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畔政

有的人、有的事、有的書是長久占據著我的心靈的。上世紀80年代初,我趕安丘縣的石埠子集,在新華書店里買下一本《高山下的花環》作品集,一通忘食狂讀,心潮久久起伏不已。從此,我記住了小說中的人物梁三喜、趙蒙生、小北京、梁大娘和雷神爺,也記住了作家李存葆。
機會終于還是來了。己亥年12月14日,應邀參加諸城市地方文化研究學會主辦的山水人文散文集《龍城遐想》發行座談會,《龍城遐想》正是李存葆以諸城恐龍化石為探源,揭示人類文明史與環境自然生態和諧相處嚴峻課題的散文名篇。此前,該作品經大型文學雜志《十月》發表后,好評如潮。作為地方文藝雜志《東魯》的執行主編,我曾轉載此文,以饗“中國龍城”——恐龍故鄉的眾多讀者。那么,這次座談會,李存葆先生來不來?座談會之前,我詢問了《龍城遐想》散文作品集主編、濰坊市文聯原副主席韓鐘亮,“來,一定來。”得到確切消息之后,我倍感激動。
頭戴一頂農村中老年常見的長舌蓋帽子,身穿一件普通的夾克上衣,略顯皺巴的內衣和凌亂的扣子,活脫脫的一個稍顯邋遢的普通農村老頭兒形象,這是李存葆先生給我的第一印象。既然是作品出版發行座談會,文學作品的交流自然是重頭戲,而他當然就是這次座談會的主角。當地的本土作家也巴不得聆聽這位名家對文學創作的理解、詮釋和表達。他剛一開口,我差點兒笑出聲來。他那一口地道的土話,竟然比我們當地的土著還地道。特別是諸城居民最有地方特色的咬舌音,他若作為代言人一定毫不遜色。我們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氣氛瞬間活躍于會堂。是Ⅱ阿,李存葆是五蓮人,五蓮與諸城挨墑種地,自古往來相親,血脈相連。他說,自己本來也是諸城人,是老爺爺輩遷往五蓮的。難怪他的口音比諸城還諸城。他以一口地道和藹的鄰家大叔腔調談文學、談創作、談作家的責任和擔當。我靜心傾聽,生怕落漏任何一個音節、一個詞語、一個文學的火花。
李存葆主要談散文,他向與會的本土作者談了他的散文觀。他認為,最終印證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偉大是她的文化。文化是人類心靈之樹上結出的圣果。一個民族的文化是這個民族心智果實的長期積累,而最能讓騷人墨客思緒恣意飛馳的是散文。中國是散文的國度,散文是中國文學的母親。無論是記、傳、書、禮、柬,還是疏、論、序、跋、碑,先人都留下了震古爍今的散文名篇。《老莊》是散文,《史記》是散文,《論語》是散文,《孟子》是散文。散文情感的觸角可謂無所不包,無所不親。散文文本抒寫,上可以九天攬月,下可以五洋捉鱉,大可以擁抱三山五岳,小可以描摹淚珠一顆。散文寫作,應追求語言的亮度、哲學的深度和情感的濃度。當然,散文應該是非虛構的,但散文也應有文學的想象。李存葆以其質樸睿智的語言娓娓道來,不時停下,交流解答提問者在文學閱讀、故事構思、散文創作上的種種困惑。
文藝創作者要有藝術敬畏。李存葆說,作家首先應是人道主義者。諸城山水人文散文集《龍城遐想》編選的文章,以“關注環境”為主題,倡導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人文內涵豐富。而頭篇作品《龍城遐想》正是李存葆出于作家的責任和擔當,為社會、為現代人開具的拯救心靈的一劑良方。他談到了寫這篇散文的初衷。當今世界之所以有那么多恐龍專家,去癡迷地破譯恐龍消亡的緣由,是因為他們隱隱感到,人類正面臨著類似于恐龍滅亡時的一些前兆。如果人類仍執迷不悟,仍像現在這樣無節制地虐待自然,破壞生態,人類的文明史還能再延續多長時間,這是一個越來越嚴峻的問題。當我們經濟發展和生態失衡形成惡性互動的時候,恢復生態環境,就變得比國人切齒痛恨的權力腐敗更加難以治理。“人之外任何生命的毀滅,不僅是獸的悲哀,更是人的悲劇。”聯系到當下發生的新冠肺炎疫情,回想起李存葆那關注環境自然、具有人文情懷的智慧大義之言,令人振聾發聵。
總以為在當代的散文大家之中,余秋雨的散文珠玉落盤,極具江南氣韻,李存葆的散文則汪洋恣肆,恰如鐵馬雄關。他的創作理念融人了愛國主義、英雄主義的軍人氣質,因而,數十年來,他的大歷史散文仍然具備了“花環”下的風骨。他以深厚的歷史文化為坐標,在散文的世界里開疆拓土,憂思中不乏希望,凝重里不乏壯美,激情澎湃,活力四射。
聆聽李存葆先生的文學課,因為難得一見,我也是有備而來,主要是想請他給我計劃出版的散文集《野有蔓草》惠書題簽。聯系早與先生見過面的超然臺管理處主任喬云峰,巧的是,他受詩人柳笛委托,也想請其為《春芽兒童文學》題詞。其間,我咨詢了諸城市地方文化研究學會的李增坡先生,他建議我直接去找就行。休息間隙,李存葆去了下榻室抽煙,我約云峰敲門而入。云峰將我介紹給他,并介紹了民刊《春芽兒童文學》,我也趁機簡要說明了自己的散文創作,同時,將想請先生題詞的愿望和盤托出,沒承想他一口答應。回到會議室,與會者爭相請他題字、合影。他亦樂此不疲,逐一滿足了所有人的愿望。我將早已預備好的一疊白紙遞給他,他告訴我,你那書名我得回去(北京)用毛筆寫,再給寄來。我匆忙將30年前買的那本《高山下的花環》遞上,請其簽名留念。望著那本紙頁發黃的書,他略作沉思了三五秒鐘,便在扉頁上鄭重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與李存葆先生僅有一面之緣,其實,我對獲取題詞也不抱多大希望,先生已到古稀之年,構思創作和社會活動繁多,打擾先生我也于心不忍。散會的路上,我對云峰說,是不是應該帶點兒土特產?云峰笑語,“不用吧,你沒聽說縣級市選用他的稿子,他一概不收潤筆費。”十幾天后,韓鐘亮老師電話問我,說李存葆找他核實我的散文作品集名字,我一陣欣喜,有戲!庚子年春節之前,董云龍老師電話告知,一幀“野有蔓草”的書法條幅寄來,同時寄來的還有給《春芽兒童文學》的題詞:“童心是作家生發想象力的源泉。”
范仲淹在其散文名篇《嚴先生祠堂記》中贊美嚴子陵:“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借用來贊頌李存葆先生的高風亮節,我想他應該是當之無愧的。
責任編輯:秀麗
美術插圖:郭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