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喇叭”浸潤的童年

王微芳

“嘀嘀嗒、嘀嘀嗒、嘀嘀嗒——嘀——嗒——小朋友，小喇叭節目開始廣播啦！”這個浸潤了我們整個童年文化生活的“小喇叭”節目迄今回想起來，心中還是滿溢著溫馨和甜蜜。

當時，家家戶戶的墻上，都掛著一個有線小喇叭，能把外面世界的很多新奇事情傳到人們的耳朵里，這成為我們了解天下大事的唯一渠道，也幾乎承包了男女老幼所有的文化娛樂項目。《小喇叭》這個曾經風靡全國的少兒廣播節目就備受小朋友們的追捧和青睞，每當那熟悉的開始曲響起，我們就會立馬安靜下來，搬張小凳子在靠著小喇叭的墻邊就近坐下，聚精會神地收聽《神筆馬良》《孔融讓梨》等歷史故事、神話故事、兒童廣播劇和兒童歌謠及《西游記》《老革命家小時候的故事》《高玉寶的故事》等長篇連續廣播。后來，小喇叭開始播出《三國演義》《說岳全傳》《楊家將》等評書節目，更是把我們迷得如癡似醉、神魂顛倒，日夜守護著它，一集都不愿錯過。

當時，溫州還沒有上過學的小屁孩兒們沒有幾個人是能夠聽得懂普通話的，更甭提用普通話與人交流了。那時候，我們家住的是四合院，鄰居的小孩子們相處得非常融洽。一年夏天，鄰居錢爺爺家的外孫錢衛民從南京來溫州過暑假。只見他父母一身戎裝，操著一口我們小屁孩兒們誰也聽不懂的“饒舌頭話”，我們幾個小孩兒充滿了無限的好奇。接下來的時間，打趣和琢磨錢衛民說的那些古怪話便占去我們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忽然有一天，我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新奇地告訴小伙伴們：“那個衛民居然將女的喊作哥哥，實在是太搞笑了！”伙伴們在大大詫異之下，不免探究起緣由，原來他是在叫錢爺爺的大女兒，他稱她為“姑姑”，而在溫州話聽來就變成了“哥哥”。

但我們這群不懂普通話的土孩子們卻在“小喇叭”的浸潤下將播音員和評書藝術家們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播送的故事聽得真真切切、了然于胸。我納悶的是：那些評書演播者居然可以憑著一張嘴、一張桌、一把扇子，就能演繹出千軍萬馬、戰馬嘶鳴、金鼓大作的激烈戰爭場面和性格各異、栩栩如生、各有特色的人物形象，我不禁如飲瓊漿般為此深深著迷，徜徉在“小喇叭”打造的藝術王國里，我仿佛感受到周瑜、諸葛亮指揮若定、臨危不懼的智者風范;領略到岳飛精忠報國、死而后已的愛國情懷;陶醉于穆桂英掛帥時的颯爽英姿、巾幗風采;向往著自己能擁有馬良那樣一支能讓畫出的花鳥蟲魚、豬馬牛羊立馬變活的神筆;癡迷于孫悟空的天罡七十二變和騰云駕霧的神通……隨著一幅幅生動活潑、波瀾壯闊的神奇場景和歷史畫卷的逐漸展露，不禁令我流連忘返、心曠神怡，我跨越時空縱橫馳騁，任由思緒天馬行空、想人非非……

雖然過去數十年，《說岳全傳》中“笑死牛皋，氣死金兀術”的精粹片段仍令我記憶猶新，“憨將”牛皋把金兀術按倒在地，騎在他背上放聲大笑，金兀術則羞恨交加，吐血而死的情形宛若就在眼前。而袁闊成老先生在演播《三國演義》中的“諸葛亮舌戰群儒”“神機妙算草船借箭”“七星壇孔明借東風”等精彩橋段時，我都不由得拍案叫絕、連聲叫好，由此發出的巨大動靜都會驚動母親連忙趕過來查看究竟。直到“關云長敗走麥城”“陸伯言火燒連營”“白帝城劉備托孤”后，蜀國的局勢急轉直下。緊接著馬謖卻在諸葛亮一出祁山時剛愎自用、斷然拒諫，導致痛失街亭，幾乎全軍覆沒的嚴重后果，使得諸葛亮不得不揮淚斬馬謖。后來諸葛亮為完成劉備收復中原、一統天下的遺愿又五出祁山，卻都因為種種原因無功而返。在袁闊成老先生講到諸葛亮最后殫精竭慮、積勞成疾病逝于五丈原時，我禁不住淚流滿面，為蜀國失去這樣一位鞠躬盡瘁、愛民如子的賢相而痛哭流涕，在睡夢中還郁郁寡歡、淚濕衣襟，哭腫的眼睛好幾天才消退。一集不落、屏氣凝神地聽完《三國演義》，我幾乎能將這部鴻篇巨制主要人物的字、綽號和所使的兵器記得絲毫不差，見了他人都可如數家珍、滔滔不絕地復述給他們聽，自己也頗為得意和自豪。

上小學之后，我為能聽到渾全的評書，總會在中午放學時用堪比博爾特的奔跑速度飛快地跑回家，一邊端著飯碗，一邊豎著耳朵、直著脖子聽。如果放學較晚，就不用著急瘋跑，因為家家傳出的都是袁闊成或劉蘭芳、單田芳的聲音，慢慢走過，一句都不帶落的。他們的評書，可謂滋養了整整一個國家的人。

中午常常聽得不過癮或者不完整，為了盡興，我就專等晚上“補課”。吃過晚飯，我趕緊把作業做完，一門心思地等著小喇叭的評書連播。即便沒完成作業或者正和小伙伴們瘋玩著，我也立刻無條件地停止所有活動，乖乖地坐在那里，豎起耳朵，沉浸到評書精彩曲折的故事里去。

聽評書廣播，最享受的時光是夏季。夏天悶熱，屋里待不住，母親就將竹床搬出來擺在院子里，我們就可以躺在竹床上一邊搖著蒲扇納涼，一邊愜意地聽廣播，身心愉悅，充滿情調。在聽廣播的時候，母親手里往往還干著活兒，不是縫補衣服，就是編織毛線衣。而孩子們呢？就可以心無旁騖地盡情聽故事，那情景至今還縈繞在我眼前，感覺既溫馨又甜美，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我們就把漫長無聊的夏夜打發走了！

而聽評書連播最擔心的就是正聽得入神的當口，喇叭里忽然傳出這么一句話：“長篇評書《三國演義》，今天就播放到這里，明天同一時間繼續播放，歡迎到時收聽。”于是，我們只得在戀戀不舍中，告別當時的故事。

在仔仔細細地認真收聽完這些評書之后，我們還不過癮，在夜深人靜之時總會纏著忙碌了一整天的爸爸復述評書里那激動人心的段落，平日里不善言辭的爸爸居然也能將故事講得風趣幽默、妙趣橫生，令我們甘之如飴、欲罷不能。

責任編輯：蔣建偉

美術插圖：豐子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