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號

趙慧

我家門前有一排梧桐樹。

小時候，我很調皮，經常和村里的小男孩一起爬山涉水。有一次，我爬上了一顆梧桐樹，剛深吸一口氣準備欣賞遠處的美景時，只聽“咔嚓”一聲，我開始了自由落體運動，還沒等做好準備，我便以“狗啃泥”的姿勢著陸了。被我壓斷的枝丫落到我的身旁，枝上的樹葉凌亂不堪，同我一樣狼狽。我慢慢爬起來，一邊摸著摔痛的膝蓋，一邊看著梧桐斷枝處的傷口，我想，它也一定痛，因為，這個斷口處再也沒長出枝丫，而我也因此認為，這是它為我留的第一個記號。

哥哥常常嘲笑我很矮，我不甘示弱，與他爭執。于是有一天，爸爸把我拉到那排梧桐樹下，說：“做個記號就能知道你長高了沒有。”我指了指那棵幼時被我踩斷了的樹，說：“我要這棵，我要這棵！”爸爸比劃了幾下，用小刀在樹干上做了個記號。這便成了我的第一個“身高。”

兒時的我雖然好動，但個子卻不高，因此，哥哥也常常嘲笑我矮，但每當此時，我也不甘示弱，與他爭執。終于有一天，爸爸拉開爭論中的我倆，領我到家門口的那排梧桐，說：“做個記號就能知道你長高了沒有。”我頓時眼睛一亮，指著那棵為我保留記號的樹，撒嬌道：“我要這棵，我要這棵！”爸爸寵溺地捏捏我的臉，讓我挺身貼著樹干站好，并在樹干上做了記號，于是，這便是梧桐樹為我記錄的第一個“身高”。

此后，但凡嘲笑我矮小的小伙伴，定會被我拉到那棵樹前，看著我一臉驕傲地向他們展示著：“看，我有這么高！”說著，我還不忘把手臂大大地張開，用手在空中畫個大大的圓。而那些小伙伴也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表演結束還不忘對我送上“哇”的一聲充滿羨慕的贊嘆，隨即，我便摸摸梧桐，好像在同我的搭檔慶祝演出順利一般。

日月更替、四季變換，我從垂髫孩童出落得亭亭玉立，梧桐樹也隨著開枝散葉，收獲了更多獨屬于我的記號。這些記號好像趴在樹干上的大螞蟻，跟梧桐樹自然地融為一體，而我成長的點點滴滴，也早已習慣了讓梧桐樹來為我見證。

時間久了，村里的老人們也知道了我與梧桐之間的記號，每當他們路過那排梧桐樹時，便笑瞇瞇地說：“那是小趙的樹，你看，這幾年又長高了不少哇。”遠遠望去，原來像大螞蟻一般細膩光亮的記號漸漸變得歪斜扭曲了，像是梧桐樹的皺紋。原來我在長大，而它卻變老了。

后來我去了大城市，只有放假才會回來。然而，每次返鄉，我總要見見我的“老朋友”，摸摸那樹上的記號，那些屬于我的痕跡，它們，能讓我找尋到一味安寧、一種家的感覺。令劉亮程癡迷的“今生今世的證據”或許已經不在，但我的記號——那梧桐因守候而長出的皺紋，確是我此生此世最浪漫的證據。

再后來，回鄉似乎不再出現在我的日程表中。終于，國慶假期我飛奔回故鄉，多年不見，一切早已是物非，人亦非。急切又忐忑地跑到那條街，只見原先成排的梧桐樹，如今僅僅剩下光禿禿的幾棵，矗立在天地之間。梧桐樹葉飄蕩著，落在我的發梢上，我小心地將它捧起，冰冷體溫的它卻讓我覺得格外灼熱。我走上前，還好，我的老友還在，我撫摸著它，感受著那凹凸不平的回路，忽然，我清晰地感覺到了什么——是記號！原來它一直都在。多年來的風雨雖侵蝕著它，可它依舊頑強地傲立著。記號，不僅是成長的痕跡，也是歲月的見證。

我明白，也許有一天，我同我的“老友”會天各一方，可正如賓塞·約翰遜所言“世界上唯一不變的是變化本身”，我們會成長、會改變，可總有一些記號是只屬于我們的，就像，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自己，不論風卷殘云抑或晴空萬里，有些記號，就是我們在紛繁世界中最浪漫的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