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越 山西師范大學
關于“情感”這一話題,漢代蔡邕有言:“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若迫于事,雖中山兔豪不能佳也?!碧茖O過庭亦有“達其性情,形其哀樂”之說,這里的“達”和“形”正是表達之意,即表達書者的個性和情感。正如劉熙載《藝概》中提到的“筆墨性情,皆以人之性情為本”,這一系列的論述都表明書家情感與作品二者的緊密聯系,以及書作中情感流露的重要性,即書法中的情感能夠表露人物的內心世界,表現讀者的審美體驗,表現書者的情緒、心境和意趣。
書法中的情感能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簡言之,一切藝術形式都是人內心情感的表露。與其他藝術相比,“書”是更加持久、歷久彌堅的,書法這種以筆畫為媒介來表情達意的獨特形式就如紙上的音樂和舞蹈。中國毛筆書法正是以漢字為基礎,通過毛筆這種獨特的工具來描繪書者的內心世界。
書法中的情感能表現讀者的審美體驗。內心世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最豐富的、最難以用言語來表達的,因為它是動態的而非靜止的、復雜的而非單一的,會有千變萬化的可能性,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更值得我們去琢磨和推敲。作為以“動”的姿態來表現人物思想感情的書法,其筆跡的美在根源上也不能脫離現實世界的“情”。千古絕唱《蘭亭集序》是王羲之在時和氣潤的三月與文人墨客于會稽山下飲酒賦詩后將內心的愉悅和滿足留駐筆端的產物;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充溢著對悲慘社會的控訴和鞭撻,那利劍般的線條是作者內心深處不可抑制的情感的宣泄;蘇東坡的《黃州寒食詩帖》更是通過筆墨線條,如“花泥”二字的牽絲連帶、“葦”字下拉拖出的豎及幾乎用筆肚抹出字形猛然放大、突兀的“哭涂窮”三字,將性情之中的曠達和對命運的哲思表現了出來,這種波瀾后的平靜讓人折服。因此,情感的流露才是書法藝術透過墨跡要表達的實質。
書法中的情感能表現書者的情緒、心境和意趣。歸結起來,“情感”的根源,繞不開情緒和心境。任何藝術的發展始終離不開情緒和心境的影響,書法也不例外。不同的心境通過媒介——紙,傳遞給欣賞者的是獨一無二的體驗,所以古人作書個個不同。“要之皆一戲,不當問工拙,意足我自足,放筆一戲空?!边@是米芾自己的審美取向,明確表明了書法創作的“尚意”觀,其中“意”就是指書者內心的感受和聯想。除此之外,執筆者還應把書法當作一種娛樂,書寫時心情愉悅才是重點,而非結果的優劣。
上述內容在各個時期都有所體現,魏晉時期被視為文學藝術的自覺時代,此時的文人墨客強調對人物意趣的關注和個體復雜而細膩情感的表達,在語言文字難以盡意之時,書法便成了文人表露情感的一種重要載體,同時被以“二王”為代表的書家推至高峰;唐尚法之外,還有著張旭和懷素這樣借助書寫來抒發跌宕起伏情緒的典型;宋代打破唐法的拘束轉而將“意”作為時代風氣;在元代,不滿異族統治的書家們書法上也以強烈的復古之風來表達心中的不滿和無奈;明清的書風則更加注重姿態的變化。由此可見,無論在哪個時期,“情感”這一線索都始終貫穿其中。
相反,現代人作書多半是“為人”而不是“為己”,缺少了這種真實情感的流露。書法不僅是藝術,更是人的內心軌跡,這種內心軌跡的起起落落才是線條背后隱藏的本質?!拔骞晕搴稀敝拔搴稀痹缫巡荒芡瑫r具有,“神怡務閑”取而代之以“神短氣浮”,“感惠徇知”取而代之以“急功近利”,心有所束怎能達到不拘謹呢?又怎能達其性情形其哀樂呢?這些問題都是需要現代書家去思考和推敲的。首先,“意足我自足,放筆一戲空”即是答案,因此在書法創作中應少一些拘謹和做作,多一些從容和愜意,從而達到最佳狀態。其次,這里的“放筆”也不能理解為毫無法度的隨意揮毫,而是隨心所欲,不逾矩。對于多數人而言,當代的書法創作已成為一種有意識的藝術創作,情感吐露包括的隨意性和真實性的融入也會隨之大打折扣,這必定會使書法流于匠氣。因此,情感應是第一位的。當然,情感的表達也要受理性的約束,否則僅有情感的宣泄,也不是藝術。在具體創造過程中感性和理性,二者是缺一不可的,只是往往有所側重。雖然當代書法的實用價值日漸消退,但它情感載體的藝術性、獨特性、包容性,以及文化傳承的功能性卻有著無可代替的作用。
誠如托爾斯泰《藝術論》所言:“人們用語言互相傳達思想,而人們用藝術互相傳達情感?!鼻楦惺侨藗兣c生俱來的,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橋梁,藝術的本質也正是“表意”“言志”,強調“書為心畫”。中國的書法正是通過漢字的形來表情、言志、抒懷,從而多維展示書家的精神面貌并寄托人們的精神追求,這也正是書法的首要目的。因此,將豐富的情感體驗融匯筆端,從而達到有情而發,才可能產生高水平、為后人贊嘆的書法作品。當然,我們也不能忽視文化,文化的滋養會使情感更加細膩飽滿,因為書法不僅僅是藝術,更是文化及情感的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