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0年之前,我是個積極向上、嚴謹刻板到令身邊的人覺得無趣的家伙,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我都給人一種“嚴格的秩序感”。
工作中,我每年都必須要有亮點,都要比前一年有進步。每一年都應該像逐級走向高處的臺階,我不允許自己錯過任何一個機會和可能。當年有部電影《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大火,我坐在電影院里,因為一句臺詞默默流了十分鐘的眼淚。“我的人生是一棟只能建造一次的樓房,我必須讓它精確無比,不能有一厘米的差池——所以,我太緊張,害怕行差步錯。”
在生活中,我穿的任何一件衣服,每一條線都必須縫得端端正正,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如果說大家都是在套子里的人,那我的那個套子一定格外合身,得體。
2020年的疫情來得猝不及防。我被惶恐和世事無常支配,開始瘋狂地簡化生活,希望少占據一些地球資源。但在這個過程中,我變得更加緊繃,像躲在洞穴里的小動物一樣,陷入一種本能性的重復。
終于在某個深夜,當一件涉及消費的小事觸動到我的時候,我崩潰大哭:“我省錢省得好辛苦……”在接收到旁邊隊友投來的一個無法理解的眼神之后,我那根“極簡的繩索”徹底斷裂了。我報復性地消費了真絲四件套、很貴但是很好用的洗拖地板一體機、以前沒舍得買的奢侈品大衣……
于是一切又回到原點。
消費主義有一句話是這樣的:被花光的錢,不過是用另外一種形式陪伴在你身邊。這句話自然是一個陷阱,引誘著涉世未深的年輕人往里跳。但對于一個成熟的,即將抵達互聯網最高退休年齡的女士來說,在緊繃了多年后,我突然獲得了一種物質帶來的撫慰。
炎熱的夏天,真絲流淌出光澤,涼從心底起;出差返家的冬日,換上又輕又薄又暖的貼身羊絨衫,喝著熱騰騰的湯藥,疲憊和寒冷帶來的頭痛隨之消散;洗碗機、拖地機、智能機器人能搞定大部分重復性勞動。當家里的地板第一次如此潔凈亮光,我光著腳走在地板上,然后舒展地坐下來閱讀書本、時尚博主的博文,我感到生活的節奏變得從容自如。
整個人放松下來之后,那種因為克制而產生的壓力變小了,這首先體現在我的食欲上。
以前我因為強制性的節食,反而對食物產生了異常蓬勃的欲望,任何食物都想塞進嘴里,任何時間段都想吃東西。但當我不再計較體重之后,竟然難得地獲得了“食欲自由”,我終于能大概地分辨出自己是出于壓力的急需排解還是確實餓了需要進食。時隔多日再次上秤,我驚訝地發現,體重并沒有因為“放縱”而出現大幅度的變化。
這個“雙11”,我買了件白色的大衣。大衣很寬大,落肩設計,我在鏡子前試穿的時候,一眼發現肩線落在我肱二頭肌的位置。要是在以前,我會因為不太合身而迅速脫下,但是那一刻,我感覺到自由——衣服能塞下1.5個我,袖子不再緊緊地包裹著我,我感覺世界第一次向我張開懷抱,溫柔地說:“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