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抗戰研究之先河
——方國瑜《抗日戰爭滇西戰事篇》評介

楊 童

云南大學，云南 昆明 650091

1945 年，抗日戰爭結束，諸多學者身先士卒，開始了對抗日戰爭的研究。云南大學民族史專家方國瑜于1946 年，親赴保山、騰沖、畹町等地，走訪遺址，收集資料，撰寫《抗日戰爭滇西戰事篇》一書。該書是我國第一部專門研究滇西抗戰的作品，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1994 年，為紀念抗戰勝利50 周年，云南大學出版社正式出版此書。本書出版至今已二十余年，研究仍然有限。李書撰寫《鐵筆鑄史的禮贊——重讀方國瑜和<抗日戰爭滇西戰事篇>》一文，對本書進行了介紹。［1］謝本書在《“以一隅而荷全國之重任”——抗日戰爭中的“云南戰場”》一文中，對云南抗戰進行學術梳理時，簡要介紹了該書內容。［2］本文將簡要介紹該書內容，不當之處，煩請指正。

一、成書

本書由云南大學出版社于1994 年出版，此后未再版。作者方國瑜（1903-1983 年），字瑞臣，云南麗江人，納西族，云南大學教授，1929 年秋后相繼在京師大學、北京大學、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師從錢玄同、章太炎等攻讀音韻、訓詁、目錄等課程。畢業后在京師大學研究院、南京中央研究院等繼續學習工作，1936 年起，供職于云南大學歷史系，直至1983 年離世。代表作有《云南史料目錄概說》《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等，是20 世紀最偉大的民族史研究者之一，被譽為“云南地方史和西南民族史研究的拓荒者和奠基人”。史學家徐中舒稱之為“南中泰斗，滇史巨擘"。［3］

1942年至1945年期間的滇西抗戰，作為大后方的云南遭受了巨大的沖擊。1944年，方參與編撰《續云南通志長編》。兩年后，保山旅省同鄉會的學人推舉方撰修縣志，方于1946年初，前赴保山等地，收集史料，編撰書籍。方“周歷惠通橋、松山、龍陵、芒市、遮放、黑山門、畹町諸處戰場”，收集戰報，私家著述數十篇。回昆明后又整理報刊通訊，“經取長補短，互相訂正，詳加整理，形成此篇”。［4］于同年10 月完成本書撰寫工作。

本書完稿后，一直未能得到正式出版。1983 年4 月，在《云南文史資料選輯》第19 輯上刊出。1994 年6 月，為紀念抗日戰爭勝利50 周年及方國瑜誕辰90 周年，本書被選入林超民主編的云南大學史學叢書之中，由云南大學出版社出版，并在滇西抗戰勝利五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上首發。

二、內容

本書按時間順序，分為騰龍邊區淪陷與防戰經過、車里佛海邊境防戰經過、①反攻怒江龍川江地區戰役、反攻龍川江以西騰沖城外圍戰役、圍攻騰沖城垣戰役、反攻龍陵芒市遮放畹町戰役、駐印我軍反攻緬北與滇西遠征軍會師戰役八大章節，圍繞各大戰役的戰前準備、戰斗過程、戰后善后三大部分進行討論。［5］方介紹了戰爭環境下百姓的生活情況與城市環境，［6］暹羅國的國民性以及傀儡政府的投日政策，②［6］日方的后勤補給及工事修筑，［6］遠征軍的防務問題，［6］反攻龍陵芒市時的后勤補給，［6］中美工程師共同完成中印公路［6］等問題。編撰保山縣志時，所撰寫的抗戰紀事一文由作者于1978 年3 月整理，附于本書最后一節，以《保山記事》為題出版。本文分別討論炸斷惠通橋與防守怒江、保山城區被轟炸慘狀、上江地區淪陷與游擊戰、疾流疫行、準備反攻、協助軍事六部分內容。《保山記事》一文撰寫之目的，在于保山縣志的編撰，內容更關注縣城情況，對日軍轟炸的記載精確到具體日期，更有“朱氏因震動過劇，不能言”等對城中百姓的詳細記載。［6］本書最后，附《中印緬戰場形勢圖》等四張地圖。

為保存史料原貌，尊重作者，1994 年本書出版時，僅改正明顯錯別字和不符合出版規范的內容，按照作者的謄清稿排印，在書中特別注明。首先，由于歷史原因，原稿中“我軍”，指的是國民黨軍隊。其次，本書內容敘述以及數字統一使用漢字（如二百三十四名）。最后，按照編者意見，本書中已經更改的國名地名保留原狀，未一一注明（如暹羅）。

三、史料來源

1.官方檔案：方撰寫本書，本意為服務于官修志書，故親赴當地政府機構，收集官方檔案。2.部隊資料：方在戰場舊址，收集了第二十集團軍、第八軍、駐印軍戰報，隨軍通訊等資料，包含作戰地圖近10 幅，為部隊作戰時實用的油印軍事地圖，十分珍貴。作者甚至將當年松山戰役時，遠征軍為了對盤據松山的日軍實施“坑道顛覆戰術”③所使用的爆破數學公式記錄到該書中。3.私家著作：方在滇西幾經輾轉相托，收集了在戰場內外百姓、官員、士兵的個人著述，如《騰沖淪陷紀略》《保山五四被炸記》《從李監察使西巡日記》《十二版納紀年史料》等，這些資料在現在已難以收集。4.實地考察：方抵達滇西后，對松山、騰沖、惠通橋等主要戰場遺址進行了大量實地考察，收集文物，了解地理環境背景。5.口述訪談：方在滇西，對滯留士兵、普通百姓進行了大量的口述訪問，以此為基礎，彌補了文字史料的不足。6.報刊通訊：方在結束考察，回到昆明后，收集了《云南日報》等報刊史料，詳加訂正，“反復比勘，錄其大要”。［4］

方撰寫此書，史料收集已極近豐富，記敘也十分生動詳實。但由于時間相近，以及軍事問題的機密性等原因，方能收集到的史料仍十分有限。方指出，“然每一事，參酌眾家，且初稿成，走訪親歷其事者，多所商正，而近時事猶在耳目，不盡以書為據，故不詳記出處也”。［4］方沒有標明史料的出處與來源，使我們對史料的訂正存在著較大困難。

四、優點

首先，本書選取史料，在有限的條件下，已極近豐富準確。與本次戰役相關的檔案、戰報、口述訪談、他人記錄、媒體報導等資料，均有所運用。這些史料的形成時間貼近于滇西抗戰發生時間，更為貼近史實。由于年代久遠，方所引用的諸多史料，現在已經難以查閱，甚至已經亡佚，方的著書對這些材料進行了繼承。如書中第二章，介紹日本蠱惑泰國地方武裝，進攻云南車里等縣城時，多引用李拂一先生所著《十二版納紀年史料》一文。由于李拂一先生后去往中國臺灣，本文獻已難以查閱，直至1983 年，才整理出版于《十二版納紀年》一書中。二者的論述大致相當，可互為印證。［7］

其次，方撰寫此書時，關注角度豐富，注重背景介紹。本書沒有單論戰爭，而是結合作者的學術背景，對滇西的地理環境、歷史背景均有所介紹。方曾于1935 年前赴滇西地區考察，在滇西，方深感“清季外交喪權辱國”，便對滇西邊防有所構思。［8］方指出，怒江兩岸“危巖壁立，上下曲道，險狀異常”，［6］而騰沖城“雖為盆地，然有飛鳳山聳立于東，寶鳳山雄峙于西，來鳳山橫枕于南，群山環繞，虎視全區”。［6］方對滇西的歷史地理研究，集中體現在1987 年出版之《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一書，他指出騰沖城有“越賧天馬”之利，［9］方對滇西諸城、水文等地理環境的了解，離不開方的研究基礎。在介紹泰國時，指出“暹羅，惟其民族性，柔弱而浮動，易于蠱惑”，泰國在日方煽動下，出兵進攻云南。相應論述，具體介紹了滇西抗戰的條件與背景，有益于我們全面認識這場戰爭。［10］

最后，此書展現了方的愛國熱情，體現了一位歷史工作者的責任心。在滇西抗戰爆發初期，軍事委員會等部門均有放棄云南的打算，方四處奔走，指出“云南失守，四川難保，中國將亡”，并支持云南監察使李根源上書重慶方面，積極支持滇西抗戰。［1］戰爭結束后，方不顧自己文弱之軀，親赴滇西，周歷抗戰遺址，廣泛收集史料，克服了滇西艱險的自然地理條件與戰爭剛剛結束的潛在威脅，精神令人敬佩。方撰寫此書，不為尊者避諱，體現了正直的品格。日軍進入龍陵時，時任騰龍邊區行政監督的龍繩武不顧百姓安危，加緊搜刮財務，急電昆明，希望逃脫。省主席龍云愛子心切，任命龍繩武為云南警備副司令，召其回昆。騰沖一部分政府官員與守備部隊更是亂作一團，只圖自保。［6］日軍在不費吹灰之力的情況下，大搖大擺地進入了騰沖。方直言不諱地指出，滇西的淪陷，不僅是因為侵略者的來勢洶洶，更深層的原因，則在于政府腐敗，將帥怯懦。龍繩武不戰而逃，龍云以權護子，是為“當道無決策”，致使“全滇人心惶惶”。［6］方秉筆直書，忠實史實，不為尊者諱，發揚了司馬遷“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的治史精神。

五、不足

其一，缺乏國際視野。滇西抗戰是牽扯到中、美、英、日以及其他東南亞國家的國際性戰爭，但本書史料基本完全為中方史料。第一次入緬作戰，方僅用數百字便介紹完畢，而對于英方擅自撤守，中國軍隊調度失誤，200 師孤軍深入，以及在撤退時，各方面溝通失誤以至各自為戰等事件，均缺少介紹。［11］在研究第二次遠征軍作戰時，也多著墨于光復滇西失地上。對于光復緬北，駐印軍整備，后來兩軍會師等內容上，也缺少研究。在國內戰場上，盟軍援助，尤其是美軍飛虎隊的空襲配合，為光復滇西失地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作者亦缺少介紹。［12］

其二，部分記載缺漏錯誤。如龍云之子名為龍繩武，書中誤記為“龍純武”，部隊番號方面，如書中所記載杜聿明的第5 軍所下轄的3 個師級部隊只有戴安瀾的第200 師是記載正確的，而余韶的第96 師誤記成第92 師，廖耀湘的新編第22 師，第66 軍張軫所下轄的各師級部隊番號少了“新編”或“新”等字樣。④［6］方指出，“撰稿之初，欲一一注明出處，然每一事，參酌眾家，且初稿成，走訪親歷其事者，多所商政，而近時事猶在耳目，不盡以書為據，故不詳記出處也”，［4］由此，方在書中，沒有注明史料出處。我們今天很難看到方所引用的原始史料，更難以了解檔案、戰報的產生源流，我們對本書難以進行校注，諸多錯誤，更加難以修正。

其三，研究視角較為單一。方撰寫本書，僅討論了戰爭過程，而對于武器裝備、國際援助等內容，或研究較少，或沒有提及。以武器裝備為例，第一次遠征軍失敗之原因，與武器裝備和戰術素養有著極大的關系。第一次遠征軍入緬時，遠征軍面對著日方號稱“龍兵團”的第56 師團等部隊，在武器和戰術上均處于弱勢。［12］而在1944 年遠征軍反攻時，大部分遠征軍已換發美式武器，裝備精良，火力強大。遠征軍經過整訓，戰備素養大大提高。反攻滇西時，炮兵被大量使用，步炮協同良好，工兵爆破作業屢建奇功。中美英各方基本達成了明確而正式的作戰協議，美軍的空襲與中國軍隊的地面作戰緊密配合，使得中國軍隊得以進行一場現代化的戰爭，并最終取得勝利。反攻滇西不僅對光復國土有著重要的意義，而且是中國軍隊進行現代化戰爭的一次嘗試，在中國軍事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13］方的著書對這些問題沒有深入討論，也是一大遺憾。

方國瑜著書中存在的問題應予以指出。但我們也應該認識到，方在戰爭結束后數月，以文弱之軀，親歷戰場遺址，收集資料，已屬不易。加之資料開放有限，國內外環境限制，方又不通軍事，不為官員，不諳外語等原因，本書存在的一些問題，應予以理解，不應過度批評。我們在運用此書進行研究時，應結合最新開放的資料，詳加考證，力求準確。方所忽視的武器裝備、國際環境、后勤補給等問題為今天的滇西抗戰史研究提供了大量的新的研究角度，本書所忽視的外國史料也正是我們今天突破滇西抗戰研究瓶頸的一把鑰匙。

注釋：

①車里，佛海均為民國縣名，車里治所大致位于今云南省景洪市，佛海治所大致位于今云南省勐海縣.

②暹羅國即今泰國.

③坑道顛覆戰術，通過工兵開鑿或引爆，修建通往敵軍防御設施地下的地道，在地道內引爆炸藥，從而炸毀敵軍防御工事.

④相應錯誤在后文中亦多次出現，筆者不再一一列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