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冰雪 李雷雷
(蘭州大學 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暨歷史文化學院,甘肅·蘭州 730000)
國內外對民族旅游的概念并未形成統一定義,但普遍認為民族旅游是指旅游者前往少數民族(或族群) 的居住地區體驗當地的獨特文化和生活方式的一種旅游形式。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現代化建設的推進,民族旅游業在中國少數民族地區迅速發展,成為當地脫貧致富、發展經濟的重要手段[1]。民族旅游業成為旅游學術界廣泛關注的話題。眾多學者基于民族旅游開發模式、民族旅游影響等不同的視角、方法對我國民族旅游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從理論和政策倡導層面促進民族旅游的發展。
通過梳理發現,目前國內學術界以民族旅游為主題的綜述類研究其實并不豐富,現有的文獻綜述主要聚焦在民族村寨旅游(周真剛2017年、肖瓊2009年、盧宏2008年)、旅游社區研究(薛熙明2017年、李剴2016年)、某一區域旅游開發(李桃2010年、陳婭玲2010年、吳其付2007年)、民族文化變遷(伊敏2018年) 等版塊,而整體層面的梳理和分析僅集中在21世紀初(吳必虎2000年、楊昇2008年)。總體來看,現有的研究多以某一領域的研究為主,研究內容具有單一化和碎片化的特點、缺乏宏觀層面對民族旅游研究的縱向梳理和整體性把握。
鑒于以上研究的不足,本文借助Citespace可視化分析軟件,以中國知網數據庫的相關數據為樣本,對近10年(2010-2019年) 我國民族旅游研究的知識結構和演進脈絡進行梳理,為國內民族旅游的進一步研究提供理論基礎和參考,同時促進民族旅游研究回應實踐需求,為我國民族地區旅游發展與精準扶貧政策制定提供宏觀理論基礎。
以“民族”并“旅游”為主題,本文對中國知網(CNKI) 數據庫收錄的2010-2019年的期刊文獻進行檢索,共獲得民族旅游領域14818條記錄。由此可見,民族旅游領域的總體研究十分活躍。為使得分析結果更具代表性和權威性,再次檢索時,選定來源類型為“中國科學社會引文索引數據庫(CSSCI含擴展版)”,共檢索出2325篇文獻。通過對每篇文獻的人工復檢,剔除新聞報道、會議綜述等不相關文獻,以最終收錄的2083篇為本文的分析對象。檢索時間為2020年4月1日。
本文采用Citespace軟件及中國知網的計量可視化分析功能進行知識圖譜的可視化分析,制作民族旅游研究的發文量趨勢圖、研究者及研究機構共現圖譜、關鍵詞聚類圖譜,探索民族旅游研究領域的學科高產作者、研究熱點及趨勢等。

圖1 民族旅游研究年度數量分布趨勢

圖2 2010-2019年民族旅游高產作者及合作網絡圖譜

圖3 2010-2019年民族旅游研究的主要機構及合作網絡圖譜
文獻在時間上的分布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該主題研究的理論水平與發展速度[2]。將民族旅游研究放置整體時間框架內,自1998年中國知網收錄期刊論文以來,國內民族旅游研究整體呈上升趨勢,其中2015年共286篇,為歷年最高。具體而言,我國民族旅游研究可大致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1998年到2007年,這一時間段內發文量都集中在百篇以下,整體呈現緩慢上升的特征;第二階段為2008年到2015年,這一時期發文量較之前明顯增長,其中2008年發文量快速增長并之后都穩定在每年200篇以上,并于2015年達到頂峰;第三階段為2016年至今,這一時期年度發文量呈現下降趨勢,民族旅游相關研究逐漸變冷,近些年下降到200篇以下。通過結合政策等社會背景分析發現,國內民族旅游的發展節點與我國旅游業政策倡導相關,尤其是在2007年國務院發布《關于加快發展服務業的若干意見》和2014年國務院發布《國務院關于促進旅游業改革發展的若干意見》之后,次年民族旅游的研究都有所提升。
合作網絡圖譜能夠揭示相關研究領域的高產作者、主要機構及合作關系。Citespace作者共現分析可以識別出一個研究領域的核心人物及研究人員的合作、互引關系[3]。由圖2可見,國內民族旅游研究領域形成了一批有影響力的核心作者。就論文數量而言,發文前5位的作者分別為中山大學的孫九霞(31篇)、南寧師范大學的陳煒(11篇)、湖南師范大學的王兆峰(10篇)、中南民族大學的李忠斌(8篇)、西南大學的王志章(8篇)、西南民族大學的吳建國(8篇)。從合作關系網絡來看,現有的合作網絡比較松散,整個合作網絡密度較低(文獻拓撲密度值Density=0.0014),學者們的研究分散,缺少學術合作聯系。
由主要機構及合作網絡圖譜可見,國內民族旅游研究領域形成了以中山大學旅游學院和四川大學旅游學院兩大核心團體。不同于高產作者的合作網絡,民族旅游主要機構間的合作相比較而言更為緊密,但從文獻拓撲網絡密度值(Density=0.0048)來看,國內研究機構的合作仍需加強,目前各機構仍是各自研究的狀態,合作也僅限小范圍內部的合作。其中,四川大學旅游學院、西南民族大學旅游與歷史學院同其他機構的合作最為活躍,多次聯合其他機構開展相關民族旅游研究。機構的發文量與本單位的高產作者直接相關[4],孫九霞教授的發文是中山大學旅游學院主要的構成部分,中山大學旅游學院也成為發文量最大的機構。同理,學者的合作網絡緊密程度也影響機構的合作網絡,西南民族大學吳建國、劉曉鷹教授的合作關系也促進西南民族大學的高中心性。
按照期刊發文量數量排序統計,在過去10年間,發文量大于30篇的期刊共有16本。由表1可見,民族類高校學報和民族學研究專門期刊是國內民族旅游研究的主要發文期刊,在16本期刊中,民族類高校學報和專門期刊高達10本,這10本的整體發文量占總文獻的48.58%。其中,《貴州民族研究》 《黑龍江民族叢刊》和《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 等期刊發文都超過100篇,在該領域具有重要的影響力。和民族地區在我國的分布類似,民族旅游研究的主要發文期刊也集中在我國的中西部地區,形成以南寧、昆明為代表的兩大核心期刊發文地區。

表1 2010-2019國內民族旅游研究主要發文期刊(發文量大于30篇)
文獻的引證與被引證是描述學術論文價值的重要體現[5],可以透過高被引文獻探究民族旅游研究的熱點與趨勢。民族旅游開發中的民族文化保護與傳承問題是這一階段高被引文獻的主要研究領域。學者主要從旅游發展對民族文化影響(何景明2010年、王建民2012年)、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開發模式(徐紅罡2015年、雷蓉2012年、萬義2011 年、王林2011年、歐陽正宇2012年) 等角度展開具體分析。此外,在高被引文獻中,旅游扶貧問題也是一類重要的領域,特別是近些年隨著我國鄉村振興戰略及精準扶貧的提出,關于居民參與旅游扶貧的動機(張遵東2011年、盧沖2017年)、旅游扶貧開發模式(楊阿莉2012年、楊德進2016 年)、旅游扶貧的影響(王建民2012年) 等相關問題越來越具有學術影響力和現實價值。
對某一學科內相關文獻的關鍵詞聚類、共現與突現分析能夠探究這一學科內受關注較多的研究領域,即學科的研究熱點和研究趨勢。
1. 民族旅游研究的熱點
關鍵詞的共現、聚類知識圖譜能夠揭示某研究領域的熱點、結構和范式[6]。為了更準確地把握民族旅游研究的熱點和結構,在關鍵詞知識圖譜的基礎上,采用LLR(Likelihood Rate,對數似然率算法) 進一步利用軟件對關鍵詞進行聚類,形成2010—2019年關鍵詞的聚類圖譜(見圖5),其中,Q 值=0.415(大于0.3),S值=0.5201(大于0.5),說明此聚類視圖是顯著且合理的。從聚類圖譜來看,近10年的民族旅游研究形成了“旅游開發”“開發”“文化產業”“發展”“民族地區”“旅游”“旅游發展”“旅館”“湘西鳳凰”“感知”“民族文化產業”11個聚類群,關于民族旅游研究主要圍繞這些聚類展開。
旅游是介乎于東道主和游客之間的結構性行為,就不僅僅是指具體的人的行為,它必定包含著一種生態或生產形態的改變[7]。而進一步通過整理圖譜信息及結合文獻內容發現,國內民族旅游研究的熱點主要集中在旅游者層面的感知與體驗研究、東道主社區及居民的參與和影響研究、聯結東道主和游客的旅游開發與市場發展研究。
第一,聚焦旅游者層面的感知和體驗的研究涵蓋“旅游開發”“感知”等多個聚類。這部分的研究主要從量化的角度展開對旅游者心理層面的考察和分析。首先,部分學者將目光聚焦游客在民族旅游實踐中的心理感知和體驗。從不同案例出發,探究旅游者感知的影響因素(耿裕清2015 年),認為目的地熟悉度(熊劍平2015年)、原真性感知(余意峰2017年、張濤2019年) 等是旅游者滿意度、地方性感知的主要影響因素。其次,部分學者在衡量滿意度、文化感知、文化好奇感等心理因素的基礎上,總結旅游者感知程度和旅游偏好,構建民宿旅游(丁飛洋2019年、邱守明2018年)、紅色旅游(龔娜2017年)、民族村寨旅游(王超2017年) 等特色旅游的開發模型和市場結構。此外,部分學者從文化補償認知(楊軍輝2016年) 和服務質量(趙艷林2016年) 等角度探究旅游者行為意愿的影響因素。
第二,聚焦東道主社區及居民參與和影響的研究領域涵蓋了“文化產業”“旅游”“旅游發展”“感知”等聚類。民族旅游中的社區參與問題一直是學者們關注的熱點。部分學者從社區參與的模式入手,探討不同案例下民族旅游社區參與的實踐活動(高婕2015年、郭文2010年、廖楊2010 年),反思社區參與下的旅游增權(馬東艷2015 年)、內生動力(曹興平2016年)、利益博弈(孫九霞2017年) 等問題。旅游發展對于社區特別是社區居民的影響則是這一領域內的另一個熱點。目前學者們主要從民族旅游發展中的生計方式和社會結構變遷的路徑展開廣泛討論。一部分學者聚焦民族地區的生計方式變遷,基于歷史性考察(劉相軍2019年、張進福2015年、李輔敏2014年)、量化研究(賴斌2016年) 的方法探究民族地區因旅游開發而帶來的變遷。另外一部分學者則聚焦社會結構層面,從家庭分工(孫九霞2016年、廖婧琳2015年、薛熙明2017年)、社會關系(孫九霞2018 年、蘇靜2017年) 等角度入手,探究東道主特別是女性東道主的社會生活變遷,尤其是社會角色變遷(廖婧琳2018年、闞如良2014年、沙愛霞2012 年、張瑾2011年、唐雪瓊2010年)。
第三,聚焦民族旅游開發與市場發展的領域涵蓋“旅游開發”、“文化產業”、“發展”、“旅游發展”、“民族文化產業”等多個聚類。這也表明民族旅游中的產業問題是學術界持續多年的熱點。產業模式是這個研究領域中的主要研究視角,針對“西江千戶苗寨”“郎德苗寨”“龍脊壯寨”等旅游模式是民族旅游開發中的成熟模式和探討熱點。此外,學者們從具體案例入手探究民族旅游開發中民族文化特別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開發和保護(謝冰雪2019年、梁維2019年、張新友2018年、秦兆祥2017年),對現有開發模式對文化保護的影響提出反思和建議。近些年隨著精準扶貧的提出,旅游扶貧也成為旅游產業開發的研究熱點。不同于民族文化的開發研究,旅游扶貧的研究多以量化研究和定性研究綜合的研究方法為主,學者們通過數據調查,設置模型,分析旅游扶貧中的資源利用(陳慧萍2019年)、性別差異(鄧輝2019年、王麗麗2018年、趙巧艷2011年)、扶貧機制與扶貧模式(金松蘭2019年、王志章2018年) 等問題。
2. 民族旅游研究的前沿
突變詞是在不同時間段內,詞頻貢獻度發生突然驟增的關鍵詞[8]。關鍵詞突現圖譜能夠更好地揭示該領域主題在不同時期的變化趨勢。基于Citespace 軟件關鍵詞分析,本文選定前25位的關鍵詞突現圖譜。通過分析2010—2019年國內民族旅游研究關鍵詞突現圖譜發現,國內民族旅游研究的趨勢總體上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2010—2012年。這一時期的關鍵詞以開發、資源、民族社區、社區參與、旅游商品、權利主體等詞為主。這一時期研究脈絡比較清晰,學者們主要基于我國旅游業迅速發展的社會背景,對民族旅游產業的發展進行探索。

圖4 2010—2019民族旅游研究關鍵詞聚類圖譜

表2 2010—2019國內民族旅游文獻聚類群分析
第二階段是2013—2016年。隨著旅游業的整體發展和國家政策的不斷推動,以及學術界民族旅游認知的不斷深化,這一時期國內民族旅游的研究領域開始擴展,特別是開始結合國家政策來探究民族旅游的發展狀況和發展特征。2013年,國務院發布《國民旅游休閑綱要(2013—2020年)》,從政策層面推動休閑旅游業的發展,民族體育旅游研究也成為這一階段民族旅游研究的顯著特征。
第三個階段是2017—2019年。在這一階段,學術界注重對旅游發展的反思,特別是從社會性別視角反思民族旅游發展對少數民族婦女的影響。2016 年是全域旅游迅速發展之年,這一年被稱為全域旅游發展的元年[9],在此之后全域旅游成為民族旅游中新穎的類型。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打贏脫貧攻堅戰。以旅游扶貧為切入點的民族地區精準扶貧研究是這一階段另一重要研究趨勢,且近3年來該趨勢并未減弱。
本文運用Citespace軟件對CNKI收錄的2083篇CSSCI(含擴展版) 論文進行可視化分析,得到以下結論。
第一,自2008年民族旅游研究快速增長之后,國內民族旅游的研究呈現穩定增長趨勢并于2015年到達頂峰。而近3年來,民族旅游的研究呈現下降趨勢。我國在民族旅游領域已經形成了以孫九霞及中山大學為代表的具有較高影響力的研究學者和研究機構。民族旅游的研究主要發表在中西部地區的民族類高校學報和民族類專門期刊上,《貴州民族研究》等期刊是民族旅游研究的主要陣地。
第二,在我國民族旅游研究的熱點上,旅游開發、非物質文化遺產、民族文化、民族村寨等關鍵詞出現頻次最高,相關問題一直是國內民族旅游研究領域被持續關注的話題。根據關鍵詞聚類分析,民族旅游在過去10年形成了以游客層面的感知與體驗、東道主社區居民參與及影響、民族旅游產業開發與市場發展等為主題的三大研究熱點。
第三,在我國民族旅游研究的趨勢上,通過關鍵詞突現圖譜分析可以清晰看出,我國民族旅游的研究大致可分為3個階段。2010—2012年圍繞民族旅游開發、民族旅游社區等話題展開探究和分析。2013—2016 年主要圍繞包括民族體育旅游、一帶一路旅游等在內政策倡導旅游等主題展開深究,研究主題不斷深入。2017—2019年則主要圍繞旅游反思展開,探究民族旅游對民族社區的影響及旅游扶貧等主題。
民族旅游研究隨著民族地區發展的實踐需求而產生。如何更好地透過民族旅游的研究回應國內外旅游學相關理論及如何將民族旅游的研究運用于旅游實踐和民族地區發展將是民族旅游后續研究中需要特別關注的問題。
首先,加強學術理論的本土化嘗試和探索。楊振之教授在21世紀初結合中國案例,深化“舞臺真實理論”、提出“前臺、帷幕、后臺”研究模式,對旅游真實性理論進行本土化分析,豐富了旅游人類學真實性問題的理論解釋,但在楊教授及其之后學者的實踐研究中未對“舞臺真實”理論的內容和脈絡進行仔細分析,而將民族文化展演與文化傳承之間置于對立位置[10]。經過可視化分析,國內民族旅游研究中缺少對理論的探討,案例研究中的理論運用也多是國外理論的“拿來主義”,缺乏對我國民族地區旅游發展的適用性考察和本土化探索。因此,在未來研究中應著重考察理論對于中國案例的適用性,結合中國民族地區的實際情況和民族旅游的實際發展狀況,建立本土化的理論和研究框架。
其次,落腳實踐需求,探索學術研究的實踐化路徑。國內民族旅游的研究主題具有較強的政策導向性。當前民族旅游研究也呈現聚焦一帶一路、鄉村振興、精準扶貧等現實問題的趨勢,目前學術界關于民族地區旅游扶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成效研究、扶貧機制研究、扶貧問題及對策研究、扶貧模式與路徑研究等版塊[11],但大多集中在對不同案例和扶貧模式的類型梳理,缺少對旅游扶貧與貧困減緩兩者關系的實證研究及旅游扶貧效率影響因素的量化分析[12]。在未來的研究中,要結合政策倡導,抓住民族地區的發展特征和民族旅游的發展趨勢,使用量化分析與定性研究等多種混合研究方法,圍繞前沿問題進行有效性調查和分析,將研究落腳于實踐,為民族旅游的發展提供理論和政策性建議。
再者,加強學術合作,拓展深化民族旅游研究主題與內容。國內民族旅游的研究呈現碎片化狀態。各研究機構及研究學者學術合作網絡分散,各研究學科之間也未形成緊密聯系,國內學者與國際學者的聯系也十分薄弱,無法圍繞民族旅游研究形成跨學科的國際化合作關系。因此,民族旅游研究的未來應注重各研究機構和研究學者間的合作,建立具有多學科合作的研究團隊,加強與國際化學者的合作研究,基于不同學科背景展開民族旅游調查與研究,進一步深化我國民族旅游研究的主題和內容。

圖5 民族旅游研究關鍵詞突現圖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