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和木鳥

胡明寶

1

小兵是個孤兒。他給村東頭的老怪放牛的時候，喜歡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流云，看樹上的小鳥。他羨慕那些在樹叢間自由自在飛翔的鳥兒。

小兵看著看著，就想用木片做一只小鳥，讓它日夜陪伴在自己身邊。想到這些，小兵的心便怦怦跳起來。他既興奮又緊張，因為老怪有做小鳥的木片和工具，他可以偷偷拿來用。但是老怪是個古怪的老頭，他最討厭別人動他的東西，哪怕一根汗毛。

傍晚，小兵放牛回來，老怪還在屋里呼呼大睡。他中午一定又喝多了，小兵想，這真是個好機會。小兵躡手躡腳地進入老怪的雜物間，找到幾塊木片、幾顆小釘子和一把小斧頭。

小兵躲在牛棚里，一邊笨拙地用小斧頭修整木片，一邊不時向外探頭，瞅一眼老怪的房間。

小兵制作小鳥的翅膀、腦袋，忙得不亦樂乎。后來，他沉溺在制作小鳥的快樂中，竟忘記給老怪做晚飯了。

老怪醒后，沒見到熱騰騰的晚飯，就悄悄來到小兵住的牛棚，大吼一聲，提起嚇傻了的小兵使勁摔在外面的泥地上。

老怪咬牙切齒地說：“好哇，你竟敢偷我的東西！真是吃了豹子膽！”

小兵忍著淚，小聲辯解道：“我只想借用它們，做只木鳥。”

老怪蠻橫地叉著腰說：“學會犟嘴啦，借用斧頭和釘子，做只木鳥！說得多好聽啊！”

老怪返回牛棚，撿起小兵做到一半的鳥翅膀，扔到小兵面前，抬起大腳咚咚咚將它踩了個稀巴爛。

小兵大哭起來……

第二天，小兵出去放牛的時候，又偷偷找來幾塊木片，還帶了釘子和斧頭。他想好了，牛吃牛的草，他做他的鳥。

小兵做得太投入了，就連幾頭牛跑到別人田里糟蹋了一大片玉米秧苗他都不知道。當他終于做成一只精致的木鳥時，牛兒們早從玉米地里回來了。小兵把木鳥藏在身后，趕著牛回到老怪家。前腳剛進門，后腳就有個女人追上來。女人天塌了似的對老怪說：“作孽啊，你的牛糟蹋了我一地的好秧苗，我跟你沒完！”

老怪氣得鼻子都歪了，他狠狠一拳捶在小兵瘦弱的胸脯上，小兵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兵梗著脖子說：“我不知道牛吃了她家的玉米苗！”老怪說：“哎喲，偷了工具不算，還讓牛吃人家的玉米苗，滾，別讓我再見到你！”小兵從地上爬起來，帶著他的木鳥跑走了。

2

小兵沿著山坡跑了不知多久，又累又怕，抱著木鳥倒頭在一棵大樹下睡著了。

迷迷糊糊地，小兵覺得木鳥活了，它正欲掙脫他的懷抱，要一飛沖天似的。

小兵一骨碌坐起來，看著懷里的木鳥。木鳥其實只是一副鳥的骨架，一點也不漂亮，還呆頭呆腦的。但小兵卻喜歡得不得了，跟它說話，給它講故事，睡覺時還摟著它。

小兵用手撫摸木鳥的翅膀，突然像燙著了似的把手抬起來。小兵感覺到的分明是毛茸順滑的羽毛。小兵大吃一驚，他又用雙手將木鳥舉過頭頂，木鳥便全身沐浴在月光里了。不多時，木鳥“喝足”了月光，奇跡出現了：木鳥瞬間變成了一只雪白的天鵝，從小兵的手中跳到地上，身材忽地變大了許多，它蹲下來，示意小兵騎到背上。小兵小心翼翼地坐到天鵝背上，摟緊它的長脖子，天鵝拍拍翅膀飛了起來。

不知飛了多久，天鵝落到山谷里的一座破廟前。

小兵跳下天鵝的背，天鵝瞬間又變成木鳥。小兵把它抱在懷里。

小兵敲了敲寺廟沉重的木門，片刻，門吱呀呀地開了。

一個面無表情的老和尚打開門，看看門外，施禮道：“小施主，我這寺廟從不留人過夜，你走吧。”說著就要關門。

小兵沖過去，擋住要關的門。老和尚推推小兵，搖頭嘆息說：“小施主，不是我不留你，是這廟不能住啊。”

小兵賴著不走：“我只借住一晚，天亮馬上就走。”

老和尚臉上的肌肉抽搐著，無奈中滿是憂心忡忡：“只是這廟，這廟，唉……”

老和尚合掌道聲“阿彌陀佛”，打開門，讓小兵進來了。

小兵跟著老和尚轉過大殿和幾間偏殿，來到一間干凈的廂房內。老和尚為小兵送來了茶飯，看小兵狼吞虎咽地吃著，又勸道：“吃了飯就走吧，這里真的住不得。”小兵不看老和尚的臉，也不接他的話，心想，反正我是住定了。老和尚木然地鋪好床鋪，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小兵吃過飯，腳都沒洗，就抱著木鳥上床睡了。

不知何時，隨著院里花草一陣窸窣響動，一道影子從門縫里擠了進來。

窄窄細細的影子一進到房間立刻膨脹起來，化為一條一米多長的巨型蜈蚣。蜈蚣面目猙獰地偷襲過來，張開彎刀似的牙齒要夾斷小兵的脖子。小兵懷里的木鳥撲棱打個滾，變作一只體格更大的白鸛，用它堅硬如鋼的紅色長喙干脆利索地將蜈蚣的腦袋啄下，吞進肚里。沒有腦袋的蜈蚣身子彎曲著掙扎著，忽地又化作滿屋的毒馬蜂。毒馬蜂群俯沖下來，襲擊小兵。白鸛也不慌張，它抖抖翅膀，翅膀底下瞬間飛出數不清的小飛鳥，飛鳥追逐著馬蜂，很快將它們一一吃掉了。最后一只馬蜂準備從門縫溜掉的時候，白鸛對著門縫“噗”地吹了一口氣，門“咔噠”一聲閉得嚴嚴的，馬蜂嗡嗡亂叫著，被兩扇門夾成一張骯臟的“紙片”掉落下來。

所有的小飛鳥完成使命后，又呼啦啦飛回來，鉆進白鸛的翅膀下不見了。

這一切仿佛一場無聲電影，無論多么激烈，也都無聲無息，一點也沒有影響小兵的睡眠。

小兵舒坦地伸伸胳膊，翻個身又沉沉睡去了。

不久，地上那張“紙片”向上弓起來，又跳了兩下，立刻變成水桶粗細的蟒蛇，張開血盆大口向小兵撲來。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流星一樣的光焰向蟒蛇刺去，蟒蛇立刻斷成兩截，又化作一攤臟水消失了。原來，白鸛變成了一把燃燒的劍，結果了蟒蛇的性命。

當木鳥重新蟄伏進小兵懷里，雄雞已經開始報曉。

第二天，天大亮了。一臉哀痛的老和尚拿著掃把和鐵鏟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看到屋內情景后，他驚訝地大叫起來，掃把和鐵鏟都落到了地上。

小兵被老和尚的驚叫聲吵醒，他一骨碌坐起來揉著眼睛問：“怎么了？怎么了？”

老和尚皺紋縱橫的臉已被驚喜覆蓋，施禮說：“小施主，我本來是為你打掃尸骨的，沒想到你還活得好好的，真讓老衲驚喜啊。”老和尚坐到小兵的床沿，拉住他的手接著說，“多年前，這里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妖怪占據，它能化身蜈蚣、馬蜂和蟒蛇，妖怪吃掉了所有和尚，就連廟里寄宿的過往客人也被它吃掉不少啊！”

小兵疑惑地問：“那你為什么還活著呢？”

老和尚說：“我被妖精留下來，就是為了打掃被害人的尸骨啊。我想問，在如此兇險的寺廟里，你為什么能活下來呢？”

小兵搖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

老和尚說：“那小施主一定是大富大貴或神通廣大的人啦，否則怎能除掉妖怪呢？！”

小兵笑起來：“我真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么啊。”

3

小兵謝過老和尚，揣著木鳥離開寺廟，繼續趕路。

走了大半天后，一條浪花翻涌的大河擋住了小兵的去路。

河上有一座獨木橋，橋下的水流很急。小兵剛要踏上橋，對面傳來了咩咩聲，對岸一大一小兩只山羊也要過橋。小兵退到一邊，向兩只山羊喊：“你們先過。”兩只山羊也不客氣，踏上橋面，一前一后向這邊走來。當它們走到橋中間時，河水中突然掀起一個半米高的浪頭，小羊受到驚嚇，腳下一滑，跌進河里。

看到小羊在河里漂浮掙扎，大羊凄慘地叫起來，作勢要跳進河里救小羊。小兵沖大羊喊道：“不，我去救它。”說著，小兵把木鳥放到岸邊，“撲通”跳進冰涼的河水中，靠近小羊，抱住它，將小羊從死神手里拉了回來。

小兵將小羊拖上岸，大口喘息著，卻發現大羊不見了。

他心中一緊，立刻站起來低頭找尋木鳥，木鳥沒了。

當他再去看那只小羊，小羊待過的地方竟是一塊黝黑沉重的石頭。

小兵大吃一驚，心想，我被兩只假冒的山羊騙了！我的木鳥一定被它們搶走了。

這時，一只花翅膀小鳥落在小兵的肩頭，用明亮的嗓音說：“善良的孩子，你被壞人騙了。那只大羊正是你曾見過的老和尚，他本是山中一只成精的妖猴，殺光了原來寺廟里的和尚，霸占了寺廟，專吃借宿的路人，就是他搶走了你的木鳥。”

小兵驚訝得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地說：“老和尚勸我不要住宿，他怎么會是妖猴變的呢？”小鳥說：“妖猴知道木鳥的神力，他是懼怕木鳥才不得已假裝慈悲的。”聽罷，小兵撒腿就往寺廟趕。

小兵沒有去敲寺廟緊閉的大門，而是繞到最偏僻的后墻，在那兒找到一個破洞鉆了進去。

正是日落時分，寺廟里靜得嚇人。

小兵躡手躡腳找到老和尚的僧舍，再悄悄用手指捅破窗紙，往里窺探：自己的木鳥果然在老和尚的手里，只是木鳥已被他大卸八塊。

小兵氣得臉色蒼白，緊緊攥起拳頭。但他知道自己絕不是妖猴的對手，不能貿然去拼命。

夜色像一大團墨汁漸漸漫上來，染黑了天空。這時，寺院的廟門被咚咚咚砸響，正對著木鳥零件發呆的老和尚突然眉頭舒展，一臉喜色。

他站起來，開門，走了出去。

4

躲在門后的小兵乘機溜進僧舍，將木鳥的零件和桌上的小釘子全部兜進小褂，又急忙退了出去。

一會兒，老和尚回來了，臉上滿是猙獰的笑意：“今晚，又有路人留宿，哈哈。”

老和尚注意到桌上沒了木鳥。

他警覺地走出門，一抖僧衣，呼啦啦像只鳥兒一樣飛到樹上，隱在樹葉間觀察，他要找出偷走木鳥的人。

小兵躲在柴房里，找到一把斧頭，在月光的照耀下，用最快的速度將木鳥的零件又重新釘在一起。

老和尚沒有發現什么，飛下樹，返回僧舍。

小兵帶著木鳥悄悄潛到昨夜自己住過的廂房外，在郁郁蔥蔥的冬青掩護下，從破窗紙看進去，被月光照亮的室內，一個人正在呼呼大睡。

小兵懷里的木鳥動了兩下，似乎要飛出去。小兵張開懷抱，在飽滿的月光下，木鳥像吃飽喝足的人，渾身充滿力量。現在，它已化作一只蝴蝶，蝴蝶飛到小兵耳邊說：“主人，你在門外等候，今晚我來收拾妖猴。”

說完，蝴蝶從破窗紙的縫隙里飛進廂房。

片刻，老和尚走過來，又像一道影子，閃入房中。

小兵從破窗紙里看著屋內的情景。

明亮的月光下，影子突然化成一只紅毛猴子，張開長滿獠牙的大嘴，伸出利爪向床上正在打呼嚕的人撲去。說時遲那時快，不知棲在何處的蝴蝶突然變成一匹惡狼撲向猴子。猴子大驚，立刻變成一只鷂鷹飛上房梁。惡狼搖身一變，變成一把土銃，瞄準鷂鷹。鷂鷹又一個翻身，變成一只螞蟻無聲無息跌落地面，準備尋找地縫潛逃。土銃晃了晃，化作一只食蟻獸，擋住了螞蟻去路。螞蟻又突然化作一陣黑風想沖出屋子，食蟻獸卻又變作一只風袋，將黑風裝了進去……

這時，廂房的門忽然打開了。小兵的木鳥化作一個高大威猛的勇士，手里牽著一只用鐵鏈拴住脖子的紅毛猴子。

勇士對小兵說：“這就是那個老和尚，昨夜被我殺掉的是他弟弟。兩只妖猴，已經作亂很久了。”

這時，屋內的人也醒了，他戰戰兢兢地跑出廂房，猛地給小兵和勇士跪下說：“謝謝救命之恩，謝謝救命之恩。”

小兵拉起跪在地上的人說：“老怪爹，怎么是你？”

老怪這時也認出了小兵，他抱緊小兵說：“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那么粗暴。你走了之后，我就出門尋你，沒想到住進了這個鬼地方……”老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咱們回家吧，以后，我的東西都是你的，你可以做好多木鳥了。”

月光皎潔，木鳥化作一只漂亮的鴿子蜷縮在小兵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