文_夏德元 費雯儷 吳華清
夏德元:災難事件與生俱來的色彩及其顯著的突發性、震撼性、負面性、破壞性和社會性等特點,使其必然成為某一時期輿論關注的焦點,其新聞價值不言而喻。從去年夏天的洪澇災害到今年春天突發的新冠肺炎疫情,在各類媒體對一線災情的客觀報道之外,也出現了一種令人不安的泛娛樂化傾向。對這種現象兩位怎么看?
費雯儷:災難報道的泛娛樂化并不是近年來新出現的媒體現象,但是不容否認的是,傳播主體大眾化、傳播手段多樣化、傳播內容碎片化使得這種傾向更加嚴重。災難報道泛娛樂化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將報道的焦點轉移到災難中帶有娛樂性和趣味性的場景與細節之中,例如把新冠病毒戲稱為“阿冠”,并為新冠病毒制作擬人化的漫畫角色。二是為了搶占新聞“噱頭”,強行制造娛樂性話題,將重心轉移到具有獵奇性的八卦新聞報道中。以今年夏天澳洲森林火災為例,森林大火蔓延4個多月,許多自媒體卻對此進行調侃,而不少偏激的觀點和表達居然也吸引了不少流量。三是災難報道方式不當,對受災者造成重復創傷。比如在汶川地震中,當地一家媒體對地震中幸存的一只豬進行了大篇幅的報道,記者還運用擬人的手法陳述豬的內心活動,這不僅違背新聞真實性原則,還對受災者造成再次傷害。
吳華清:作為媒體從業者,我對災難報道中的娛樂化傾向深有感觸,也深惡痛絕。賣萌耍寶、娛樂一切,每一次的災害報道中娛樂化的故事、段子總是層出不窮,借助互聯網的傳播此起彼伏。2008年的汶川地震、2020年初的新冠肺炎疫情以及今夏我國多地發生的洪災等,一邊是災情深重,一邊是“娛情”不斷,讓人深思;一邊是遭遇困境的災民和各地政府社會的救援應對,一邊是各種惡搞段子、娛樂化改造過的“新聞”和跟風傳播、點評的無聊看客,這些娛樂化的現象對社會造成的影響十分惡劣。
夏德元:確實如此,媒體對災難事件的新聞報道直接影響著受災群眾及關注災情的受眾對災情的認知和判斷。那么,為什么會出現災難報道的泛娛樂化現象呢?
費雯儷:我認為主要有三點原因:第一,傳播格局的改變為災難報道提供了更多可能性。在媒介技術加持下,新聞工作者不必第一時間趕到新聞現場也可以根據自媒體或目擊者的片面信息和畫面進行經驗性的撰寫以博眼球。例如在疫情期間,全國多個自媒體出現了“丟下一萬元就跑”的報道,從剛開始丟的是價值不等的錢,到出現丟食物、首飾、珠寶等物品,甚至出現了丟豬的假新聞。第二,媒體競爭對媒介倫理規范的沖擊。在媒體惡意競爭和利益的驅使下,不少媒體在報道的表現形式上強調故事性、情節性、戲劇化,甚至演變為追求刺激性,遠離新聞倫理規范。第三,媒介認知偏差。在重大災難事件報道中,有些媒體把娛樂化新聞當做踐行正面報道理念的產物。。
吳華清:災難報道無不備受受眾關注,客觀上都是吸引眼球的新聞富礦,也是各類媒體的兵家必爭之地。災難報道娛樂化表達的現象有著深層背景和底層邏輯,從表面上看是信息內容生產、新聞話語表達的問題,根本原因卻在于對災害的認知、社會責任的意識和媒體角色的定位出了問題。一是競爭失序,媒體失范。如今,新聞傳播競爭進入刀光劍影的“紅海”,輿論廣場眾聲喧嘩。為在茫茫信息大海中吸引眼球,不少自媒體選擇劍走偏鋒,升級災難信息的娛樂功能。同時,失去信息傳播壟斷地位的一些地方媒體,為擴大稿件傳播影響力,同樣容易產生未經仔細權衡便倉促發稿的沖動。于是,在速度與激情的PK中,少數媒體不知不覺地在競爭裹挾下淡忘了新聞倫理與社會責任。二是商業驅動,狂蹭熱點。災難報道通常是人們關注的熱點。自媒體通過消費災難事件搭車熱點新聞的目的或是基于自媒體賬號商業價值增值的考量,或是通過制造娛樂話題博眼球、搶粉絲,謀求商業利益。三是底線失守,三觀扭曲。災難報道泛娛樂化不只是新聞價值判斷上出現偏差、錯誤,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對人性和生命的漠視,“苦中作樂”的極端化傳播反映出部分媒體人“三觀”的扭曲、職業素養的缺失。災難新聞的“自媒體炒作—自媒體跟風—主流媒體跟進—更多自媒體跟進”式循環,不僅嚴重消解了生命本該有的嚴肅,更暴露出媒介底線的潰敗——娛樂底線已然突破社會道德底線。四是調劑情緒,跟風傳播。災害中的受眾承受著“負面信息”的不斷沖擊,出于調劑情緒需要通常會通過娛樂釋放精神壓力。新冠疫情期間,《下一站是幸福》《想見你》等劇占據了熱搜位。不管是追劇或是追星,都是調劑情緒的一種行之有效的方式。但是,在喧鬧的輿論廣場上去“追”那些包裹著災難內核的娛樂段子,卻是踩著別人的痛苦自己作樂。
夏德元:雖然全媒體時代給災難報道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開放環境和先進的技術支持,但是媒體對災難的“娛樂化”表達,折射出的是媒體對社會倫理的認知偏失。那么,災難報道頻繁地出現泛娛樂化現象會帶來怎樣的后果呢?
費雯儷:這種現象造成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對幸存者造成的二次傷害。為了追求新聞價值和商業利益,部分媒體時常對災難幸存者進行圍追堵截,根本不顧及幸存者的身體和精神狀況,強迫他們回憶災難細節和心理感受,令幸存者反復陷入痛苦的回憶而無法自拔。這樣的“還原現場”不僅侵犯了受害者的合法權益,還會讓受眾產生心理恐慌。更令人擔憂的是,災難報道中充斥著娛樂性的調侃語言,會使公共輿論語境發生悄然嬗變。其次是對媒體公信力造成難以挽回的影響。媒體公信力建立在新聞真實性基礎上,新聞真實是受眾信任媒體的首要條件。而在傳統新聞媒體、新媒體和自媒體共存的全媒體時代,部分媒體在災難報道中頻發信息不實、主次顛倒、態度戲謔的報道和推文,會讓媒體權威性、信譽度和社會影響力逐步消解,進而使媒體喪失公信力。
吳華清:媒體報道構建的“擬態環境”是人們了解世界的窗口,今天的移動互聯網時代依然如此。地震、疫情、洪災本是讓人生畏的巨大自然災害,而部分媒體塑造出來的“符號真實”卻是調侃性的、娛樂化的,這或許能消解掉災難帶來的部分痛苦,卻難以引導受眾關注災難、思考災難,減少災難帶來的生命財產損失。比災難更可怕的是,災難報道的泛娛樂化現象在今天的網絡空間卻見慣不怪。像生命逝去這樣本來是世間最為嚴肅的事情,卻在網絡輿論中化解為段子的素材、消費災難的食材。網絡空間里面的娛樂文化,一旦突破本該堅守的底線,世界上還有什么事物不會遭遇戲謔和挑逗?更嚴重的是,本來以嚴肅為特征理應鐵肩擔道義的主流媒體,有的為了迎合流行的虛無和荒誕情緒,也在進行著自我解構。長此下去,將不只是媒體行業受到侵蝕,而且會對每一個人的人生觀價值觀帶來沖擊。尼爾·波茲曼曾指出,“娛樂至死”的可怕之處不在于娛樂本身,而在于人們日漸失去對社會事務進行嚴肅思考和理智判斷的能力,在于被輕佻的文化環境培養成了既無知且無畏的理性文盲而不自知。這不能不令我們憂心社會的未來:一個日漸喪失嚴肅能力的群體,該如何去創造有建設性價值的未來文化?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無論是自媒體還是主流媒體,失去了嚴肅思考謹言慎行,便失去了媒體的核心競爭力即公信力。一味地追求娛樂至死,無異于主動找“死”。
夏德元:的確,媒體應堅守新聞真實性原則,努力改進災難報道的采編傳播方式,提升媒體的公信力。那么,我們如何才能杜絕泛娛樂化現象在災難報道中再次出現?
費雯儷:我認為要改變災難報道的泛娛樂化現象要從機制和素養兩方面著手:一是建立災難新聞應急報道機制。在全球格局劇變、環境惡化的時代,災難報道已經成為新聞報道的“家常便飯”,媒體針對災難需要制定一套完善、健全的災難新聞應急報道機制,基于這套對策機制,不管是傳統媒體還是自媒體,都能做到及時、準確、全面地向公眾發布真實信息,而不會因為事件的突發性就束手無策。除了有利于媒體對突發性災難事件的快速反應外,健全的災難新聞應急報道機制也有利于樹立起正確的災難新聞報道的價值觀念與倫理規范。
二是提升新聞記者的專業素養。在報道災情的過程中,新聞工作者需要嚴守道德規范,及時有效地報道災情,持續關注災情的進展,并向廣大群眾提供公開透明的各種信息,但要掌握好尺度,注重人文關懷,改進災難新聞的采訪及報道方式,避免對幸存者造成重復性的深度傷害。
吳華清:災難報道的娛樂化現象由來已久,減少和杜絕這一不良現象,需要從媒體監管、媒體責任、新聞報道、受眾疏導等多角度著手堵漏洞、開良方——
首先是要認清媒體責任。無論是主流媒體、商業媒體平臺還是自媒體賬號,面對災難的新聞傳播,首要責任是傳遞防災、救災的正面信息,而不是一味謀求點擊率、轉發量。媒體應當進一步承擔起自身的社會責任,加強對生命的尊重,對生命無價的認知。
其次是要提升報道透明度。信息公開透明是防止災難報道引發“次生災難”最有效的手段,應當借助移動互聯網的快速傳播,讓政府等權威部門掌握的信息在第一時間廣泛傳播,對災難進行全面報道,提升對災害的準確認知,擠壓由于信息不對稱生發謠言、娛樂段子的空間。
再次是要加強對受眾的正面引導。從受眾角度尋找救災對策,針對不同受眾人群進行精準傳播,通過新聞評論及時發聲,引導群眾從錯誤信息中擺脫出來。越是災難時刻,榜樣的力量越是不可小覷。湖北武漢疫情突發,當地醫務工作緊張繁忙,韓紅愛心慈善基金會及時馳援,以高效、公開、透明的工作流程備受點贊。此時,公眾人物發揮了榜樣作用,利用自己特殊身份作了積極影響,讓正能量新聞高歌猛進。疫情期間,韓紅等歌手寫歌、影視演員錄制ID表達對全國抗疫的支持聲援,發揮了媒體正面引導和名人榜樣示范作用,也有效推動了武漢疫情防控的扎實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