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浪速語重疊手段的分析性屬性

聞 靜

（北京華文學院，北京 102206）

世界語言存在不同的類型區分，語言句法系統的各個層面無不受到語言類型的影響和制約，在句法表征上呈現出不同的形式特點，因此，句法系統的每一個微觀層面會直接或間接地透露出語言類型特點的信息。在研究方法上，我們除了可以根據語言系統的整體類型特征觀察某一局部的句法特點外，亦可“以微知著”，從局部句法手段的細微之處，破譯語言的編碼信息，判斷其類型歸屬。

重疊是世界語言普遍采用的一種句法手段。藏緬語重疊手段的使用尤為突出，形式也豐富多樣，但具有分析性語言的“家族”共性。在句法操作層面以及句法形態功能、重疊的組合方式上，藏緬語的重疊手段整體上表現出有別于非分析性語言的特質。因此，重疊是我們觀察語言類型特點、認識類型層次的一個重要視角和窗口。

浪速語是景頗族的一個支系語言，主要分布在云南西南邊疆，境外緬甸以及印度北部的某些地區。國內外浪速人都稱其語言為“浪峨語”，景頗族景頗支系稱其為“莫汝語”，漢族人稱其為“浪速語”。浪速語屬漢藏語系藏緬語族緬語支，類型上是一種分析性較強的語言。

文章以云南省芒市五岔路鄉浪速語為語料依據（由母語人云南民族大學相曠壟提供），提取重疊手段的句法特點作為研究“切片”，以此考察分析性語言句法手段的具體操作方法。在研究中還通過與親屬語言的比較，解釋句法特點形成的原因、機制，希望能為分析性語言的類型學研究提供具體的理論支持。

一、從重疊手段的組合方式看分析性特點

浪速語重疊手段的分布范圍較為廣泛，重疊的形式組合多樣。重疊的方式以音節為單位，只存在音節的整體重疊，不存在內部音位的重疊。不同類型的音節形式都可以按照一定模式進行重疊組合，如單音節、雙音節或多音節詞都可以作為重疊的語音單位，其中以單音節、雙音節的重疊居多。

重疊在組合模式上，有單音節的AA式、XXA式、kh?31AA 式 重 疊，也 有 雙 音 節 的AABB 式、ABAB 式、a31A a31B 式、ABAC式、ABCB 式等重疊。雙音節的重疊模式較為多樣，多以“2+2”的四音格形式出現。

重疊在構成要素上，有音節的直接拷貝，也有與配音音節的組合拷貝；既有表義音節的重疊，也有純配音形式的重疊。浪速語重疊的具體形式如下：

1. XX式：主要出現在動詞、形容詞、量詞、副詞、代詞的重疊上，重疊方式為單音節詞的拷貝。例如：

2. XXA式：主要出現在形容詞、狀詞的重疊上，重疊方式是拷貝配音作用的音節，單音節形容詞或狀詞本身不重疊。例如：

3. AABB式：主要出現在名詞、動詞、形容詞的重疊上，重疊方式是前后兩個單音節語素的分別拷貝。例如：

4. ABAB式：主要出現在雙音節數量短語及動詞短語上，重疊方式是雙音節短語的整體拷貝。例如：

5.a31A a31B 式：主要出現在形容詞、動詞的重疊上，重疊方式是配音音節a31分別與兩個單音節詞素的組合。例如：

6. ABAC式：主要是動詞、形容詞及相應詞組的重疊，重疊方式是雙音節實詞的第一音節的拷貝。例如：

7. ABCB 式：主要是動詞或動詞詞組的重疊，重疊方式是動詞詞組中第二個單音節動詞的拷貝。例如：

8. kh?31AA 式：主要是形容詞的重疊，重疊方式是配音音節kh?31加上單音節形容詞的直接拷貝。例如：

從以上8種的重疊方式可以看出，浪速語重疊的形式多樣，重疊的音節組合嚴整、富有整齊的節奏變化，體現出分析性語言重疊組合的特點。具體分析如下：

其一，從重疊的語音特點來看，相對于藏緬語形態特征突出的語言，浪速語重疊更加重視音節的重疊組合，音變后的屈折性重疊較少。

其二，從重疊的內部結構來看，浪速語的重疊更多的是詞與詞或是詞組與詞組之間的并列組合。如上述3、4、6、7、8的重疊，絕大多數是詞語間的并列組合。如x?k55x?k55th?～35th?～31是兩個方位詞“前”與“后”的并列組合，?u55jε31?u55l?31是兩個動詞詞組“看來”與“看去”的并列組合，sam31khε?55sam31khε?55是兩個數量短語“三股”的并列組合。這些重疊結構的內部組合關系較為松散，前后兩部分甚至可以獨立使用。

浪速語也存在一些構詞重疊。構詞重疊主要出現在XXA式重疊，以及部分帶有a31或m?ˇ31音節的重疊之中。如上述第5類的重疊，a31phauk55a31lε?55“出爾反爾”中，phauk55是動詞“反”之意，lε?55是動詞“轉”之意，分別與襯音音節a31結合構成四音格形式，用以形容一個人說話、做事反復無常、沒有定性的的狀態。這是一種由兩個動詞語素疊加組合為四音格狀詞的構詞方式。但是，這種重疊構詞的現象在浪速語中并不多見。浪速語的重疊更多的是一種并列的句法組合，而非構詞組合。

二、從重疊手段的功能屬性看分析性特點

在談及重疊手段的形態功能時，我們有必要對其做一個界定。在世界語言中，重疊可以實現詞形變化或是詞類的轉化，本文稱之為重疊的“句法形態”功能，如傳統西方語法學界所討論的重疊構詞屬于此種功能。重疊也可以使詞入句后生成新的句法語義范疇，但詞本身的句法屬性不會改變，本文稱之為重疊的“語義形態”功能。從重疊手段的功能屬性上來看，浪速語重疊具有語義形態功能突出的特點。

（一） 突顯的語義形態功能

浪速語重疊手段的分布非常廣泛，可以操作的詞類包括代詞、動詞、形容詞、狀詞、副詞、量詞及數量短語等，重疊后的實詞可以表達不同于原式的句法意義。具體有：

1. 重疊表示多數，兼有加強語氣的作用，主要用在疑問代詞上。例如：

2. 重疊表示反身的語法意義，同時兼有強調的意味，主要用在第三人稱單數代詞上。例如：

3. 重疊表示動作行為的“持續”“反復”，主要用在動詞及動詞詞組上。例如：

4. 重疊表示“周遍”“全部”，主要用在量詞上。例如：

你把東西都拿來吧！

5. 重疊表示動作行為“逐個”“連續”的進行方式，用在數量短語上。例如：

6. 重疊表示某種情貌狀態的進一步變化、發展，有程度加深的意味，用在動詞及形容詞上。例如：

7. 重疊表示強調語氣，用在疑問代詞、副詞上。例如：

可以看出，在語義形態功能上，浪速語重疊手段的操作層面主要是句法語義，而非詞匯語義，這一特點明顯區別于分析性弱的語言。具體分析如下：

其一，浪速語的重疊屬于詞或詞組意義的并列疊加，在語義上體現了“量級”的增加。

如上述第1、4、6類重疊，特別是第1類重疊，重疊式與基式形成了復數與單數的形式區別。同時，重疊還使句法結構伴有語氣增強的語用效果，甚至有的只作用于語氣的強調功能，而不附加其他語義內容。如第7類重疊，例（16） 中，通過疑問代詞k?ˇ31mε51“哪兒”重疊，用來表達說話人想得知對方方位信息的迫切愿望。例（18） 中，通過雙音節副詞t??31sa?35“故意”的第二個音節重疊，用來強調說話人對對方行為目的的主觀猜測。可以看出，重疊式與基式所表達的句法語義相同，對于客觀事件的陳述沒有形成差異，但與基式相比，重疊式可以生成基式所沒有的情感效果，言語交流中，重疊能夠更加充分地傳遞出說話人的主觀信息。

其二，重疊手段是主觀化凸顯的一個重要手段。

重疊還可以賦予浪速語部分實詞生動的情貌義，如第3、5、6類重疊表示動作“持續”“反復”的狀態。通過重疊，可以非常具體、細致地對動作行為進行描摹和再現，使抽象的動作概念具象化。這種描摹功能取決于說話人的認知，主觀性突出。因此，可以說，重疊手段在浪速語中，是一種凸顯主觀表達的句法手段。重疊這一主觀化的句法手段，在很多分析性語言中都普遍存在，如漢語和其他藏緬語族語言。

從不同詞類的重疊中，可以看出，浪速語多數重疊式與基式在句法功能上基本保持了一致。上述所有類型的重疊都只是作用于實詞句法語義的變化，而不作用于句法屬性的轉變。如數量短語基式可以直接修飾動詞，重疊后表示“逐次”，仍可作動詞的狀語。疑問代詞、副詞的基式與重疊式的句法功能沒有變化，都可以作動詞的方式狀語，只是在句法語義或語氣上有所改變。

因此，在語義的調量、語氣的增強以及主觀性表達的凸顯上，這些重疊手段的語義形態功能在浪速語中表現突出。

（二） 重疊手段的其他分析性伴隨特點

浪速語重疊的語義形態功能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常常會伴有其他句法特點的出現。其中，泛義動詞作為狀語的句法標記，是伴隨重疊手段而產生的一個重要句法要素。

如上文所述，重疊使實詞具有生動、細致的情貌義，可以生成不同于基式的主觀表達。因此重疊這一“賦義”手段很多是作用在狀語槽位的各類實詞上，疊式狀語可以對動作行為的方式或狀貌、情態作具體而生動的描述。例如：

可以看到，浪速語的疊式狀語之后，常常會跟隨一個泛義動詞kat55。所謂“泛義動詞” （學界也稱“泛指動詞”“輕動詞”） 是動詞系統中的一個特殊類別，使用頻率很高。這類動詞與原來的詞匯意義相比已經明顯弱化，已無具體的表義特征，屬于句法功能較為靈活的一類特殊動詞。浪速語的泛義動詞kat55的動詞意為“做、弄”，具有一般動詞的句法屬性，可以做謂語，可以帶賓語，還可以附帶各種時體類助詞。例如：

泛義動詞作為疊式狀語的主要句法標記時，與重疊手段在“狀謂”結構中相互配合，相映成“句”，共同構成了浪速語多動詞連用的結構模式。泛義動詞作為重疊“賦義”手段的伴隨形式，其分析性特點具體表現在：

1. 泛義動詞和其他虛詞一樣，是疊式狀語的的句法標記。浪速語泛義動詞主要出現在疊式狀語之后，非疊式狀語中并不常用。如在單音節動詞狀語后，一般使用助詞ja?31連接前后兩個動詞，前一動詞表動作方式；而雙音節疊式或多音節疊式動詞狀語通常配以泛義動詞kat55， （多音節見例（19） （20））。二者的分布差異例證如下：

ja?31標記單音節動詞狀語：

kat55標記雙音節疊式動詞狀語：

例（25） （26） 中，動詞重疊后表示動作行為的一種變化狀態，?uai31是“喜歡”，?uai31?uai31則是“有些喜歡”；mai35是“恨”，mai35mai35則是“恨”程度加深的狀態。可見，ja?31和kat55連接的是兩種不同類型的動詞狀語，這種差異不僅表現在狀語的形式上（基式與重疊式的差別），也表現在狀語的句法語義上。由于重疊手段使動詞的語義形態發生了改變，因此，kat55表現出不同于ja?31的句法功能，即kat55標記動詞重疊式情貌類狀語，而ja?31則是標記動詞基式陳述性狀語。

如果說重疊是使實詞具有情貌義的重要手段，那么，泛義動詞則是對疊式情貌狀語起到強調、凸顯的重要標記。這一句法作用與其他狀態助詞相似，浪速語泛義動詞完全可以和狀態助詞tsa35互換，來標記疊式情貌類狀語。例如：

可見，浪速語的泛義動詞已經虛化為與虛詞無異的標記形式，與狀態助詞的功能邊界模糊，是一種典型的疊式狀語標記。

2. 泛義動詞是重疊帶動下的“雙音步”配音要素。泛義動詞kat55除了與狀態助詞tsa35能夠分別標記情貌狀語外，二者還能共同構成雙音節的標記形式tsa35kat55或kat55tsa35。在自然語流中，兩個標記的順序無硬性規定，與疊式狀語形成了“雙雙”對稱的雙音步和諧，即疊式雙音節（或四音節）狀語與雙音節標記的和諧。這樣，整個狀語結構就生成了“2（狀語） +2（句法標記）”或“4（狀語） +2（句法標記）”的韻律重讀模式。“雙音節”標記中，泛義動詞與狀態助詞對狀語的標注功能是相當的，這種疊加連用的羨余現象，是分析性語言“雙音步”韻律機制下的一種類型產物。

在強大的音步和諧類推下，泛義動詞進一步虛化為既無詞匯意義，又無句法意義的配音形式。即使雙音節標記在句法結構中并非具有強制性，可以省略為單標記或無標記結構；但是，在這種疊式狀語的結構中，雙音節標記相對于單標記或是無標記而言，卻是一種最為自然，也更為順口的表達形式。因此，“泛義動詞+助詞”（或“助詞+泛義動詞”） 的雙音節模式，是母語人言語交際的首選形式，在自然語流中得到固化。例如：

三、從與景頗語重疊手段的比較中看浪速語的分析性特點

本文選取景頗族另一支系語言景頗語作為參照點，來進一步觀察浪速語重疊手段的分析性特點。景頗語既有分析性特點，也保留了一定的形態特征，被認為是藏緬語南北語言的“中介語”。所以，從與景頗語的反觀中，可以更清晰地映照出浪速語的分析性特點。

浪速語與景頗語重疊手段具有很多類型上的共性，諸如重疊方式多以單音節重疊為主，音節組合形式多樣，注重韻律的音步和諧等。這些重疊的音節組合特點明顯區別于北部嘉戎語、羌語、普米語等語言。然而，在重疊手段的功能分布上，浪速語表現出不同于景頗語的分析性特點。具體如下：

（一） 浪速語重疊手段的句法形態功能微弱

重疊手段的句法形態功能和語義形態功能在浪速語中分布并不均衡。上文已經討論過浪速語重疊具有凸顯的語義形態功能，具有很強的“賦義”能力，但是其句法形態功能卻基本喪失。這一特點在與景頗語的比較中可以更為清晰地看到。景頗語中也存在疊式動詞作狀語的情況。例如：

景頗語[1]：

例（31） （32） 中，景頗語動詞thu?31“下”，重疊式為thu?31thu?31，表示“經常下雨”的狀態，動詞ka33“寫”，ka33ka33表示“經常寫”的狀態，分別作做核心泛義動詞?ai31（不及物）、ti33（及物） 的狀語。

顯然，通過重疊，景頗語的單音節動詞都具有了狀貌義，同時完成了去及物化，實義動詞由此直接降格為狀語。這樣，重疊雖然實現了對動詞的句法轉換，同時也造成了謂語核心的空位。為了填補句法空位，本身具有動詞屬性但無具體表義作用的泛義動詞，就成為充當謂語核心的最佳選擇。在整個“狀謂”結構中，疊式動詞狀語降格為情貌狀語，承擔整個“狀謂”結構句法語義的表達；泛義動詞則成為“狀謂”結構中不表語義的功能性核心成分。可以看出，景頗語重疊手段對于動詞具有強大的句法轉換能力。在重疊句法形態功能的作用下，景頗語的動詞重疊式只能修飾泛義動詞，不能修飾實義動詞，而不重疊的動詞基式則可以直接作實義動詞的修飾成分[2]。例如：

疊式動詞狀語修飾泛義動詞：

動詞基式修飾實義核心動詞：

景頗語疊式動詞作狀語的“狀謂”結構形式為：

然而，浪速語卻不存在上述類似的動詞重疊，只有部分表示心理狀態的動詞可以直接重疊，重疊后意味著狀態程度的加深。例如：例（33） （34） 中，動詞sε55為“懂”，sε55sε55表示“從不懂到懂”的狀態，pa31為“會”，pa31pa31表示“從不會到會”的狀態。顯然，兩個單音節動詞重疊后，句法語義發生了變化，重疊手段的這一“賦義”特點和例（25） （26） 一致。并且，例（25） （26） 中的疊式動詞仍保留了動詞的及物性，可以帶賓語。

不同于景頗語，浪速語很少出現泛義動詞做功能性謂語核心的現象（但泛義動詞可以作一般性的謂語核心）。在例（33） 中，sε55sε55所修飾的核心謂語是動詞p?55“變成”，泛義動詞只是一個跟隨在疊式動詞狀語之后的標記成分。例（34） 中，pa31pa31同樣修飾的是動詞p?55，而非泛義動詞。

因此，浪速語重疊功能區別于景頗語，重疊對于動詞極少具有句法轉換能力，動詞重疊后并沒有完全狀詞化（仍能夠帶賓語），需附帶泛義動詞才能修飾核心動詞。浪速語疊式動詞作狀語的“狀謂”結構形成了不同于景頗語的構式：

這樣，浪速語構成了四動詞連用的句法格局，而每一動詞實則代表了不同的句法狀貌，承擔著各自的句法功能。動詞重疊后具有了某種情貌義，附帶泛義動詞后降格為狀語，實義動詞則作為表達具體語義的謂語核心。

可見，浪速語重疊手段的句法形態功能明顯弱于景頗語：一是，重疊手段只作用于動詞的語義形態層面，卻很少作用于動詞的句法形態層面。由于重疊對動詞的句法轉換能力微弱，無法形成句法空位，也就很少存在泛義動詞作功能性的謂語核心的現象，泛義動詞則主要作為一種句法標記。二是，浪速語重疊對于動詞的作用范圍遠不及景頗語廣泛，可以直接重疊的動詞類型主要局限于表示心理或情感狀態的動詞中，如“喜歡”“恨”“懂”之類，其他動詞很少能夠直接重疊。

（二） 浪速語泛義動詞作為疊式狀語標記，更為獨立、靈活

在“狀謂”結構中，浪速語泛義動詞的句法功能主要是對狀語成分的標注，這種標記功能具有一定的靈活性。正如上文所述，浪速語泛義動詞既可以作為“加合”標記的配音形式，如例（29） （30），在有些“狀謂”結構中還可以省略，如例（19） —（20） 中的四音節疊式狀語之后，泛義動詞kat55都可以省略。這一靈活的句法特點與同為緬語支的載瓦語相似。同為緬語支的載瓦語同樣存在泛義動詞作為配音要素，與狀態助詞連用的“雙標記”現象[3]。例如：

景頗語泛義動詞除了作為功能性的核心成分、受疊式動詞狀語的直接修飾外，也可以做疊式狀語的標記成分[4](P94)。例如：

但是，景頗語不存在“雙標記”現象，“狀謂”結構只有“單標記”一種形式，因而，泛義動詞作為句法標記的獨立性、靈活性也相對較弱。由于景頗語是具有較多形態特點的語言，泛義動詞甚至表現出一定的黏著性，語法化為部分狀詞的詞綴[4](P100)。

從比較中看出，景頗語、浪速語的重疊手段呈現出一定的差異。景頗語重疊手段的句法形態功能與語義形態功能都有所保留，泛義動詞也隨之表現出既可作功能性的謂語核心，也可作句法標記的“雙重”功能，這一特點與形態特征相對發達的藏語、羌語、普米語、嘉戎語等北部語言接近。而浪速語重疊的語義形態功能突出，但句法形態功能微弱，泛義動詞多數情況只作為情貌狀語的句法標記，這與分析性強的南部緬彝語支語言相似。景頗語泛義動詞作為功能性的謂語核心，應是一種相對古老的功能形態。

四、結語

傳統西方語法學更多關注的是形態特征發達語言的重疊手段，多認為重疊是用于構詞的形態手段（Haspelmath 2002年[5]；Inkelas 2006年[6]），而較少注意到分析性語言重疊的功能特點。浪速語雖在某些句法范疇上（如使動范疇） 保留有少量形態曲折的痕跡，但整體上是分析性的。通過對其重疊手段的個案研究，我們可以從中窺見分析性語言重疊手段在構造模式、功能屬性上的個性特點：分析性語言的重疊，實際上多是詞或詞組的同義（反義） 組合而形成的并列短語，重疊的形態功能并不重在構詞的派生或換類。因此，重疊在強分析性語言更多的是表現出一種語義形態手段。這一語義形態功能還會影響、帶動其他句法要素的變化，使其同樣呈現出鮮明的分析性色彩。浪速語泛義動詞作為一類狀語標記，就是在重疊語義形態的直接影響下，所產生的一種形式標記。在分析性機制的推動下，這種形式標記可“增”可“減”，既可以作為雙音步規律的配音形式，也可以進一步簡化、脫落。

由于篇幅的限制，文章只重點選取了親屬語言景頗語與浪速語進行比照，雖然考察的語種有限，但仍可發現重疊手段在形態功能上的差異。那么，藏緬語重疊又有哪些不同的類型？以重疊為核心要素的句法形式系統又會呈現出哪些差異？是什么機制導致了重疊手段的不同特點？如果我們將比較范圍擴大至整個語族，有可能會見到更多、更奇妙的景觀。

文章語料標注所用縮略語：疊——重疊；語——語氣助詞；泛——泛義動詞；尾——句尾詞；祈使——祈使助詞；貌——體貌助詞；方——方所助詞；話——話題助詞；賓——賓語助詞；狀——狀態助詞；實然——實然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