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化時期民間手工業的專業化發展

王玉琦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是一個經濟較為落后的農業大國，仍有多種經濟形式存在，這便要求必須對多種經濟形式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手工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也是其中的重要部分。隨著手工業合作化的不斷推進，手工藝逐漸脫離原本封建閉塞的發展傳承方式，向更專業化、理論化、科學化的方向發展。這是中國民間手工業發展的重要轉折期，是現當代民間手工業發展的契機，同時也奠定了國內藝術專業院校的藝術設計學科建設發展之路。

1.專業院校的設立

新中國成立后伴隨著對民間手工藝的社會主義改造，使先前遭到破壞的手工藝得到恢復與發展，手工藝的院校發展及專業化教育也踏上新征程。新時期的手工藝是為社會主義服務、為人民生活服務的，這樣的宗旨需要有完善和健全的教育系統來規范和培養。從五十年代開始，國家通過社會主義改造恢復民間手工藝的同時，對先前已有的美術、藝術相關的專業院所開始了重新的調整，將工藝美術（實用美術）系、專業做出了適當的集中。

1949—1957年，中國完成了土地改革、“三反”運動、“五反”運動，這一時期也是中國的藝術、美術專業院校整頓重組的時期。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提出，將民間手工藝所面向的對象轉變為國家與人民群眾，新時期的民間手工藝要為群眾日常所需而設計。這也加大了這一時期對于手工藝人才的需求，也要求專業院校要加快人才培養的數量與質量。原有的專業院校要進行整頓重組，將更多經驗豐富的專家聚集在一起共同進行人才培養。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的實用美術系與中央美術學院北京本部合并，完成了南北工藝美術的交融。四川美術學院開設工藝美術科，魯迅美術學院設立實用美術科，逐漸擴大了對于工藝美術人才培養的規模。經過3年的精心籌備，在原來中央美術學院的實用美術系的基礎上，將其單獨劃出，在1956年成立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成立是中國傳統手工藝發展中的新里程，這也是新中國成立以后民間手工藝發展中最重要的成就之一。這意味著，中國的民間手工藝不僅通過合作化改造得到恢復與發展，更通過學院化的建設與管理，進入更加專業更加系統的發展，也為中國民間手工藝提供了相對穩定的生存狀態。

2.民間手工藝的理論研究

任何專業學科的建設，都要扎實其自身的理論基礎。中國的民間手工藝在新中國成立后得以恢復發展，更多專業化的研究院校、研究所相繼成立，這為民間手工藝的發展有了人才輸送上的保證，同時，這也使工藝美術真正走向了專業學科化的發展。這便要求工藝美術要建立健全適合自身的理論體系。

中國的民間手工藝種類繁多，陶瓷、木作、編織、刺繡、雕刻、印染、漆器。眾多的民間手工藝下又有各種不同的制作技藝，琢磨、塑作、扎制、雕版印刷、剪鏤、彩繪。這種種的制作技藝由從事各種民間手工藝的藝人們代代相傳，并在傳承的過程中不斷創新，研發新的技藝。但將各種民間手工藝綜合為工藝美術或實用美術后，它們也應該有共性存在，那就是其自身除實用功能外的審美功能。這要求從事工藝美術的手藝人要有扎實的審美基礎，也要求制作出的作品也應是符合審美、給人以精神愉悅享受的。對于圖案問題的研究，是關系到民間手工藝審美問題及其自身的發展需要的，新中國成立后，對圖案問題的研究也成了民間手工藝理論化研究的起點。

我國早期的工藝美術家雷圭元、龐薰琹等不僅注重在工藝美術方面的創作與教學，在30-40年代就已經開始了關于圖案問題的理論化研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工藝美術重新恢復發展，對于圖案的理論化研究也進入了更深層次的發展。

雷圭元曾赴法國學習染織與漆畫，回國后注重國外圖案與中國圖案的設計結合，并潛心鉆研傳統圖案中的美學規律。雷圭元主張對圖案的學習要從探尋圖案的規律入門，繼而轉化到應用設計中，并總結出了平視體、立視體、格律體的構圖方法。1950年出版雷圭元《新圖案的理論和作法》，緒論中提出了圖案設計的專業、科學、全面的方法。他認為圖案設計中要用數學理性而又準確的思維做基礎，用美學方面相關的法則做輔助，以達到滿足人的審美需求與審美心理的目的。讓圖案設計應該實現全面均衡的發展，走進生活，帶給人快樂，給予精神慰藉。為此，他提出了兩個步驟：“第一、我們得舍棄過去以美為第一，‘為裝飾而裝飾’的空泛的理論，要從如何能適合人的生理需求和如何填補人們心理的缺陷上著想，用形和色去活潑或平靜人們的性靈，使人們的生活更舒適更豐富起來。第二、應從器物本身著意。蓋每一器物有每一器物的獨特功用、獨有構造過程，和它的一定制成材料，這些‘用途’‘構造過程’和‘材料’是決定器物的形式和效能的。因之，近代工藝美術家必須和建筑家一樣，要明了材料的性質，制造過程，及此一器物之是否適合用途；并且還要考慮到生產、供給、運輸等種種實際問題。”[1]

1953年龐薰琹出版《圖案問題的研究》，從圖案應該包括什么、對圖案工作的態度、圖案是不是資產階級的東西、圖案是勞動人民創造的、圖案是隨生活的需要而發展的、圖案有沒有思想性、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圖案工作者、關于人民所喜愛的問題、圖案上的民族形式、關于龍鳳圖案、接受民族美術遺產的一些問題、略談雅素、形式與形式主義的區別、怎樣學習圖案、設計工作中的一些問題、色彩上的一些問題、圖案工作者的任務十七個方面對圖案學習進行了詳細的理論闡述。龐薰琹《圖案問題的研究》對于手工業改造中傳統手工藝的圖案設計、工藝美術設計等問題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指導性和參照性意義，比較系統地解答了美術與設計中的問題。不僅論述了圖案設計工作中面臨的問題及應對方法，更從民族性的角度剖析了中國當下的圖案研究的正確方向，并解決了圖案設計中部分人群對于階級性問題的疑惑。書中的許多觀點已經指向了對工藝美術的特征問題的探討。

1953年陳之佛在第一屆民間美術工藝品博覽會成功召開以后、發表了《什么叫作美術工藝》的論文。他在文中寫道：“美術工藝不是一種特殊的工藝，完全是為充實人民生活的要求而產生的。”[2]他認為，美術工藝的存在其目標是要面向人民大眾的，在設計之初就要充分考慮到人民的需要，考慮是否是兼具實用性與藝術性的。陳之佛刊登在1956年《工藝美術通訊》第三期的文章《談工藝遺產和對遺產的態度》一文，通過分析歷史時期的代表性工藝美術種類的特點，提出了對于新時期工藝美術題材問題的論述。認為工藝美術創作不僅要創新要進步，更要結合實際，了解群眾的需求的喜愛，從而要求從事工藝美術創作的人員要有對工藝遺產冷靜客觀的態度。“對遺產全部推掉的態度當然不對，全盤接受的態度同樣是錯誤，我們應該逐漸克服虛無主義和保守主義的傾向，要明辨是非，不要以糟粕當精華，也不應以精華當糟粕。”[3]

1953年王朝聞在《新觀察》發表《發展美術工藝》，指出“希望美術工藝專家們對于民間美術工藝的優良傳統做進一步的研究，不只學習某一種工藝，而且找出它們的共通的和特殊的規律，改造教學，努力和民間工藝者要廣泛地進行合作，把實驗性的制作有步驟地擴大到生產中去。”[4]通過對中國不同地區不同民族特色的工藝美術分析工藝美術的基本特征與內在規律，強調工藝美術要兼具審美與適用的雙重特征。

新時期的中國傳統手工藝陸續開展完整、系統、專業的理論化研究是必經之路，龐薰琹、雷圭元、陳之佛、王朝聞等老一代工藝美術專家在工藝美術方面做出了巨大的理論研究貢獻，也開啟了工藝美術理論化研究的征程。伴隨傳統手工藝的陸續恢復與發展，相關的工藝美術研究所相繼成立，工藝美術專業院校相繼成立，吸收了更多傳統手工藝的專業研究人員，為后期關于中國傳統手工藝理論研究以及資料梳理都是極為有利的契機。

3.新時期“適用、經濟、美觀”的設計原則

手工藝的產生與人類的生活密切相關，在人類開始通過雙手為生活生存而制作第一件器物的時候，手工藝便出現了。民間手工藝作為手工藝中的一部分，與人民的物質生活緊密相連，涉及到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在豐富和服務物質生活的同時，民間手工藝品也承載著精神生活，對于民間手工藝品的需求也將會是更加多樣化且不斷變化的。

1957年的全國工藝美術藝人代表大會上，提出了“適用、經濟、美觀”的設計原則，使我國工藝美術的發展有了政策性的目標指引。這一設計原則的提出，讓中國的民間手工藝重新找回自身的本質。所謂“適用”，是要求民間手工藝品要符合大眾生活，包括物質生活也包括精神生活，要根據消費者的需求進行生產創作，避免盲目性。所謂“經濟”，是要求民間手工藝品生產要講究成本與效益，要讓手工藝品在符合生產要求的前提下實現經濟利益的最大化。所謂“美觀”，是要求民間手工藝品要有健康的藝術形象，要有美化生活、培養審美、陶冶情操的功能作用。

以印花布來說，印花布是日常生活中最常用到的手工制品。孔雀鳳凰圖案是民族文化中十分常見和常用的圖案樣式，新中國成立后，這一圖案樣式仍然在印花布中廣泛應用，僅1954和1955年間在上海就印制生產出了235萬匹印繪有孔雀鳳凰圖案樣式的印花布匹。雖然沿用了具有中國傳統風格的圖案，但大批量的印制生產，嚴重削弱了審美的多樣性。部分花布雖然也使用了孔雀鳳凰圖案，但在顏色搭配上以及形象特點上已經偏離了中國傳統圖案中的孔雀鳳凰的形象特點。從“適用、經濟、美觀”的設計原則上來說，這樣的印花布不僅沒有從多樣性上豐富審美，單一的圖案樣式大量生產后投放到市場也不能滿足消費者多樣化的需求，這便違背了“適用”的原則。在當時還有一部分花布上印繪了如“團結友愛、和平萬歲”等標語性文字圖案，這雖然將對人民群眾的教育與日常生活緊密結合，但是這樣的圖案印染形式并不是符合藝術審美的，這便違背了“美觀”的設計原則。“適用、經濟、美觀”的設計原則對于貼近人民生活的手工制品來說是十分貼切的設計準則，與人民群眾的生活越是聯系緊密，其需求量也就越大，而面對需求量的增加不能只注重“量”而忽略“質”。

“適用、經濟、美觀”的設計原則面向人民群眾時，是要符合人民日常所需而且物美價廉。但對于部分特種工藝制品，這一原則將自身的眼界與定位放得更高。“工藝美術發展方針是‘實用、經濟、美觀’，這是總的要求，但也要分具體情況，分別對待。拿牙雕工藝品來說，如果一株百斤大象牙，制成千百雙筷子或煙嘴，倒合乎‘實用、經濟、美觀’的原則，若仔細想來，人人都含著一支象牙煙嘴，亦未必能說明人民生活已趨美化。我認為象牙經過了精細雕刻后，即成為一件高貴珍玩的東西。這由象牙本身的價格，和藝匠復雜勞動所創造出來的價值而決定的。所以，它在今天作為各國人民間的經濟文化交流，或賓主往來交換之禮物，是最為適宜。”[5]作為象牙雕刻品一類的特種手工藝，不能夠只因為要考慮經濟價值而過度縮減使用的規格，仍然需要保留其“特種”的部分。這樣的作品雖不能夠適用于普羅大眾的日常生活，但卻可以成為文化交流與禮賓往來的特殊紀念品。“適用、經濟、美觀”的設計原則中的“適用”也應該有適用對象的因素，根據不同的群體需求，在經濟條件之內，設計制作出最美觀的作品。

“經濟、適用、美觀”的設計原則是符合當時的社會發展與經濟發展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恢復和發展經濟是所面臨的最主要任務。民間手工藝在這一時期也要充分體現出其“經濟”方面的價值，這便要求民間手工藝品不僅要適用于人民大眾的生活，而且要兼具經濟價值。作為日常生活所需用品，手工制品要成為可以被人民大眾消費得起的東西。同時，手工藝品也要發揮其自身“藝”的部分，要具有健康、正確的審美表現形式，符合新時期的審美標準。同時，這一原則也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面對不同性質的手工藝品也要有不同的解讀。總體來說，這一設計原則是民間手工藝在完成社會主義改造后的重要指向性原則，它為手工藝的性質、服務對象、發展方向、審美準則都提供了參照，讓民間手工藝的發展有了更加規范、更加具體的要求，真正使民間手工藝成為具有社會主義性質的為人民服務的行業。

4.結語

中國的民間手工藝在封建社會時期，或為宮廷所屬，或為家庭式作坊。新中國成立后，中國的民間手工藝的方方面面都要逐漸追趕上新時代的步伐，如此，中國的民間手工藝也要打破在封建時期相對保守和閉塞的發展模式，向更加專門化和專業化的工藝美術教育發展。伴隨對手工業的社會主義改造的展開，民間傳統手工藝也不斷被賦予新的時代發展特征，逐漸由原來較為封建的師徒傳承、家族傳承向專業院校模式發展。伴隨專業院校的學科建設與專業發展，關于傳統手工藝的理論化研究也蓬勃發展，出現了如雷圭元、龐薰琹一類早期的杰出工藝美術研究專家。“經濟、適用、美觀”設計原則的提出，讓新時期的傳統手工藝成了面向人民、面向生活的實用藝術。合作化時期民間手工業也自此向專業化、理論化、人性化的方向發展。

注釋:

[1]雷圭元：《新圖案的理論和作法》（上卷），豐子愷校，上海：上海萬葉書店，1950年，第6頁。

[2]李有光、陳修范：《陳之佛文集》，江蘇：江蘇美術出版社，1996年，第404-405頁。

[3]同[2]，第402頁。

[4]簡平編：《王朝聞集》第2卷，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22頁。

[5]王樹村：《楊士惠老師傅談象牙雕刻》，《美術》195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