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根勝

黃阜崗千百年來流傳著“紀信救主”“文帝孝母”的忠孝經典。黃阜崗下,布衣丞相醫國母、牛子龍神俠殺倭寇、富商王倉濟窮人的故事感動著無數中原兒女。今天,立春之日則有一位平凡得如同小樹、芳草一樣的村醫在這里倒下了,倒在他須臾不愿離開的防疫卡點上,倒在他終身為之奮斗的村醫崗位上。
一個美好而堅強的生命戛然而止,代步車的喇叭還在播放他那高亢悠揚的順口溜:
萬眾一心、眾志成城,這場戰役,人民必贏。感謝中央,決策英明,風雨過后,定見彩虹。
農歷庚子年正月十一,立春。
早上七點,晨曦初露,冢頭鎮北街紀氏臺文化廣場一片寂靜。稍頃,一輛引擎蓋覆蓋“抗擊冠狀病毒宣傳車”橫幅的老年代步車自東向西緩緩駛來,加裝在車頭上的小喇叭里傳出地道的“河南普通話”……
開車的人叫姚留記,北街村黨支部委員,村衛生室醫生。喇叭不停地播著,代步車慢慢地向前開著。開車人通過兩個不大的車窗掃視著大街兩旁。
如果是往年,正月十五之前,走親戚串門的,外出務工趕路的,大街上早已人頭攢動,歡歌陣陣。今年突然而至的新冠肺炎疫情讓居民都無奈焦心地宅在家里,整個鄉村像一臺黃金時段的電視娛樂節目突然被按下暫停鍵,驚悸、疑惑之后,是冷冷清清。從家里出來,姚留記看到黃阜大道向文景路的拐彎處北邊有一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人戴著口罩站在路邊。因距離較遠,沒有看清究竟是誰。其實他不完全是為宣傳防疫。近八百戶、三千多人的大村子,保不準哪一家會有點什么事。人宅家,車封存,自然有諸多不便,想問問是不是有啥事。當快要走到路口時,那人已退回巷道不見了。他仍不大放心,把車停在路口,廣播又放了幾分鐘,看沒有什么動靜,才再次啟動代步車,來到紀氏臺廣場。
紀氏臺廣場,是北街村近幾年形成的政治文化中心。路北是兩委辦公樓、文化室、衛生室,路南是寬闊亮麗的文化廣場。平日里,人們在這里跳廣場舞、扇子舞,扭秧歌,舞獅,晨練暮演,鼓樂喧天。而今年阻擊疫情工作開始以來,這里門口羅雀,聲息稀落。
人們的習慣往往是不經意間形成的。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姚留記的宣傳車每天早上堅持從紀氏臺廣場出發。
武漢病毒,來勢洶洶;死亡病例,不斷發生;中央下令,決戰疫情
姚留記把宣傳車停在村委大門前與紀氏臺廣場之間,走下車來,先到村部門口看幾眼,回轉身透過紅石牌坊仰觀身披戰袍、手握寶劍、威武霸氣的光武帝漢白玉雕像,心中不由蕩起殷殷回腸之氣。收回目光又看了看他的衛生所,那里有他無以名狀的神往和欣慰。
姚留記從小對醫院、醫生就有著虔誠般的感情。自他記事起就看見母親常年吃藥,到懂事了才知道母親患的是嚴重的支氣管炎。每次咳嗽哮喘發作,輕了去鄉衛生院取藥,嚴重時父親就要背她去鄉醫院打針,有兩次甚至由4個人抬一張床把母親送到30里外的縣醫院救治……
1964年7月中旬一天,母親哮喘病再次發作,14歲的留記到鄉衛生院取藥,經常給母親治病的時國保大夫同情地對他說:“根據上面精神,現在要把醫療衛生工作重點放到農村,改善農村缺醫少藥看病難的問題。每個大隊要有衛生室,每個生產隊要有一個衛生員,你報名學習吧!先學習打針,學會了給恁娘打針就不作難了。”隊長也可憐他家里的艱難,同意了他當衛生員的請求。第一次培訓是在鄉衛生院,學習的內容就是打針、救護和預防接種。鄉政府所在地三個村十幾個參加學習的人中他的年齡最小。白天干活,晚上學習到十點以后。從家到衛生院有三四里路,父親不放心,每天晚上坐在衛生院門口等他。在回家的路上,父親對他說:“恁娘害病給人家添了不少麻煩,一圈人都幫咱的忙,你要好好學習,學成了好好為鄉親服務。不管貧富,不管老少,不論光棍憨傻一樣看待……”
18歲那年,村黨支部安排他到衛生所工作并派他們縣衛校參加正規培訓。他覺得自己成了世間最幸福的人。50年間,他就認定了為鄉親行醫治病這一條道,每天的行程基本就限定在從家到衛生所之間。從縣衛校學習回到村里,跟著老所長楊向全學把脈、習診斷。當時衛生所在老大街上,離他的姚王莊自然村有二三里遠。早上吃過飯走到衛生所,鄉政府沒上班,臨街的店沒開門,他已開始打掃衛生,整理內務,這一整就是十幾年。聯產承包責任制,村衛生所分家散伙,他夙愿素心,不盡不休。在自己的家里辦起了診所。屋小地方窄,讓他糾結了十幾年。落后的設施和逼仄的場所使他始終有一種欠賬似的愧疚。鄉親們對他信任有加,大病小病都找他,唯一能彌補的就是什么時候喊什么時候到,輕了把脈問診用藥醫治,重了送往鄉醫院、縣醫院,親自送,陪著去。他已經記不清多少次自掏腰包讓病人盡早入院醫治,多少次被醫院誤認為是病號家屬。
幾年前,村里又建起了衛生所,他被鎮衛生院和村兩委會選定為所長。“先進衛生工作者”“優秀鄉村醫生”“家庭醫生服務之星”“最美道德模范”……各種榮譽稱號給了一堆,他總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與父親的期望有距離,與醫者仁心的醫德操守還有很遠。因年齡原因,再干兩三年要退休了。50年白天黑夜廝守、不計名利的心貼心服務,讓他對衛生所充滿了感情,也讓北街群眾離不了他,鎮衛生院離不了他,村兩委會更是不忍心放他離開,最后又返聘他在村診所繼續當村醫。
所以,衛生所是他放飛理想的地方,是他釋放初心的平臺,每天去衛生所是他每天急切的向往,從這里出發,他心里才踏實,走路才有力量。原來,他不經意間形成的習慣,源于融化在血液中、銘刻在骨子里的那種難以被他人理解和感知的深深情愫。
舉國上下,全民皆兵;不論年齡,誰也不中;政府號召,積極響應;封堵路口,只為蒼生
姚留記開車離開紀氏臺廣場,向東邊漢武大道前行300米進入黃阜大道,向南是他的家,再往南是鎮政府。這條路上裝有高音喇叭,因是鎮政府所在,路兩側商戶居民的防控工作相應要省心很多。他不放心的還是鎮區老大街。加油加速,三個左轉彎,代步車駛入冢頭老街。
冢頭鎮老街已有兩千多年歷史。相傳西漢建立后劉邦之妃薄姬前往郟城吊唁在“滎陽之戰”中代劉邦而死的大將紀信,見此地“黃阜蓄銳,藍溪藏精”,遂有百年之后歸葬于此的想法。薄姬死后,以孝聞名的文帝劉恒尊母愿將其安葬于黃阜崗,建護墓寺院,派軍隊駐守,皇親國戚達官顯貴年節進香拜謁,遂有酒樓、飯莊、貨棧、商號漸次興起。冢下之地,故稱冢頭。
如今,冢頭古鎮店鋪林立、商賈熙攘,享有“日進斗金”的“小上海”美譽,是中原地區少有的外來人口較多的集鎮,人口流動大,外來人員多,社情極其復雜。而藍河橋以東的五六百家大小商戶,絕大部分都在北街的管轄范圍之內。
職業偏好可以讓人生發出乎意料的敏感,姚留記是當地最早對“新冠病毒肺炎”高度警覺的幾個干部之一。
臘月二十七下午,村兩委開會專題研究“新冠肺炎”疫情聯防聯控工作。百年不遇的疫情,責任重如泰山。雖然大家都表示了決心,曾經親自參與過“非典”防治的姚留記仍不大放心,當即就有些急,他擔心講技術、講道理難以觸痛神經,平時輕聲慢語的醫生腔調這時突然提高了嗓門,而且還少有地扯起大旗:“丁書記、王縣長前半夜開會緊急部署,各鄉鎮天亮之前貫徹到村里,這說明疫情非常嚴重。對這種大事咱們絲毫不能馬虎,這是一場硬仗,必須給群眾宣傳到位,話說清楚!……”
包村干部李俊超了解姚留記的為人,更理解他作為一名鄉村醫生的職責認知和職業操守。當即表示:“老姚,你人緣好、業務熟,說話有人聽。你就負責宣傳和摸排工作,按要求上報疫情。”
姚留記是個對工作如對生命一樣認真的人。從那一刻起他就坐不住了。冢頭北街9條干道,12條長短胡同,797戶人家,3100多口人。馬上過春節,要讓全村人不外出、不聚會,談何容易!
冢頭地處郟、禹、襄三縣交界處,是方圓幾十里的商業中心,臨近春節買年貨的人成群結隊,不把“新冠肺炎”的危險性、嚴重性宣傳給群眾,阻止人員聚集、阻斷傳播渠道就是一句空話。
當天晚上,老伴問他是不是明天一起去買一件棉襖,大兒子民強問他今年除夕團圓飯是在家里吃還是預訂餐廳在外面吃……馬上過年了,一大家子人沒有這些事不正常,尤其姚留記又特別重視一家人的團聚。兩個兒子常年在外,大孫女大學畢業有了不錯的工作,今年回來過春節,滿堂兒孫接福納祥,共享天倫,咋能不高興。一入臘月他就計劃著春節時要拍個全家福,博個滿堂彩。可晚上一家人要說點過年的事了,他卻三緘其口沒有言語。民強走到老爸桌前一看,他正在看《關于做好<致全縣武漢返郟來郟人員告知書>送達和隨訪工作的通知》。民強欲要開口問,老姚滿臉沉重地說:“今年這疫情可不得了,武漢已有五六百人發病,死了十幾個,河南也有幾個人確診。咱北街的宣傳防控難度比哪兒都大。過年的事你和你媽看著辦,鎮里讓我負責宣傳和摸排工作,我得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從臘月二十八開始。
姚留記有一臺江南TT型老年代步車。三年前買它時,兩個兒子都有私家車,覺得老姚上了年紀開車不安全,不大想讓買,沒想到買了以后,不僅給老姚幫了很多忙,還給村里濟了不少事。為了配合工作,老姚專門給小車加裝了一個小喇叭,于是,落實秸稈禁燒,村里讓開著它來回宣講;禁止煙葉外流,開著它宣傳《煙草法》;這幾年春節宣傳禁放煙花爆竹,還是開著它滿村“吆喝”。村里年歲大的老人、臥床不起的病人,老姚定期給他們測測血壓、血糖,用它接送。65歲以上行走不便的慢性病患者,每月的體檢也是老姚開著它去接,開著它去送。當地登記在冊的240多名慢性病患者中不少人都坐過老姚這臺小車。
如今嚴重疫情了,這臺小破車又要派上大用場了。上午,老姚就給自己的代步車制作了一條橫幅,上面寫著“抗擊冠狀病毒宣傳車”。橫幅一掛,喇叭一響,防疫宣傳員老姚立馬進入了工作狀態。
政府號召,積極響應;不要出門,待在家中;陪陪老婆,陪陪老公
一早起來,姚留記就開小車把他熟悉的每條路、每個胡同走了一遍,把他錄制的“順口溜”和指揮部的三個防疫命令放過兩遍。日上東崗,時近九點。到家時,老伴愛琴先把他早上愛喝的豆漿端過來,又把兩只碗扣著的菜擺上,邊盛飯邊說:“早上我給星辰炕了倆油饃,你吃過飯給他捎過去吧。”
姚留記一邊吃飯一邊點頭應聲道:“中、中。”
“中、中”兩個字背后卻藏著老姚心中的一塊“心病”。
姚留記有兩兒一女,老大民強的女兒名星辰,三年前河南科技學院畢業后到浙江嘉興世博大酒店工作,去年春節因帶班值班沒能回來看望爺爺奶奶,今年特意提早回來,與爸媽計劃著一大家子人的除夕年夜飯、年初一的全家福……遠在千里的孫女回來拜年了,在縣城創業的小兒子也早早送回來不少年貨,老姚為兒孫輩的孝心感到高興和欣慰,遺憾的是疫情卻走到了春節前面。
年三十除夕夜是家家戶戶團圓的時刻,姚留記的老伴和兩個兒媳婦做了一桌豐盛的年夜飯,酒瓶打開,菜肴端上,一家大小九口人就眼巴巴地等著在外面忙活的老姚。直到晚上九點,老姚才進家門。可人進屋車沒進院,車停在門口的大路上,喇叭里仍在播放。
團圓的祥和氣氛被等待的時光沖淡了。飯菜有點涼,春晚已開場,年夜飯草草收盤。過大年慶吉祥,不說不愉快的事,兒孫們希望初一拍全家福能夠歡樂團圓,順順當當。離開飯桌時大孫女星辰笑著說:“爺爺,明天中午全家團圓,咱照全家福,可別忘了!”
姚留記知道自己回來晚了,孩子媳婦不太滿意,心有歉疚便連說兩個“好”字。可讓大孫女這個“掌中寶”沒想到的是,初一中午她的爺爺又是一點多才姍姍進家……
大年初一勸阻全村人不出門、不聚集,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難事,生活中的一切安排必須為這件難事讓路。姚留記唯一的業余愛好就是長跑,每年的元旦、大年初一,他都堅持跑步到縣城東關的郟寶路口。按他的說法,這是“跑步迎春”。今年初一,一場疫情改變了他堅持了40年的習慣。天一亮他就開車出去做宣傳了。要想家喻戶曉,就要北街的每條路、每條巷都走到轉到。只有人人皆知,才能集體響應,否則過大年的,咋能確保大家都不出門,少聚會?姚留記自知任重如山,不能有絲毫的松懈!
事稠時辰短,人閑日月長,等一輪地毯式宣傳工作結束時,已過了中午一點。老姚回到家,一家大人小孩都瞪著眼看著他,老姚自感愧疚,心里酸的。幸而孫女星辰有眼色,立馬救場:“爺爺,快吃飯吧,吃完飯咱照個相!”
“不照了吧,等疫情過了再照……”
星辰理解爺爺,知道爺爺是因為疫情嚴重、身有重任才心情沉重。也了解爺爺說話算話,從來不失約,便不再提拍全家福的事兒,耐心等著爺爺說啥時候能照……
今天是正月十一,立春了,大孫女可能也快走了,可答應她的事還沒有兌現。兒孫們愛吃老伴炕的烙饃油饃,在外宣傳時順路送兩個油饃讓孩子們吃吃,也算爺爺奶奶的一點心意吧!
勤洗手,常通風;閑來無事,打掃衛生;科學應對,不當逃兵
門外代步車的小喇叭在一遍一遍地播放著順口溜。順口溜是北街居民防疫的“動員令”,對姚留記則像“沖鋒號”。老姚匆匆吃過早飯,丟下飯碗,在自家院子里站了幾分鐘。他抬頭看天,低頭無語,點了點頭,咂了咂嘴,戴上口罩、手套就開車出門了。
姚留記駕車兩個右轉彎,來到老鎮的小十字街,在街北邊100米處車停下了。每次在這段上他都會多廣播一會兒,不是因為這里是老鎮政府所在地、人員來往多,而是因為從武漢大學返郟學生高旭東的家就在附近。
因為平時日里村里鄰居你喊他約地請姚留記給看病,姚留記不僅記住了一家一戶的病人,也記住了北街村考出去的學生、走出去打工的兒女。可以說,村里人在外面的情況如電腦文檔,清清晰晰地保存在老姚的腦子里……
1月23日(臘月二十九),縣聯控辦發出《致全縣武漢返郟來郟人員告知書》,姚留記與村秘書邵應貴簡單一合計:北街村的經濟繁榮主要是商貿經營,外出務工的人并不多,去武漢打工的更少。全村28名在校大學生,在武漢的只有武漢大學醫學院的高旭東……
當年高旭東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武漢大學,也以優良的品德贏得了鄉親們的好評。醫學專業的學子對于防控重要性更是了然于心,所以,姚留記第一次進家給高旭東送縣聯控辦《告知書》時沒多說什么,高旭東就明確表態:聽政府的話,按要求隔離。
可填了表,噓了寒,老姚并沒有立馬走。高旭東是佼佼少年、謙謙學子、郟縣高考明星、國家名牌大學學生,今天卻突然因為疫情而要“居家隔離14天”“不準走親訪友、不與外人接觸”,一時成為令人恐怖的“傳染源”。對此,學醫的聰明孩子能理解,孩子的父母親人能不能理解?于是,老姚主動給高旭東家人介紹了疫情,又把“定期接受所在地鄉鎮、街道衛生院醫護人員的隨訪”“如出現發熱、咳嗽等癥狀時,請第一時間戴好口罩到縣級醫療機構發熱門診規范就診……”這些具體規定清楚明了地重復了一遍。最后留下電話號碼,交代一句話:“早晚有事喊我。需要用車,我這兒有!”
從那天開始,老姚每天至少來高旭東家兩次,并時時與高旭東保持微信聯系和交流。
匯報情況,積極主動;隱瞞不報,罪過不輕;輕則拘留,重則判刑
老姚開著代步車邊走邊廣播,邊用電話與其他幾個隨訪對象溝通。
1月8日以后,北街村從重點疫區回來的共有4人。除大學生高旭東同學外,還有從信陽回來的張俊芳,從南陽回來的張少紅和非本村籍在本村住的高金鋒。
張俊芳從信陽返郟后,因天氣變化,室內保暖不好偶感風寒,咳嗽、打噴嚏,體溫偏高。姚留記得知后立即把人送到縣醫院檢查觀察,雖然很快被排除,但必須再隔離觀察14天。昨天電話隨訪時,俊芳急得直哭。老姚百般勸慰,細心安撫:“還有兩天,堅持就是勝利!”今天,他怕俊芳堅持不了,便特意到她家門前隔壁喊話:“風雨過后,定見彩虹啊。”臨末了俊芳說:“伯,俺聽您的!再隔離一天。”所以,當三個小時后,俊芳聽到姚留記去世的消息時,她驚訝地說:“我不信!”
這一天,全村人都宅在家里,沒有人相信!因為姚留記10點鐘向鎮防控辦匯報了隨訪情況后還在開著車宣傳……
冢頭北街緊鄰的鄭(州)、南(陽)西線(也稱S231線),出禹州進入郟縣斜穿冢頭而過。公路在北街區域內形成了一公里多的馬路經濟帶,兩三層的小樓一幢接一幢,汽修門市、批發門市、生活超市、生產物資門市一個接一個。經營者有北街居民也有附近的群眾,區域分散,人員龐雜。封門閉戶、宅人限路,姚留記在這里費勁最大。10點過后,他開著代步車再次來到這里。
人格魅力是最豐富的實力。自防疫宣傳開始,姚留記開著代步車還真沒有碰上幾個扎堆說話的。北街人好像特別理解他,他像樂團里有經驗、有魄力的指揮,手動樂起,掌按音止。如果真有三兩個人扎堆說話,車沒走到跟前,人就主動散了。老姚的代步車成了他的化身。大路兩邊戶主“不見其人但聞其聲”,一聽見喇叭響,就會停手駐足,平心靜氣地專門聽聽老姚今天有啥“新聞”,有啥特殊“交代”,有啥新的搞笑“語錄”。前幾天他的順口溜加了“陪陪老婆、陪陪老公”,大家一聽就笑了。這老姚,防“疫”就防“疫”吧,還把北街村的家庭弄和諧了!
人在家宅的時間長了,思想這只活躍的貓咪,跳一跳蹦一蹦,難免會出現新情況。最近,姚留記的順口溜就不斷增加新內容。老姚的這些順口溜,好聽易記,增加了大家傾聽與接收的興趣,有的甚至成了人人會吟會唱的“滿街溜”,讓最難控制的街區成了鎮黨委政府最放心的地方。
車輛封存,強開丟人;聚眾打牌,麻煩自來;扎堆聊天,容易傳染
今天,老姚本該下午去卡點值班,冥冥中,好像是上天有意增加了一次。他結束了上午的巡回宣傳,11點回到家。平時愛吃羊肉的他特意給老伴愛琴說,想吃老伴做的手搟面條。這手搟面條本是老伴愛琴的最愛,不知咋的,他今天卻要吃。老姚看看距離吃午飯還有點時間,便又開車來到卡點。
老姚是個出名的長跑健將。去平頂山女兒家看外孫女,老婆孩子坐汽車,他跑著去,走著回。參加過兩次北京國際馬拉松賽,鄭開馬拉松賽則連續參加了六七次。卡點和家之間僅有300米的路程,老姚卻仍要開著他的小車往返,除了要趕時間,還有不錯過沿途宣傳機會的用心。
卡點設在省道S231線與柏堂路交叉處北街村方向的路口。柏堂路是一條由郟縣最北端的柏墳周村至堂街鎮的縣級路,因可以直通平頂山市,現已升級為市級路。南行300米是留記的家,800米即為鎮政府。這里平時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煞是熱鬧。此處設卡可謂控制中樞,恰到好處,受到了市、縣領導的稱贊。
1月26日夜間卡點開始值守,至2月4日上午。鎮黨委書記魯延鋒說:“從這個卡點經過最多、值守時間最長的就是姚留記父子。”
姚留記的大兒子姚民強,是由鎮衛生院統派到附近秦樓村的村醫。縣指揮部一號令下達后,老姚比秦樓村黨支部書記逼得都緊,大年初一一早就催兒子回村里看看有沒有疫情。秦樓是個有幾百口人的小村,情況相對簡單。老姚生怕年輕人思想麻痹,每天晚上會打一次電話問民強:“啥樣?有沒有情況?”有老爸這種較真的認真勁兒,民強每天早中晚都自覺地從這里往返經過。
北街村有黨員85名,值守人員在全體黨員中確定。疫情當前,黨員率先。大家紛紛報名,黨支部決定65歲以上同志可以不參加值班。老姚68歲了,本可以不值班,但他是支部委員,不光值班還得帶班,關鍵他還是村醫,更關鍵的是他對疫情防治太上心,每天不到卡點來看看,他心里好像就少了點啥。來了以后為過往人員測體溫、做記錄,讓宣傳車停在路口把順口溜和播報的內容重復一遍又一遍。是在樹立卡點的聲威?是在提醒值守人員嚴格把控?是警告過往人員遵守規定?……說不準。反正他有空就來,來了就播放。
姚留記在卡點停了半個小時后接到老伴的電話,說面條做好了。放下電話,老姚似乎有點“意猶未盡”,又給一個過往的人量完體溫,才起身開車,回家吃飯。
人的生命長度誰也無法預料,但從一些偶然又意外的現象去觀察分析,似乎總能找到一些人與時間與生命賽跑的正常與異常。
姚留記到家后,老伴已把面條盛到碗里。他顯得有些心神不定,坐也沒坐;好像有什么話想說,卻又什么也沒說。愛琴知道這是他心急的表現。自己的男人講自覺好自責,怕耽誤值班時間。做了兩碗面條,用大一點的碗給他多盛些,他卻坐也沒坐,端起面條站著吃了一半就放下碗,向院里看了一眼后就又出門了。往日出門時,老姚都要給老伴說一句“我出去了”“我去診所了”“我去卡點了”,可今天沒有,他什么也沒說。出門開上喇叭還響著的代步車,就走了。
耍小聰明,毀掉一生;廣大群眾,不必惶恐;防控疫苗,研制當中
伴隨著順口溜廣播,老姚的代步車再次回到卡點。
此時,在卡點值班的有老支書李國定、村黨支部委員朱鴻彬。看老姚來了,國定開玩笑:“這么快呀,咋吃哩!”
“就這也晚了……”姚留記說。
最終還是怕晚!此時為中午12點40分。
把代步車在臨時帳篷對面停下。廣播繼續,值守工作開始。從南面過來一臺越野車,車上兩個人,測體溫,作記錄,提要求……這程序已規范化。
又一輛三輪車,姚留記上前伸出右手把體溫計遞給駕車人測體溫,手收回時順勢坐下,隨口說了一句:“可不得勁兒!”一下子就歪在了椅子上。
李國定、朱鴻彬一步躥出帳篷……
老姚的兒媳婦李素貞在衛生所值班。第一時間趕到……
鎮衛生院在崗的十幾位醫生飛速趕來……
縣120救護車以最快的速度來到老姚身邊……
13點零9分,村醫姚留記的心臟停止了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