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臻
《楊矩墓志》,全稱為“□(文字殘破,待考)故通議大夫安陸太守楊府君墓志”,墓志銘文開篇即提到墓志主人“公諱矩”,在此我們將之簡稱為“楊矩墓志”。楊矩墓志的出土時間已經不可考證,其出土地位于陜西省華陰市,這也與墓志銘文中的“遷葬于華陰縣留名鄉歸正里之東原”相吻合。楊矩墓志整體分為墓志蓋與墓志銘兩個部分,墓志蓋已經佚失,僅余下墓志銘幾經輾轉,現收藏于洛陽市偃師市的張海書法藝術館內。
墓志蓋的佚失,使我們無法對楊矩墓志有一個全面的客觀把握,撇開墓志蓋部不談,單就楊矩墓志的墓志銘文來看,其銘文載石是一塊橫58 厘米、縱57 厘米、厚15 厘米的青石板,在志石的左上角與右上角部有殘損,致使墓志銘文中有兩字殘失,在石志表面亦有幾處小的殘破,卻不影響銘文文字的辨識與釋讀。志石表面打磨得異常平整,石上文字亦是清晰至極,足可見其石質與刻工均是上品,石匠刻工在其石面之上,以細線陰刻之法,將石面分隔為縱33 列、橫32 行,不足2 厘米的正方形小格。其墓志銘文通篇1056 字,被石工巧妙地安排其上,無絲毫局促緊張之感,整體章法協調自然,文辭中正平和,無過多的歌詠之詞,循墓志銘文的通例,依次介紹了墓志主人的家世背景及墓志主人自身的一些情況。其銘文書法絕對算得上是上品,其無論是點畫形態,還是文字結體,再抑或是整體章法均是至臻至美,足可見書丹者的書法造詣之高。再結合其墓志形制與墓志銘文而言,楊矩墓志絕對算得上是中國古代墓志中的上品佳作。
茲錄全文如下:
□故通議大夫安陸太守楊府君墓志
公諱矩,字文懿,弘農華陰人也。本系周原,開基汾水。既展親以命社,乃因生而受姓。公侯之門,必復其始,人物之盛,世傳明德。豈止韋平,仕漢賢陟,相殷七葉,內侍九世卿族而已。祖鈞,使持節、侍中、司空公,雍華二州刾使,臨貞恭公,惟望惟才,立功立事,底平水土,式鎮邦國。父寬,使持節、侍中、尚書左仆射,華州刾使,華山元公,譽緝民宗,績宣朝右,盛業存乎戈鼎,遺愛結于縉紳。君資神挺秀,體仁生德,孝友發于冥至,敏達由于自然。家承茅社之貴,門檀勛賢之業。而率性無怠,造次必儒,和以濟物,幾而成務。鄉曲慕其風采,朝野扇其聲芳。天和二年,起家陳王府記室;建德三年,仍遷府屬,曹攄才舉,僅管齊文,陳群德選,方為魏屬,君發跡士林,便升顯位,得人之美,談者攸珎,其年八月,任左折沖上士;五年五月,授左侍伯上士;平齊之賞,進授儀同三司,封東燕縣侯,食邑八百戶,乃峻戎章,光啟藩國,錫丹書以固寵,分青珪而利建;七年六月,除洛陽郡守,三川舊壤,兩周余弊,共治之道,惟賢是切。君斷察無擁,條教有方,吏畏其威,民懷其惠;開皇元年,以本官撿挍,洛州總管府長史,河潤九里,績懋于循良,兼司二職,道光于毗贊;三年十月,進授上儀同三司,改封晉熙縣公,邑戶如故,尋授右宗衛,右八府車騎將軍,武帳文軒,允參于心膂,晝巡夜警,尤屬于親賢;仁壽二年,授廬州刺史,君褰帷廬九,政稱明察,當世之法,既聞于賈逵,在朝推善,同知于魏相;大業二年,除安陸太守,沿江入夏,均一都之會,通宛接鄧,具五民之俗,地惟沃土,人實難治,君政術有聞,刑禮兼設,遺貨交道,靡攘竊之譏,余糧拪畝,興廉恥之化,方且加爵進等,儀形郡國,服冕乘軒,獎鑒卿士,而流還巨壑,景落虞淵,運化不追,名賢長往。四年八月廿四日遘疾薨于官舍,春秋六十,惟君早協英猷,夙標譽望,強學以待問,餝躬而為善,結友唯賢,所言必信,同仁義于拱璧,匹誠恕于岑鼎,自宦成兩代,將卌年,修名立于朝府,庶績紀于藩牧,既在貴而能降,實居榮而益謙,夷險若一終始無悔,石君廉慎,殆均齊魯,鄧侯教導,各通經術,人爵之美,雖未臻于遠大,時談所屬,不足被于遐邇,豈非沒而不朽,其令名之謂乎,即以今九年歲次癸酉三月乙亥朔十日甲申,遷葬于華陰縣留名鄉歸正里之東原。公正室鄭夫人,周開府儀同襄城公之女也,族華卿宰,才兼明哲,先后成悲,丘陵遂遠,雙龍共匣,永沒于蒿泉,二鶴同枝,還臨于松路。世子孝儀,克纂家風,聿遵庭范,乃稽庸器之典,庶盡思親之義,于是刊石幽扄,以章遺德,竭孝心于霜露,寄清徽于篆勒。其銘曰:
河汾鼎族,卿相高門,盛德長祀,其道攸存,世多雄杰,人實瑤琨,山龍玄袞,駟馬朱轓,
堂搆斯隆,繼蹱清風,近見袁侃,茲為李公,留連文菀,怊悵談藂,燕庭側席,楚館招弓,
韜略制勝,鉦鼓臨戎,在官正色,登朝匪躬,勛庸顯著,政術淵通,居盈慮損,處貴思沖,
逸跡方騖,修途忽窮,人世若浮,生涯本促,一隨朝露,空思夜燭,松色寒青,草心春綠,
□車旋軫,虞歌罷曲,深谷或遷,披文山足。
我們在前面曾提到過,因為志石右上角的殘破,致使我們無法辨識墓志銘文中的開篇第一個文字,在此作一簡單考證。我們在對墓志銘文的考釋過程中,看到墓志主人楊矩“大業二年,除安陸太守……四年八月廿四日遘疾薨于官舍”,由此我們知道墓志主人在大業二年出任安陸太守,并在大業四年死于任上官衙之中。“大業二年”即公元606年,是隋朝隋煬帝楊廣的年號。根據墓志銘文的通例,墓志主人死時的朝代即是墓志銘文文首中所紀朝代,再根據墓志銘文首字模糊的“月”字部,大致可以斷定首字殘破文字是“隋”字無疑,而墓志銘文額首也應是“隋故通議大夫安陸太守楊府君墓志”。
《楊矩墓志》,其墓志銘文全篇共計文字1056字,除去額首不談,其正文內容大致可分為四個部分。從“公諱矩,字文懿”至“遺愛結于縉紳”,即第一部分,主要是闡述了墓志主人的家世背景,以及祖父楊鈞,父親楊寬,其中的“弘農華陰人也”、“仕漢賢陟,相殷七葉,內侍九世卿族而已”,這讓我們不自覺地將墓志主人與歷史中的弘農華陰楊氏聯系到了一起,至于兩者之間的關系,我們在后文中再作交代。自“君資神挺秀”至“運化不追,名賢長往”,為第二部分,這也是該墓志銘文所占篇幅最大的一部分,詳細介紹了墓志主人楊矩的品行與德操,以及自“天和二年(567年)”至“大業四年(608年)”長達四十余年的官宦歷程。自“四年八月廿四日遘疾薨于官舍”至“寄清徽于篆勒”為第三部分,詳細介紹了墓志主人死后的殯葬情況,以及遷葬至家鄉華陰縣與夫人的合葬情況。自“其銘曰”至銘文文末則是第四部分,主要是家族后人為墓志主人所作悼詞,歌頌墓志主人家世、人品及為官威望。
就墓志主人楊矩的身份而言,在墓志銘中有幾條明顯的線索,其一即是“弘農華陰人也”;其二為“公侯之門…內侍九世卿族而已”;其三為“祖鈞”、“父寬”,楊鈞、楊寬均在二十四史《周書·列傳十四》中有所記載,并且在現代關于魏晉南北朝時期弘農華陰楊氏的考證中,其楊鈞、楊寬均是弘農華陰楊氏子弟;其四為“遷葬于華陰縣留名鄉歸正里之東原”,各種因素集合在一起,我們有絕對的理由可以證明墓志主人為弘農華陰楊氏子弟的身份無疑。
同時,撰文者在敘述墓志主人楊矩的官宦履歷時,所提到的幾個時間點,如“天和二年(567年,北周武帝宇文邕年號)”、“建德三年(574年,北周宣帝宇文赟年號)”“開皇元年(581年,隋文帝楊堅的年號)”、“仁壽二年(602年,隋文帝楊堅年號)”、“大業二年(606年,隋煬帝楊廣年號)”,我們也從此看到墓志主人楊矩歷仕北周、大隋兩朝,共五帝,足可見墓志主人楊矩的為官能力,以及魏晉至隋唐時期,弘農華陰楊氏在宗族門閥制度中的超然地位。
此外令人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現代關于魏晉至隋唐時期的弘農華陰楊氏的歷史研究中,并沒有關于楊矩的考證論述,而楊矩墓志正好可以填補關于這一史料空白,為現代研究學者提供了翔實的論述資料。弘農華陰楊氏作為魏晉至隋唐時期頗具傳奇色彩的豪門大族,其家族對歷史發展的影響不可謂不巨大,這也是楊矩墓志所具有的獨特的歷史史料價值之所在。同時,其墓志銘文雖未提及撰文者,但是根據墓志主人楊矩的身份與家世,想必其撰文者亦是當時的文壇名宿。
最后尤為需要注意的是,楊矩墓志的銘文書法,其無論是點畫形態,還是文字結體與整體章法,都可以算得上是盡善盡美,足可見書丹者亦是隋時的書法大家。現代書法理論在談及隋朝書法時,總繞不過志石書法的代表之作“董美人墓志”與“蘇孝慈墓志”,若是拿楊矩墓志與此二者相類比,楊矩墓志的銘文書法足可與之前兩者相媲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觀楊矩墓志的銘文書法,我們可以發現,魏碑墓志書法發展至隋時,已經呈現出一種高度楷化的形態,甚至與唐時幾位楷書大家相比都不遑多讓,足可以算得上是隋時書法的又一代表之作。
就楊矩墓志銘文書法自身而言,其用筆多以圓筆為主,同時又將魏碑墓志書法的挺拔峻峭之感孕育其中,再輔以明顯的粗細變化,使得文字點畫形態靈動瘦勁而不顯絲毫的呆板凝滯之感。其結體也不再是魏碑墓志書法的欹側之態,取而代之的則是以成熟楷書的方正平和之貌示人,端莊秀麗。其章法雖然受界格的限制,而將文字一個個均勻地排列其上,但是由于書丹者在文字的點畫形態與文字結體的協調處理,而使得整體章法在星羅棋布之中又有氣韻流淌其間,總體觀之,如翩翩君子不激不厲,溫潤如玉。
綜上所述,從總體來看楊矩墓志,其志石形制之精良,銘文價值之重大,書法形態之玄妙,絕對算得上是魏晉至隋唐時期,墓志中的上品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