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銳
近幾年,隨著《盜墓筆記》《老九門》《鬼吹燈之尋龍訣》等盜墓IP影視劇的熱播,古墓獲得了很高的關注度。古墓類型的短視頻越來越多,有人戲稱,“拍視頻的比考古的人還多”。
2020年6月15日早上六點半,河北省邢臺市廣宗縣某村的宋代古墓考古現場,寧靜早早被打破了。快手用戶“宋哥不是傳說”一早就開了直播:“關注宋哥不迷路,宋哥帶你看古墓。”
考古現場,五六名工作人員站在墓坑中,正在對一處古墓進行“裝箱”,做整體性的遷移。古墓周邊長滿樹木,塵土飛揚。三個月前,廣宗縣某村村民偶然在村北一個廢棄池塘發現了成規制的砌磚。隨后該古墓群被發掘,主播蜂擁而至。
“平鄉董姐”的嗓子已經喊得有點嘶啞了,“喜歡古墓歷史文化的可以關注我一下”“家人們把紅心摟起來,伸出你們發財的手,點點關注”。
“燕趙·雷子哥”站的位置,被古墓的圍欄擋住了現場。他爬上了樹,在樹上舉著手機直播:“老鐵們,點點紅心啊!”
在“葉子托教”的直播鏡頭里,其他主播有的踩在架子上,有的站在汽車車頂上:“晚上我帶著頭燈過來,不讓進咱就看遠處。”在快手,有大量古墓題材短視頻——“發現巨型石棺”“17號古墓打開”“最有分量的墓志銘”,有人戲稱“拍視頻的比考古的人還多”。在抖音,以“古墓”為話題的視頻播放量高達3.9億次。探墓者的足跡踏遍全國,既有清東陵、明十三陵等帝陵,也有中山靖王墓、怡賢親王墓等王侯將相、歷史名人和地方名士的古墓。
河北人囿叔和妻子囧嬸最初做旅游視頻,做了半年多,一直“沒什么人看”。2019年11月,囧叔上傳了一個在明代宦官田義墓的探墓短視頻。當時他進入對外開放的地宮,在棺槨的遺跡上,還散落著一些游客扔下的供錢。沒想到,很快受到了關注。
“做這個東西,(看的)人比以前多太多了”。囧叔感嘆。自此,他轉向探墓,半年多探過的墓穴不下四十個,抖音粉絲很快達到18.5萬。
35歲的大龍在旅游短視頻圈內有個頗為響亮的名號——“古墓龍”——他因探訪眾多古代墓葬而為人熟知。2019年下半年,大龍已探訪一百多個古墓,抖音粉絲達到673.8萬。如今,他不僅有了屬于自己的文創,而且還與歷史學家閻崇年、作家岳南等進行過直播互動。
大龍的成名作,是探訪位于河北遵化的國家5A級景區清東陵。當時,經工作人員同意,大龍進入未對外開放的景陵后院參觀。“這是康熙皇帝的碑,”大龍站在明樓上,指著遠處的建筑說,“石五供,然后是二柱門,這個叫礓礤……”這個視頻為他漲粉超過兩百萬。
“未開放區域就一定比開放的區域好看嗎?其實也不一定。”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博士生奚牧涼關注大龍的視頻很長時間,見證了大龍探秘清東陵未開放區域后的爆紅。奚牧涼思考的是,為什么人們這么喜歡探秘這種“野的東西”。
“文博在這幾年快速大眾化,進入到一種消費主義的環境中。人們希望消費文物,而且不滿足于消費博物館和文創,而是希望消費滿足特權心態的東西,考古的過程也許都逐漸變得可以消費,”奚牧涼告訴記者,“這不單單是地方文物保護的問題,也是這個社會看待文物心態的變化。”
囧叔探訪的古墓,有些來自粉絲提供的線索,有些是他在網上搜到的地處偏遠的市縣級文物保護單位。按圖索驥,能找到的最多只有40%。這類古墓一般在村子里,很少有人問津,囧叔回憶,“當地村民也未必清楚那是什么,你問古墓他們不知道,但問有沒有土疙瘩,他們就知道了”。
“發丘印,摸金符,搬山卸嶺尋龍訣;人點燭,鬼吹燈,勘輿倒斗覓星峰……”近幾年,隨著《盜墓筆記》《老九門》《鬼吹燈之尋龍訣》等盜墓IP影視劇的熱播,古墓獲得了越來越高的關注度。“盜墓江湖中的五大門派”“墓室東南角點蠟燭”等“古墓知識”廣為流傳。
“古墓”一詞的百度指數顯示:2014年下半年,古墓的搜索指數開始大幅度升高。最近一年,人群的需求圖譜主要集中在“盜墓”“古尸”“秦始皇陵地宮”“武則天陵墓開棺現場”等方面。相較于景區中對外開放的墓穴,荒郊野外的“野墓”或許更能滿足人們對影視劇中墓穴場景的幻想和獵奇。
徐州一個山頂的不知名墓葬,大龍在墓頂旁,用繩子將運動相機小心翼翼吊進幾米深的墓穴中進行拍攝;大多數-時候,大龍蹲身鉆入低矮的野墓,他腿腳不便,借著手邊的燈光在黑暗潮濕的墓穴中摸索前進。探墓如同開盲盒,觀眾有時看到墓穴中滿是積水,有時則會看到墓穴內壁上的雕像……
最近這段時間,囧叔從河北衡水一路走到滄州、河間,尋找那些隱藏在村落中的古老野墓。探了很多人的墓,囿叔仍覺得有些遺憾,大部分都能在網上找到,沒有探索到那種特別小眾的。
囧叔非常喜歡神秘的東西,野墓能引發他的遐想,某個地方發生過什么事,出現了哪些人。不過囧叔知道探秘應該探到什么程度:“比如說墓道是往下走的,順著往下走得比較深,我肯定就不下去了。畢竟我不是玩命去了。”
百度指數顯示,搜索“古墓”的人群,20歲40歲的占80%以上,男性用戶占59%。
大龍的粉絲就以20-40歲的男性為主。視頻中,大龍一般會分析墓穴的前室和中室,講起墓穴的形制和墓主的生平軼事,比如“蘭亭序是否在乾陵?乾陵無字碑為什么沒有字”,他把這些內容標上“大龍知識點”的字樣。“看我(探墓)的粉絲其實都是為了學知識來的。”為此,大龍自稱花了一年時間看了很多考古紀實類的書籍,學習了大量的墓葬知識,只要是他走過的墓穴,隨便提起一座都能講出當時的歷史和故事。“直播的時候,有粉絲讓我講秦景公大墓,我馬上可以講出來:一共發掘了十年,面積是五千平方米,有186具活人殉葬……”大龍引以為傲,“視頻誰都能拍,直播講講古墓和歷史的知識,那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在西安教育行業工作的陳彥,是一個標準的“古墓控”。每年秋高氣爽后,他都會去探尋一些古代王侯將相、文人名士墓,至今已經去過周邊二三十座。
在他看來,相關短視頻“有一定歷史知識普及意義,但普遍較為膚淺”,對墓主人本身及其所處時代沒有深度的探討和挖掘,缺乏橫向和縱向的信息增量。“他們中的大部分可能就是臨時百度一下,講出來的東西在博眼球之余,有可能誤導大眾。”陳彥說,“我倒是希望一些考古學、歷史學專業的人出來講一講。”
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博士生苗凌毅說,拍攝者大多以自己現有知識水平對墓葬結構和文化進行解讀,而且不需要承擔發言的后果;但是專業考古人員對墓葬的闡釋需要查閱歷史文獻、地理背景等多維度材料,從整體上進行科學解讀,“說話更慎重,但表達也會更枯燥”。
“我們這些考古人很少去做這樣的事情,或者講故事的方法很糟糕,結果是逐漸把話語權讓給了他們(短視頻拍攝者)。”國內某知名考古院系的副教授沈古頗感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