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治會 黃平 王華 楊亞東 蔣梓淳 柳健

摘要:鄉村振興戰略所關注的現實命題、核心指向和遵循的理論邏輯須置于現代化歷史總任務下進行重溫與再思考。中國現代化矯正了亞當·斯密以物的現代化取代人的現代化的傾向,注重制度建設在社會結構中的關鍵作用,突出了黑格爾路徑中受制度現代化壓制而弱化了的人的現代化,本質上是“貧愚弱私”的大國農民如何實現現代化;過程上是以物的現代化為基礎、制度現代化為中介和主導、人的現代化為旨歸,鄉村不斷振興的過程,歷經鄉村建設派“再造新民”和革命派砸碎舊世界“翻身做主人”的艱難探索、國家主導的現代化高速演進以及鄉村振興戰略實施3個階段近百年實踐。鄉村振興戰略以現代化理論邏輯為遵循,路徑推進需要處理好“三大關系”,暢通“三大進路”。
關鍵詞:鄉村振興;理論邏輯;人的現代化
中圖分類號:F320.3;B0-0? ?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39-8114(2020)19-0009-06
Abstract: The realistic proposition, core direction and theoretical logic that the rural revitalization strategy pays attention to must be reviewed and reconsidered under the historic general task of modernization. Chinas modernization have corrected Smiths tendency to replace the modernization of men with modernization of things, it pays attention to the key role of system construction in social structure and highlights the modernization of men in Hegels path, which has been weakened by the suppression of system modernization. In essence, Chinas modernization is how to realize the modernization of peasants in the big country who are “poor, stupid, weak and private”; it is a process of continuous rural revitalization, which is based on the modernization of “things” and takes the system modernization as intermediary and the modernization of men as the most essential aspect. It has experienced three stages of nearly one hundred years of practice, which are the hard exploration of “rebuilding the new people” by the rural construction school and “turning over to be the master” by the revolutionaries who wanted to smash the old world, the rapid evolution of modernization led by the country and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rural revitalization strategy. The rural revitalization strategy follows the theoretical logic of modernization. In the process of the strategy implementation, we need to deal with the “three relationships” and unblock the “three approaches”.
Key words: rural revitalization; theoretical logic; modernization of human
鄉村振興戰略作為中國現代化演進的大戰略,遵循的理論邏輯、關注的現實命題、核心指向須置于現代化這一“大歷史”“總任務”中進行完整的再思考,聚焦現代化“短板”中農民這一核心問題,深刻理解“全局性”“歷史性”任務的艱巨性和長期性,才能真正實現鄉村振興,推進中國現代化建設。本研究以現代化的理論邏輯為分析框架,以鄉村振興的歷史邏輯為借鑒,對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的實踐邏輯和具體路徑進行再思考。
1 現代化的理論邏輯與中國現代化的路徑選擇
1.1 現代化的理論邏輯
人類告別蒙昧經歷了漫長的農耕文明,工業革命成為傳統農業社會和現代社會的分水嶺,人類社會向往并把現代化作為競相追逐的目標,“追趕式”地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社會演化。現代化的本質和核心是關于人自身的發展[1],即人類試圖在稀缺資源及環境的約束下,通過科技創新和管理創新掙脫自然束縛并與之和諧共處,通過財富創造、制度創新構建和諧社會,于內在的心智追求中獲得人的自我超越,實現生存自由、社會自由和精神自由[2],完成“傳統人”向“現代人”的蛻變,為“自由人”的實現奠定基礎。經濟、政治、生態、文化等物的現代化、制度現代化都服務于人的現代化,即現實社會中人的“傳統性”不斷削弱、“現代性”不斷增強;“限制性”不斷消弭、“自由性”不斷提升;“片面性”不斷摒棄、“全面性”不斷彰顯[3],其思維方式、生活方式、價值觀念、行為方式、情感意志等由“傳統人”向“現代人”轉變[4]。
1.2 中國現代化的路徑選擇
人類社會次第演進,是一個從“人的依賴”到“以物的依賴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發展的過程,也是為“自由個性”的實現創造條件的過程[5]。“以物的依賴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發展階段耦合現代化,要求以物的現代化為基礎,因為物質資料的生產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全過程[6],沒有物質條件的現代化和物質財富的極大豐富,“物”對人的支配和奴役就會如影隨形,“人的依賴”就成為必然。如果奪去個人以物的形式占有這種社會權力,就會賦予人支配人的權力[6],人類將退步到“人的依賴”這一最初的社會形式,貧窮、極端貧困將普遍化,重新爭取必需品的斗爭則成為必然,全部陳腐污濁的東西又要死灰復燃[7]。亞當·斯密承認物的現代化具有不可動搖的基礎地位,但他認為物的現代化必然導致人的現代化,甚至把物的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等同。人類現代化的實踐證明,物的現代化可能犧牲人的現代化,成為損害人的異己力量,帶來社會分化,“見物不見人”的現代化會使現代化失去內在動力和源泉[8]。黑格爾試圖通過“國家意志”找到打開奴役人類枷鎖的鑰匙,以制度現代化來整合物的現代化,讓物的現代化受制于制度現代化[3],但卻偏離了物的現代化的基礎地位,致使制度現代化壓制人的現代化一度成為人類現代化的現實。
歷史和現實證明,人類現代化必須回到以物的現代化為基礎、制度現代化為中介和主導、人的現代化為目標的馬克思主義路徑上來[4]。中國現代化矯正了亞當·斯密以物的現代化取代人的現代化的傾向,吸取了黑格爾國家主義對亞當·斯密的深刻批判,注重生產關系及制度表達在社會結構中的關鍵作用,突出了黑格爾路徑中受制度現代化壓制而弱化了的人的現代化[9]。
2 百年振興的歷史邏輯與鄉村振興戰略的實踐邏輯
中國是一個農民大國,現代化本質上是“貧愚弱私”的大國農民如何實現現代化,過程上是鄉村不斷振興的過程。鄉村振興構成了中國現代化的主旋律。中國又是一個文明古國,以農業形成社會生存方式,農耕文明一直延續至今幾千年,因歷史文化傳統悠久,現代化振興之路也更加艱難。20世紀初,“三座大山”使中國面臨經濟破產、社會失序、政治失范和文化失調的整體性崩潰,中華民族群體生存艱難,內憂外患造成中國精英階層集體焦慮。在歷史與現實、國際與國內錯綜復雜的互動中邁開了鄉村振興、實現農民大國現代化的蹣跚步履。
2.1 鄉村振興的歷史邏輯
2.1.1 鄉村建設派“治病救人”造就新民的艱難探索 中國現代化發端于20世紀30年代的“鄉村建設運動”,以晏陽初、梁漱溟、費孝通等一批知識分子和良紳為代表的鄉村建設派,對中國鄉村建設理論和實踐進行了偉大探索。平民教育家晏陽初試圖通過學校、社會、家庭3種教育,學習文藝、生計、衛生、公民四大知識,實現政治、經濟、教育、自衛、衛生、禮俗六大整體建設,培養民眾首先是農民的知識力、生產力、強健力、團結力,治愈四大病象,造就“新民”[10]。梁漱溟認為,鄉村建設除了消極地救濟鄉村之外,還要積極地創造新文化,所謂鄉村建設,就是從中國舊文化里轉變出一個新文化來,其堅持以文化“化人”的理念,以農民教育為中心,發展先進農業技術,引入優良農業品種,建立金融流通組織,培養農民的團體組織精神,啟迪農民智慧,革除農民的生活陋習,以創新的中華文化作為鄉村建設之根基。費孝通提出“反西方現代性”的現代化方案認為,鄉村建設的首要問題在于中國應以什么樣的文化為導向,追求什么樣的價值目標以確立現代化演進的方向,力圖在西方式現代化和傳統復舊之間尋找一條中國特色的現代化之路,造就鄉村和鄉村主體的現代性,提出了從文化價值到社會相對系統的現代化建設方案,為鄉村和鄉村主體現代化設定了理想進路,那就是農民在合作的基礎上實現公平的鄉村工業化,以分散化和自下而上的鄉村工業化逐步復原中國鄉土社會的完整性,進而實現鄉村的現代化轉型[11]。
鄉村建設派看到了中國社會的病象,懷著家國情懷,開出了處方,并勉力實踐,力圖鄉村經濟自救、社會自治。雖然費孝通的鄉村現代化路徑因戰爭失去了從理論到實踐的成功轉換[11],但對時下的現代化建設卻留下了深刻的啟示。無論是西方開放思想洗禮過的晏陽初,還是具有濃厚保守主義色彩的梁漱溟,都強調鄉村建設的核心是“人”的建設,要創造新文化,改造農民的精神世界[12],把教育改造人作為中心任務,以促進經濟社會的發展。由于歷史條件的限制,鄉村建設派沒能提出人的現代化理論,僅僅把人的發展作為現代化的工具,未能認識到人的現代化是現代化的目的性與工具性的統一。旨在實現“我們這個社會會好”的樸素愿望的鄉村建設運動,由于沒有強有力的政府領導、沒有科學信仰引領的制度中介,最終流于失敗。梁漱溟也坦然承認鄉村建設運動是“自己運動、鄉村不動”,晏陽初晚年也曾感慨,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并堅持走改革開放道路才能夠真正實現鄉村發展。
2.1.2 革命派重建政治經濟新秩序“翻身做主人”的努力 鄉村建設派進行自救的同時,旨在解放全人類的馬克思主義已經傳入中國,以李大釗、瞿秋白、毛澤東等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選擇了砸碎舊世界、重建中國政治經濟新秩序,為中國勞苦大眾擺脫經濟和政治桎梏、求索中國現代化強國之路,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1926年,毛澤東指出“農民是農業的根本,也就是中國的根本”,鼓勵直接指導農民,從根本上救治中國農業;1927年發表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成為指導無產階級及其政黨領導農民革命斗爭的綱領性文獻。在革命派的直接領導下,農民運動從減租減息、抗租抗稅到打倒地主劣紳,最終沒收地主土地,實行農民土地私有制。革命運動喚醒了農民的自覺,為新中國成立后以農民現代化為旨歸的農業農村現代化演進積累了寶貴經驗。
2.1.3 國家主導的現代化高速演進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為現代化建設贏得了國際國內相對穩定的發展環境,共產主義理想信念深入人心,農民政治社會地位極大提高。為了進一步擺脫經濟桎梏,實現經濟自由,中國共產黨圍繞土地所有制的系列改革加速了傳統鄉村實現現代化的步伐。1950年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以法律的形式確立了農民土地私有制,大大激發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解放了生產力,農業生產快速恢復;1953年,通過“一化三改造”開始了農業合作化運動,農民交出土地所有權,將農村從個體經濟改造成社會主義集體經濟;1958年,中央政治局討論通過《關于在農村建立人民公社問題的決議》,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在全國范圍內實現了人民公社化。農村合作化和人民公社運動雖然超越了生產力發展水平,在一定程度影響了經濟發展,但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把全體農民動員起來,參與社會變革,把受幾千年封建思想禁錮、自私狹隘、善分不善合、愚昧落后的傳統社會成員改造成公社社員,使共產主義信仰引領的“集體主義”新文化深入人心[13],可謂一座農民現代化的里程碑。
2)處理好鄉村振興戰略遠期目標與近期目標的關系。十九大報告將現代化目標的實現分為3個階段:2020年,鄉村振興取得重要進展,制度框架和政策體系基本形成;2035年,鄉村振興取得決定性進展,農業農村現代化基本實現;2050年,鄉村全面振興,基本實現現代化。因此,鄉村振興是個守正篤實、久久為功的戰略。鄉村振興不可能一蹴而就,切忌急功近利,也不能僅僅停留在追求鄉村外在形態表象的物的現代化。各地應在中央頂層設計指導下,根據資源稟賦和生態承載力狀況,做好縣域鄉村振興規劃和年度實施計劃,有利于在實施中分清輕重緩急,穩步推進鄉村振興戰略。
3)處理好鄉村振興戰略實施過程中政府與市場的關系。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的過程本質上是城鄉要素與資源的互動過程。政府是鄉村振興的主導者,對鄉村振興戰略實施起主導作用,市場在城鄉要素與資源配置方面起基礎性作用,“看得見的手”和“看不見的手”共同推動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政府和市場既合理分工又有機結合,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高效率。政府從宏觀整體上降低交易成本,提供公共產品和制度供給。
3.2 鄉村振興戰略推進“三大進路”
1)以農民為主體、構建治愈“四大病象”的物質基礎。農民是鄉村振興的主體,不是單純的參與者,更不是旁觀者,弄清為誰振興、為誰發展。充分發揮廣大農民的主觀能動性,調動積極性和創造性。要有效規避圍獵財政補助動機水平畸高的“花瓶式”企業、“點綴式”帶頭人等工商資本侵蝕農民利益,擠壓農民發展空間,讓農民主體地位鵲巢鳩占。強化黨組織在鄉村振興中的領導作用,整合資源和要素,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并與小農戶有機銜接,引導帶動小農戶共同發展、共享發展;農民又是鄉村振興的客體,是鄉村振興的主要受益者,必須始終把握鄉村振興的邏輯終點,弄清為何振興、為何發展,推動傳統人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等向現代人演進,這也是人類全面發展的邏輯起點;鄉村振興要從根本上改變農業的弱勢地位,農村的落后面貌,讓農民富起來,必須弄清如何振興、如何發展,全方位促進農民增收,迅速趕上、超過城鎮居民收入,構建治愈農民貧、愚、弱、私“四大病象”的物質基礎。
2)推進新型工業化和新型城鎮化,為鄉村振興暢通進路。鄉村振興需要信息化疊加下工業化和城鎮化的充分發展來引領和帶動,為農業規模化和農業科技應用提供條件,形成鄉村振興的外生動力,集聚效應促成回流效應產生,為鄉村振興注入內生動力。各地應根據生態承載力狀況和資源特色,因地制宜地承接發達地區和城市產業梯度轉移,大力推進新型工業化、城鎮化,為農村居民的現代化暢通演化進路。
3)強化制度供給,以制度現代化主導鄉村振興。先進的制度是國家現代化的主導,也是現代化國家建設的核心,以政治、經濟、文化、生態和社會五大領域的制度建設為重點,培育社會主體的自治能力、自我發展能力,促進現代化演進步伐。堅持新發展理念的要求,加強農村經濟制度供給,以整合、協調多元主體社會利益訴求,包括土地制度、集體產權制度、產業發展、農村人才培育、農業金融支持、科技創新推廣、基礎設施補助等政策,為農業農村發展提供經濟制度保障。加強鄉村文化制度供給,革除陋習,引導農村居民提高文化素質。通過社會制度建立和創新,與政治制度、經濟制度、文化制度合力構建和諧社會,加快建立健全生態文明制度體系,實現經濟社會發展和生態環境保護協調統一,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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