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新洋/復旦大學歷史學系
福建省崇安縣[1]地處閩浙贛三省交界地帶,北臨江西上饒,東接浦城,與浙江衢州、金華相距甚近,地理位置極為重要。近代以來,崇安縣盛產茶葉、竹筍、香菇和紙張,經濟較為繁盛,故有“金崇安”之說和“花不盡的崇安錢”之譽。第一次國共合作失敗后,國共雙方角逐于南方各地的革命根據地,崇安縣因地處閩浙贛交界地帶,深受國共“圍剿”與反“圍剿”的影響,頻繁的戰爭動亂使得人口銳減、土地荒蕪、經濟蕭條。1934年末,隨著中央紅軍北上,國民黨政府得以重新占領崇安縣。為恢復經濟生產,崇安縣在國民黨福建省政府的支持下積極開展墾荒運動。但不久之后,由于抗戰全面爆發和國土大面積淪陷,國內糧食供給問題日趨嚴重。為配合國民黨政府糧食增產計劃,崇安縣成立了墾務所開展移墾工作,接收了來自浙江、臺灣等地的難民,此舉推動了當地的糧食生產。
近年來,關于抗戰期間的墾荒運動已取得了較多的研究成果,學者們依托地方檔案對墾荒事業進行了詳盡敘述[2]。福建省地處東南沿海地區,地理環境和農業生產模式均與北方大相徑庭,對福建省墾荒運動進行研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展示墾荒運動史的另一鏡像。崇安縣地處閩浙贛邊區,移墾至此的群體既有日據臺灣下的臺籍難民,亦有鄰省浙籍、贛籍的難民,還有福建省內沿海地區的難民,因此崇安墾荒在福建墾荒史上有一定的特殊意義。近年來對臺籍難民[3]來崇墾荒的研究已有不少,但對于人數更為龐大、墾荒時間更早的浙籍墾民,學界卻缺乏足夠關注。從1936年至1945年,有近7000多名浙籍墾民來崇開墾荒地。但隨著墾荒運動的深入,土農和客農在經濟上的糾紛也愈發頻繁,進而造成嚴重的土客之爭。值得關注的是,同樣為抗戰背景下墾荒運動,武陵地區的土客卻形成了和諧共生的關系,因此崇安地區土客農之爭的例子說明了,當土客農間出現切身利益的糾紛時,“國難當頭”的民族認同在地方社會所起到的巨大作用是有限的,正如孔飛力(Philip A.Kuhn)在研究中國移民史時所言,“在歷史上,中國移民之間基于方言和地緣的親情,遠比身為中國人的國族情感更為恒久熾熱”[4]。本文在基于多方史料的基礎上,梳理浙籍墾民來崇與赴崇墾荒的基本史實,進而分析抗戰大背景下墾荒運動為何出現嚴重的土客之爭和逃墾棄墾現象。
崇安縣地處福建北部,“土質肥沃,氣候溫和,東南及中部平坦,農產較富”[5]。自中國茶葉貿易卷入國際市場后,當地的農業經濟便依托傳統而龐大的茶葉貿易,并帶動竹筍、香菇和土紙等特色商品的發展,“在全盛時代,紙的輸出每年有三百萬元,大多數由江西各縣所消費,筍和香菇也有三百余萬元,浙贛一帶為他們的消費地”[6]。對于崇安而言,茶葉貿易和其他農產品所帶來的經濟效益遠大于糧食生產經濟產值。早在19世紀中葉,曾探訪崇安縣的羅伯特·福瓊(Robert Fortune)就寫道,“縣城周圍都是山,有些山上種了很多茶樹,盡管山坡上東一塊西一塊有些較為肥沃的地塊,但是這些山看上去大部分都很荒涼”[7]。民國時期的社會調查也表明,崇安縣“因自然環境優越,農業生產較易,生活易于解決,致一般農民習性懶惰,每年農產除稻谷外,其他作物極少栽培”[8]。
不過這種情況很快發生了轉變。1927年第一次國共合作失敗后,中國共產黨在南方建立了中央革命根據地,在此影響下,1930年中共崇安縣委便建立了一個與中央蘇區遙相呼應、與贛東北蘇區互為犄角的以崇安為中心的閩北蘇區,而后又被劃入閩浙贛革命根據地和中央蘇區的版圖[9]。隨著國共兩黨“圍剿”與反“圍剿”的激烈角逐,地處蘇區邊緣地帶的崇安陷入戰火,當地的農業、商業遭到嚴重打擊,有近三分之二的土地荒蕪,人口亦從1930年的14.9萬降至1936年的4.8萬[10]。1935年初,重新主政崇安縣的國民黨政府急欲振興經濟,國民黨縣長陳正民說:“崇安夙稱產米之區,今荒棄至此,若不設法救濟,則丁賦損失,民食堪虞?!盵11]在此背景下,崇安縣開展了墾荒運動。閩浙贛三省交界地帶歷來人口交流極為頻繁,當贛東北發生動亂時當地百姓紛紛逃往福建或浙江,如1930年和1931年間曾有萬余名來自江西上饒、鉛山、弋陽、橫峰等地的難民涌入浙江衢縣、金華、龍游等地[12];當贛東北因戰亂人口減少時,浙江亦有遷移難民至上饒、德興、橫峰等地開墾荒地的計劃[13],所以崇安縣陷入人口銳減、土地荒蕪急需移墾難民的境遇之時,國民黨浙江省政府當即予以關注。1936年,國民黨浙江省政府便致電福建省政府“擬移民閩北墾殖”,并派宋增渠、陳國瑜等人赴閩北進行調查[14],而此事亦與福建省的墾荒計劃不謀而合。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閩浙兩省對墾荒運動尤為關注。杭州淪陷使得大量難民涌入浙江西南部,為穩定地方秩序和減少安置經費,浙江省政府積極選送難民移墾閩贛,而福建省政府因糧食緊缺急需大量人口開展墾荒運動,由此開啟了一段浙人入閩的墾荒運動史[15]。
浙江人在福建省崇安縣的墾荒運動可分成三個階段:從1936年崇安縣墾荒政策出臺至1937年10月墾務所成立,為初始階段。1937年10月墾務所成立至1942年撤銷,是發展階段。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崇安縣成立墾務所,墾荒事業步入正軌,這一階段因為浙江難民急劇增多,所以來崇墾荒的人數規模增大,同時也是土客農糾紛最為頻繁、逃墾棄墾現象最為嚴重的階段。1942年崇安縣墾務所撤銷至1945年抗戰勝利是墾荒運動的延續階段,由于浙籍閩省主席陳儀的去職和閩省主席劉建緒對墾荒運動不夠重視,浙籍墾民人數持續減少。
1935年初,國民黨政府重新控制了崇安縣。面對人口減少、田野荒蕪的景象,國民黨縣長陳正民意識到若不及時恢復生產,崇安“糧食賦稅等前途不堪設想”;又見“浙江省舊處州屬之慶元、龍泉、遂昌、云和等縣,山多田少,人民勤于耕作,苦無其田,如能移置本縣從事耕田,實于復興農村大有裨益”[16],于是懇請福建省政府出面向浙江省政府傳達此意,希望浙江能分飭慶元等縣,號召當地農民積極赴崇安開墾荒地。不久省政府便在回函中表示,崇安縣縣長關于移民墾殖一事“為興復農村,事尚可行,應準咨請浙江省政府令飭慶元等縣妥酌辦理”[17]。崇安縣政府的請求之所以能及時獲得省政府的支持,是因為此時的省政府亦在著手荒地勘察和開荒移墾等工作。1935年底為招墾難民,福建省賑濟會難民生產事業管理處制定了《招墾辦法》,并規定籌辦移民墾荒的地點以閩西北為限[18]。在此背景下,崇安縣政府也相應頒布了招徠客農墾荒的辦法,積極號召浙江省鄰縣各地墾民前來開墾荒地。
為推進墾荒事業進一步開展,崇安縣政府開始了墾荒前的準備工作。第一,勘察本縣各區的荒地情形。其實早在1935年2月,福建省應南京國民政府的要求,就已經辦理土地陳報工作,作為“編造糧戶清冊,為改制征糧之根據”[19]?;蛟S是因為治安緣故,崇安縣并沒有出現在第一期、第二期土地整理完成的名單中。然而勘察荒地的任務極為繁瑣復雜,此項工作進展極度緩慢,以至于浙籍墾民到來之際縣政府尚不知各區荒地的具體情形。為此縣長陳正民深感焦慮,他在1936年2月對工作人員表示,“邇來各處農民,頻以函詢,欲來本縣開墾,咸以路遠,不明異鄉地方情況,裹足不前”,希望各區長能把當地荒田土壤的優劣、墾區有無空房等情況調查清楚[20],以利墾荒工作開展。1個月后,崇安縣政府再次發函催促,強調“此項農民開墾計劃為目前救濟農村第一要政,各該區、會長務必提起精神”“倘有田無人耕種,則農村經濟必永無起色”[21]。第二,大力宣傳崇安縣墾荒之優勢及相關政策??紤]到閩北和浙西南均為山地,情形殊多隔膜,崇安縣政府“特開具調查事項清單,函請查明示復,以便轉知”[22],針對墾民可能提出的各項問題,縣政府甚至預先草擬了《崇安縣地方情形問答單》,內涉當地氣候、地貌、荒地多寡、房屋有無、治安如何等移民極為關心的問題。1936年1月底,來自浙江諸暨的最早一批客便抵達了崇安;至1937年7月,有4000多名浙籍墾民前來開墾荒地,但由于墾民水土不服、土客沖突等原因,有1000多墾民最終返回浙江,留在崇安繼續墾荒的客農還有2500人,算上家屬有3000多人[23]。
1937年1月,在南京國民政府行政院的推動下實業部擬具并公布了墾荒實施方案,并指定福建、江西、浙江等12個省作為第一期實施墾荒的省份,福建省政府亦把墾荒事業列為1937年經濟建設的中心和該年預定的八項工作之一。所謂“墾荒之法,因各地情形而不同,惟初步工作,須先從調查著手,調查明確了,而后經營設計,方有準繩”[24],故福建省政府首先進行的便是清荒工作,原本此項工作在1936年就應完成,“奈因交通、治安、政費種種特殊關系,迄未著手舉辦”[25],因此省府決定委托福州私立協和學院聘請各縣專家組織荒區考察團,將全省劃分為閩東、閩西、閩南、閩北四區,進行分期考察,再根據考察結果擬就實施墾荒計劃報告[26],以供政府參考。然而正當清荒工作緊鑼密鼓進行之時,日本發動七七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8月25日,日本在華海軍宣布將封鎖從上海到汕頭的海岸線,“對于往來船只,即行強制檢查”[27]。沿海港口被日軍封鎖給福建省的糧食供給帶來了巨大挑戰。福建原系缺糧省份,糧食缺口多賴海外洋米和贛米填補,而海港被封使得洋米無法輸入,加之全面抗戰爆發后江西亦加強了對本省糧食的管控,因此福建糧食短缺問題便凸顯出來。為此福建省政府更加注重省內糧食生產,并在1937年7月聽取了閩北荒地勘察團的報告,“認為實有認真開墾荒地之必要,并以巨款為墾荒經費”,于是1937年10月,崇安縣墾務所作為福建省第一批墾務所宣布成立,墾荒事業也進入了實質性、正規化階段。
隨著侵華日軍南下,浙西南各縣因為杭州淪陷、沿海難民涌入而感到吃力,正如一篇鼓勵浙籍難民入閩墾荒的文章所言,“逃難到金華的四千余人,在難民收容所已經住上一個多月了。坐食而不能生產,在地方果然覺得供應難繼,在難友本身更感前途茫茫,凍餒堪慮”[28]。位于閩浙贛交通樞紐中心的江山縣更是如此,涌入當地的難民加重了財政負擔,為此江山縣在4月的一份便函中表示,“若令長此坐食,地方供應,固感困難,而坐吃山空,尤是減少抗戰力量,自應另謀妥善辦法,以資補救”[29]。而恰在此時,福建省的移墾工作正進行得如火如荼,浙籍崇安縣縣長蔣伯雄更是積極地動員諸暨、龍泉、遂昌、慶元等縣的難民前來墾荒,一時間浙籍入閩墾荒的人數大為增多。1938年2月初,縣長蔣伯雄還派出農林股長林道銘前往浙贛邊境招募難民[30],然而此時的難民卻多麇集于錢塘江下游的金華、湯溪等地,江山、鉛山難民此時亦不多,正如林道銘2月14日在江山寫給崇安縣墾務所所長何祖炘的信中所言,“今天上午晤及丁琮縣長,據說以前中日戰爭開始時,江山難民很多,目下難民多已回去,故此間現已無民可招”[31]。因此崇安縣轉而發函金華等地“擇其具有耕作能力而能率領家眷實行土著者為佳,編組移送”,并增派徐禮榮趕往該地協助辦理。于是第一批500多名浙籍墾民便于3月18日從金華出發前往崇安[32],經過江山、上饒等地,直到26日部分墾民才抵達崇安。在此后的幾批難民中,至少有1200多名浙籍難民入閩墾荒,其中在崇安墾荒的有1031人,連同家屬在內有近3000人[33]。根據1938年崇安縣墾務所的計劃,除了第一期移墾500戶浙籍墾民外,還將辦理第二期、第三期,倘若要開墾整個崇安縣的荒地,將要移墾兩萬人的浙籍墾民[34]。但隨著日軍加強對福建沿海地區的襲擾,福建沿海難民不斷增加,移墾浙籍難民計劃遭致中斷。
1940年底曾有幾則報道稱,福建省政府與浙江省政府接洽,希望移民十五萬浙籍難民到閩西南部開墾荒地,因此“浙省府特派民政廳長阮毅成及士紳金潤泉、呂公望、黃人望等赴閩,謁陳主席面商詳細辦法”[35]。不過從目前的檔案來看,這一浙人入閩計劃并沒有得到進一步的部署和執行。因為從1940年下半年開始,福建省主席陳儀正忙于糧食公沽政策的推廣和執行,此外日軍對福建沿海的襲擾愈甚,省內沿海難民急劇增多,福建的移墾工作已無法顧及浙江了。1941年3月份福建省賑濟會難民生產事業管理處發出訓令,要求“除繼續招收貸款墾民外,一面勸導本省沿海近戰區因受戰事影響而失業之漁農民”,“以疏散人口密度,開拓內地富源”[36]。這一點在1940年10月制定的1941年度移墾分配表中得到了證實[37],除了80戶自動報墾名額給了浙江、安徽等地的墾民外,其余320戶均分配給了福建省內各縣。
1941年4月,隨著福建省會福州的淪陷和糧食公沽政策的失敗,國民黨福建省政府主席陳儀辭職,新接任的主席劉建緒對移民墾殖事業關注甚少,不但縮減墾荒經費,甚至還扣押了行政院下發的墾荒補助[38],加之1942年浙江已不再是福建招募難民的地區,因此1941年以后已經很少有浙籍難民入閩墾荒。盡管如此,仍有若干浙籍難民前來詢問,表示“今各鄉已在相繼密集難胞組織團體(現已有四五百人),不甘再做順民,意欲來閩事墾荒為國家增加生產”[39]。浙籍墾民入閩墾荒人數雖然減少,但在1942年浙贛戰役后卻又有相當多的浙籍難民涌入閩北各地避難。如黃紹竑所回憶,“三十一年(1942年)的寇災,逼得浙省好多的人到外省去度流浪生活,尤其是福建、江西,為浙江災民流浪的兩個目的地”[40],以至于南平市區的人口從1萬猛增至10萬,建陽地區亦因地處交通樞紐中心,有多達兩萬余名的難民涌入,而其中又以浙籍難民占多數[41]。1945年抗戰結束后,流浪在閩北地區的浙籍難民紛紛返回家鄉,而移墾崇安的浙籍墾民因為在崇安生活多年,已慢慢融入當地的生活[42]。
1936年至1945年間,有7000多名浙籍墾民在閩浙兩省政策的鼓勵下來崇安開墾荒地。然而不幸的是,土匪橫行、水土不服帶造成的疾病以及日益嚴重的土客糾紛,讓浙籍墾民難以一一應付,最終出現了嚴重的逃墾、棄墾現象。
抗戰期間,雖然崇安縣境內治安較過去更為安定,如政府所宣傳的,地方上“有國軍一旅駐防,治安決可無慮”[43],但實際上當浙籍墾民來崇生產生活后發現小規模的土匪問題還是較為嚴重的。1938年4月,私立福建協和大學的農村經濟教師翁紹耳曾率領民訓隊抵達墾民最為集中的第四區區署所在地,當組織學生唱完救亡歌曲之時,就聽見土匪的槍炮聲,“始知是壯丁叛變,私通散匪,里應外合”,“崇安散匪尚多,三五成群者有之,成百整千者亦有之,攔途截劫,但未傷人。剿匪軍隊一到,即化而為農,駐軍一去,賊性復發”[44]。翁紹耳還聽聞有些散匪極愛鐵器,鋤頭、鍋之類均洗劫一空,這顯然不利于墾荒運動的開展。其實,土匪進村或攔路搶劫的現象在福建內陸山區仍較為普遍,曾在清流、明溪一帶進行荒地調查的人員也常在他們的調查中提到“路劫”或者土匪進村,并指出有些地段的土地豐美卻無人耕種,正是因為匪患極烈[45]。
匪患之外,因水土不服造成瘧疾橫生,亦是導致浙籍墾民棄墾、逃墾現象的主要原因。浙籍墾民的墾荒事業極為艱苦,早晨四五時便起床,中午在田間午餐,直至黃昏方回,而晚歸居住的地方雖然如崇安縣政府所宣傳的“崇安的空屋及廟宇等公共地所很多,你們來開墾,可將各鄉不十分破損的空房子,猶為修理,就可暫時居住”,但住所環境卻是相當惡劣的。“有系自建,有則借住祠宇空屋,有則租用,其中大部分均主畜舍,且污臭不堪,居住空氣不能流通,妨害墾民健康至為重大”[46]。公館一處的廟宇內竟住了62人,“人已擁擠又因低湮空氣不通,陽光不及”[47],這勢必給勞累一天的墾民身體健康帶來極大危害。加之閩北山嶺重疊,地方瘴氣甚重,民眾又缺乏衛生知識,崇安的瘧疾橫行,“旅行到崇安的人,只要滯留三天,便會染到瘧疾”[48]。如來自遂昌縣的29歲墾民王文銀,1938年2月2日便入崇開墾荒地,但尚未墾荒便身患瘧疾,于6月中旬病逝。而福清墾民所患瘧疾的狀況也很嚴重,“來此山地,水土不服,患病者十之九人,死亡者亦不下數十人”[49]。其實,福建省政府在辦理墾政的同時曾要求各地墾務所必須組織巡回醫療隊,也確實在1939年初下令月撥兩百十五元作為巡回醫療隊的經費,但因為省縣政府之間對醫療經費的使用問題產生抵牾,所以直到1939年3月巡回醫療隊仍然沒有成立,而此時第一期的墾民因病死亡者已達47人,占墾民總人數的百分之四強,其中浙籍墾民便有27人[50]。到了7月,瘧疾致病的情況更為嚴重,據電報反映,崇安縣公館一帶有310余名墾民患病,其中270余人均與惡性瘧疾相關。而此后盡管巡回醫療隊成立了,“疾病人數因此大為減少”,但醫療隊又常因藥品缺乏陷入困境。1939年7月公館地區的墾民瘧疾頻發,據報該地墾民十分之九染病且有死亡現象,然而縣醫院卻缺乏足夠的經費和奎寧注液、奎寧粉、奎寧丸等藥品,而“彌感棘手”[51]。由此可知,水土不服或其他原因造成的疾病給浙籍墾民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如1940年浙籍墾民代表所呈的文書中談到“自民國二十六年(1937)至二十八年(1939)來崇墾荒,因水土不服計戶數不下千余戶,至二十八年終止,調查死亡回籍達千分之四百有奇”[52]。
除了治安與疾病,土客農之間頻繁的糾紛與沖突也使得浙籍墾民難以安心耕作。浙江慶元縣墾民曾省三等人移墾崇安南岸、南樹等村后,當地農村復興委員會并未給予配墾。他們依照崇安縣政府招致客農墾荒辦法第十一條“開墾熟地成熟后,取有永佃權,無故不得退換”,急切希望當地能準予配墾,并在開墾成熟后給予永佃權,但客農的這些要求被當地的土農所反對。在一次有各鄉保長及各業主并客農代表參與的會議上,土農周燕堂表示,“崇安習慣原有田皮田骨兩業主,田皮即永佃權之性質,如再許永佃權是皮田之外加以田皮,絕對不能承認”,他甚至表示“永佃權之取得須經業主許可,縣長何能代為設定”;而客農曾省三所提出的能否通融至第三年再行納租的請求,也被土農游鸞翔以“業主逃難初回生活,極感困難”[53]的理由拒絕。隨著客農人數增多,土客農之間關于土地租佃權的糾紛日益增多,彼此之間的矛盾最終在1937年的春天爆發,發生了土農驅逐客農的嚴重事件,土農抵抗移民并村且要求收回田宅,而“浙籍移民,以生命財產所在,亦起而抵抗,因之客農春耕,限于停頓”[54],甚至有新聞報道稱,浙農代表羅德京等“向省請兵保護”[55],該年有五六百人返回浙江與此類的土客糾紛不無關系。隨著墾荒運動的深入發展,土客農之間的糾紛更是頻繁不休。1939年4月浙江旅崇同鄉會致文墾務所長何祖炘,稱“最近各處土人紛紛均群起霸種,將各墾民之田犁去,雖經各墾民向其理論,該土人等均置之不理”,若政府不出面制止,“則各處不法土人勢將蜂起效尤,恃強霸種”[56]。而地方保甲長及土農給上峰的文書內容完全相反,他們抱怨稱“有屋悉被客農占據,有田均被客農霸耕,無業者□變有業,有業者反成無家”;一些諸暨客農“陽以墾荒為名,陰實抱有計劃的一貫侵略政策”,使得“所有在崇者亦盡惟諸暨農之馬首是瞻,引類呼朋,日聚日眾”,但土農與其理論時“則結黨咆哮,以武力相威脅”[57]。
由此可知,匪患的存在、疾病的流行和土客農糾紛帶來的困擾,是崇安縣墾務所墾民所面臨的共同問題,也是浙籍墾民逃墾棄墾的三大因素。當然逃墾棄墾的現象并不是浙籍墾民所獨有的,福建沿海墾民亦常逃返原籍,如1939年,36名寧德籍墾民在半個月內就有11人逃墾。總體而言,崇安縣墾務所招墾的工作和棄墾的現象是“同步”的,官方數據顯示,1938年至1941年福建各地的墾務所墾農均在減少,崇安縣墾務所更是如此,從1938年的21102人減少至1941年的393人[58]。逃墾棄墾的現象不但造成墾政工作癱瘓,更使得墾政經費浪費嚴重,這是因為浙籍墾民入閩開墾荒地多是攜家眷同來,生產資料和生活所需需要福建省政府和地方政府的墾費支持,如崇安縣墾務所共貸給第一期墾民14000多元,而浙籍墾民便占了百分之五十[59],所以當浙籍墾民出現逃墾、棄墾現象的時候,墾務所即照知鄰縣要求配合,“嚴予查緝,追回貸款,給予相當懲罰”[60]。而面對墾民的逃墾回籍現象,省賑濟會也常發文指責地方辦事不力,“各墾所墾民潛逃案件數見不鮮,關于潛逃墾民所有貸款照章責令連保賠償一節,究竟各該所有無認真辦理,切實執行及其辦理情形如何,未見具報”“似此空言了事,靡費墾幣至堪”[61]。盡管如此,浙人入閩開墾荒地仍然產生了積極影響,從1940年7月福建省各縣荒地概況表來看,崇安縣已勘荒地面積雖然排名第四,但已配墾面積卻位居第一。到了1942年初,崇安縣墾務所竣墾的面積已達七十二萬市畝??傮w而言,浙籍墾民在墾荒運動當中發揮了巨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