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蕓,劉玉蘭
北京大學人民醫院 a.消化科;b.免疫介導消化疾病研究中心,北京 100044
炎癥性腸病(inflammatory bowel disease,IBD)是一類腸道慢性非特異性炎癥性疾病,主要包括潰瘍性結腸炎(ulcerative colitis,UC)和克羅恩病(Crohn’s disease,CD)。近年來我國IBD發病率呈上升趨勢,IBD患者臨床表現除腹痛、腹瀉、黏液膿血便等消化道癥狀外,腸外表現(extraintestinal manifestations,EIMs)并不少見。既往文獻[1-3]顯示6%~47%的IBD患者可出現EIMs。新近研究[4-5]顯示,CD和UC患者EIMs發生率分別為31%和43%。膽系疾病是IBD腸外表現之一,主要包括原發性硬化性膽管炎(PSC)、IgG4相關性硬化性膽管炎(immunoglobulin G4 related sclerosing cholangitis,IgG4-SC)、原發性膽汁性膽管炎(PBC)、膽石癥等。不同的膽系疾病有效治療策略及預后有所不同,因此臨床醫師熟悉IBD患者膽系疾病的診治策略是十分重要的。
IBD患者易合并膽石癥,與PSC易共患,合并IgG4-SC或PBC偶見報道。IBD合并膽系疾病患者的肝膽系統臨床癥狀通常不典型,差異較大,有些患者需做相關篩查才能發現;并且是否存在膽系疾病,以及膽系疾病的輕重還可能影響IBD患者臨床緩解、治療方案和預后,因此臨床醫師應結合病史注意在IBD患者中篩查膽系疾病。
2.1 臨床表現 PSC與IBD常合并存在。西方人群中60%~ 80%的PSC患者合并IBD(UC為主),亞洲人群中PSC患者合并IBD者相對較低,日本為34%,新加坡為20%,而IBD患者約8%在病程中合并PSC[6]。既往研究中前者報道較多,本文中著重描述前者。新近兩項人群研究[7-8]顯示IBD合并PSC與單純IBD患者比較,IBD診斷年齡更早,男性多見;IBD合并PSC患者中約70%為UC,74%~81%患者先診斷IBD而后確診PSC,兩者診斷中位間隔時間為5~10年,而PSC患者確診IBD的間隔時間更短,中位間隔時間約2年,推測可能與IBD患者PSC癥狀輕微而未被發現或IBD患者PSC病程進展緩慢有關。
PSC合并IBD患者腸道表現與典型IBD不同,PSC合并IBD患者多為無癥狀緩解期,病變特征包括右側結腸炎為主,全結腸受累、直腸豁免和倒灌性回腸炎[9]。Meta分析[10]顯示,PSC合并IBD患者中,全結腸炎發生率為35%~ 95%(單純IBD患者為25%~ 62%),直腸豁免發生率為6%~66%(單純IBD患者為2%~25%);5%~43%的PSC合并UC患者出現倒灌性回腸炎(單純UC患者為3%~24%);PSC合并CD與典型CD患者也有所不同,IBD合并CD患者中37%~82%累及結腸,22%~58%同時累及結腸和回腸,單獨累及回腸少見,腸腔狹窄及腸漏也較少見。PSC合并IBD患者腸道組織學炎癥較輕,右側結腸炎癥最重,而遠端結腸較輕[10]。結腸炎鏡下特點為慢性活動性輕度結腸炎,組織結構紊亂、固有層增厚,可見嗜酸性粒細胞等炎性細胞浸潤;偶見隱窩炎,隱窩膿腫不常見,未見重度黏膜糜爛或潰瘍。近年研究[11]顯示PSC合并IBD患者結腸鏡下表現正常,仍可能存在組織學炎癥,未來研究應注意觀察PSC合并IBD患者腸道組織學表現,尤其對于直腸豁免或倒灌性回腸炎患者。
IBD合并PSC患者臨床表現則與單純PSC患者較為接近。IBD合并PSC患者起病隱匿,65%患者診斷時無癥狀(單純PSC患者15%~ 50%可無癥狀),常見臨床癥狀為瘙癢、上腹疼痛、黃疸、乏力等[8]。IBD合并PSC患者生化檢查多為膽汁淤積相關生化指標升高,如ALP和GGT升高。值得注意的是,IBD合并PSC患者也可出現血清IgG4水平輕度升高,但多未達到IgG4-SC診斷標準,若血清IgG4明顯增高和(或)IgG4/IgG1比值增高,應考慮合并IgG4-SC[12]。目前PSC診斷尚無特異性自身抗體,IBD合并PSC患者可出現多種自身抗體陽性,包括抗中性粒細胞胞質抗體、抗核抗體、抗平滑肌抗體、抗磷脂抗體、抗內皮細胞抗體等,但上述抗體效價較低,對PSC診斷價值較低。IBD患者疑診PSC應行磁共振胰膽管造影(MRCP)和(或)肝活組織檢查。IBD患者診斷PSC最常用檢查為MRCP(77%),其次為肝活組織檢查(29%)。PSC患者MRCP表現包括局限或彌漫性膽管狹窄,其間膽管正常或繼發性輕度擴張,節段性分布等。既往研究[13]指出PSC合并IBD較單純PSC患者膽管病變多同時累及肝內外膽管組織(82% vs 46%),但近年研究[14]并未顯示出此趨勢,PSC合并IBD患者肝內外膽管同時受累發生率與單純PSC患者相近(46% vs 52%)。PSC肝臟病理表現包括膽道系統纖維化,累及整個肝內外膽道系統,肝內大膽管纖維化呈節段性分布,狹窄與擴張交替出現等。PSC合并UC患者較單純PSC患者組織學表現包括膽管周圍纖維化、膽管周圍炎癥、匯管區水腫、膽汁淤積等均無明顯差異[15]。內鏡下逆行胰膽管造影(ERCP)為有創檢查,多用于排除膽管癌、膽石癥等疾病或治療干預。
2.2 治療
內鏡治療對膽管嚴重狹窄PSC患者有一定幫助,肝移植可使肝硬化失代償期PSC患者受益,目前國內外共識仍未提出有效的PSC治療藥物,探索有效治療藥物仍是至關重要的。
2.2.1 藥物治療 既往臨床使用的熊去氧膽酸(UDCA)目前已不推薦用于PSC常規治療,對于已服用UDCA患者可繼續使用,但應注意避免大劑量治療[16]。新型UDCA藥物,24-去甲熊去氧膽酸(24-norursodeoxycholic acid,norUDCA)在臨床Ⅱ期研究中顯示出一定的應用前景,PSC患者ALP明顯降低且呈劑量依賴性[17]。免疫抑制劑對PSC療效并不確定,目前也不推薦用于PSC治療[18]。抗生素目前暫不推薦用于PSC患者[16]。新近Meta分析[19]顯示萬古霉素可改善PSC患者的肝臟生化指標,但其療效仍需高質量臨床研究驗證。
2.2.2 內鏡治療 國內外共識對膽管嚴重狹窄PSC患者治療策略較為一致[16,18]。主膽管顯著狹窄、伴有明顯膽汁淤積和(或)以膽管炎為主要癥狀的PSC患者,可行ERCP球囊擴張治療以緩解癥狀。患者經球囊擴張后可予短期支架置入,但不建議長期放置。應用ERCP治療顯性狹窄的PSC患者,需對可疑狹窄進行活組織檢查以排除腫瘤。
2.2.3 肝移植 肝移植是終末期PSC患者唯一有效的治療方法。一般來說,PSC患者出現肝硬化和(或)門靜脈高壓并發癥,經內科處理療效不佳,即可根據肝移植相關國際指南進行評估;PSC患者出現頑固性瘙癢癥或復發性膽管炎,可提高肝移植優先等級[16]。
2.4 隨訪
2.4.1 結直腸癌(colorectal cancer,CRC) UC患者CRC發病風險較正常人群高2.4倍[20]。IBD合并PSC較單純IBD患者CRC發病風險增高3~10倍[16,21]。我國共識[22]明確指出,起病8~10年的所有IBD患者均應行1次結腸鏡檢查明確病變范圍;如為蒙特利爾分型E3型,則此后隔年行結腸鏡復查,20年后每年行結腸鏡復查;如為E2型,則從起病15年開始隔年行結腸鏡復查;如為E1型,無需結腸鏡監測;若患者合并PSC,從PSC診斷確立開始每年行結腸鏡復查。國內外共識[18,23]推薦,確診PSC患者應行結腸鏡及活組織檢查評估結腸炎情況,若合并IBD者,建議每年復查結腸鏡;無結腸炎表現者,每3~5年復查1次。
2.4.2 膽管癌(cholangiocarcinoma,CCA) Meta分析[24]顯示UC和CD患者較一般人群CCA發病風險增高(RR=2.69、3.40)。近年研究[7,25]顯示IBD合并PSC較單純IBD患者CCA發病風險增加55~190倍;同時UC也是PSC患者CCA發病風險增加的重要危險因素[26]。IBD合并PSC致癌風險增加的機制尚不明確,推測與IBD和PSC之間共同的遺傳或免疫致病機制有關[8]。目前IBD合并PSC患者尚缺乏CCA篩查共識意見,美國胃腸病學會建議所有PSC患者,尤其是PSC確診1年內、合并UC患者和老年確診者,每6~12個月行超聲或CT、MRI和(或)CA19-9檢查篩查CCA[26]。
2.5 IBD合并小膽管PSC 5%~10%的PSC患者表現為孤立的小膽管病變稱為小膽管PSC。IBD患者診斷小膽管PSC時病情多較輕,但IBD似不影響小膽管PSC患者預后[27]。由于小膽管PSC的治療效果及預后均優于大膽管PSC,IBD患者疑診PSC時應注意鑒別。IBD患者臨床癥狀及肝臟生化指標提示膽汁淤積,但影像學表現正常,應考慮合并小膽管PSC,行肝活組織檢查。目前小膽管PSC無有效治療藥物,有研究[27]顯示UDCA可改善患者肝臟生化治療,但對疾病進展為大膽管PSC、肝移植及死亡風險等無明顯影響。小膽管PSC較大膽管PSC預后較好,單純小膽管PSC進展為CCA風險罕見,但有23%的患者日后會緩慢進展為大膽管PSC,平均時間為7.4年[28]。
CD患者膽石癥患病率為11%~34%,膽囊結石、膽總管結石和肝內膽管結石發病風險均增高;而UC患者膽石癥患病率為5%~10%,與一般人群患病率相近,且僅有膽囊結石發病風險增高[29-30]。IBD患者易合并膽石癥的機制尚未完全闡明,可能與以下機制有關:病變累及回腸或回腸切除后,膽汁酸腸肝循環失衡,膽汁中膽固醇過飽和;膽汁酸代謝異常;膽囊排空能力降低等促進結石形成[29]。膽石癥的典型癥狀為右上腹疼痛、發熱、惡心和(或)嘔吐等,但臨床中多數患者癥狀不典型,需行腹部超聲檢查。若臨床高度懷疑膽石癥而腹部超聲陰性者,應行CT或MRI檢查進一步明確診斷。有癥狀膽囊結石患者首選膽囊切除術治療;無癥狀患者不建議預防性膽囊切除術。口服UDCA對膽囊功能正常的X線檢查陰性膽固醇結石患者有較好的溶石作用[31]。膽總管結石患者由于膽管炎或其他并發癥風險較高,建議行內鏡下十二指腸乳頭括約肌切開術取石。肝內膽管結石患者若無其他肝臟疾病,無癥狀患者只需定期隨訪,有癥狀患者應采取多學科綜合治療策略。
IBD合并IgG-SC罕見,僅有個案報道UC合并IgG-SC[32]。IgG4-SC主要表現為梗阻性黃疸,常合并其他IgG4相關疾病,如自身免疫性胰腺炎、IgG4相關的淚腺炎或IgG4相關的腹膜后纖維化等。50%~80%的IgG4-SC患者血清IgG4水平升高,應注意9%~15%的PSC患者血清IgG4亦輕度增高,英國胃腸病學會[16]明確指出血清IgG4升高支持臨床疑似診斷,但不建議依賴其鑒別診斷IgG4-SC與PSC。影像學對兩者鑒別診斷價值有限。疑診IgG4-SC患者應行肝活組織檢查,IgG4-SC組織學表現為:IgG4陽性淋巴漿細胞浸潤、輪輻狀纖維化、閉塞性靜脈;每高倍視野IgG4陽性漿細胞>10個等[33]。雖然PSC患者也可出現IgG4陽性淋巴漿細胞浸潤,但浸潤程度很少達到每高倍鏡10個陽性細胞。IgG4-SC患者對激素治療敏感,預后相對較好,CCA風險低。激素治療療效主要通過臨床表現好轉(如黃疸、肝臟生化指標等)和影像學表現改善進行評估。
IBD合并PBC罕見,偶有散發病例報道兩者合并存在,多見于UC[34]。UC患者PBC的患病率約為一般人群的30倍[35]。單純PBC多為老年女性,而IBD合并PSC更多見于年輕男性;伴PBC的UC患者腸道病變多較輕, 結腸炎也較為局限,如僅為直腸炎[35]。PBC患者早期癥狀不明顯,最常見癥狀為乏力和瘙癢,病程后期可出現膽汁淤積和自身免疫性疾病相關的臨床表現。排除其他肝病病因后,符合以下三條標準中兩條時,可診斷PBC[36]:(1)基于ALP升高的膽汁淤積指標;(2)抗線粒體抗體陽性,或抗線粒體抗體陰性時其他PBC特異性自身抗體陽性;(3)組織學提示非化膿性破壞性膽管炎和小葉間膽管損傷。UDCA是推薦用于各期PBC患者的一線藥物,可改善患者生化指標,提高生存率。所有PBC患者在接受UDCA治療1年后,均需檢測生化指標評估治療應答情況。對UDCA應答欠佳的患者可考慮UDCA聯合奧貝膽酸或貝特類藥物作為二線治療,藥物長期療效仍有待研究。免疫抑制劑對PBC的療效尚不確定。終末期PBC患者推薦進行肝移植治療。
綜上所述,IBD患者易合并膽石癥,與PSC易共患,合并IgG4-SC或PBC偶見報道。患者臨床表現不典型,明確診斷也較為困難。因此,IBD合并膽系疾病的診斷和治療需要臨床醫生觀察肝膽表現、仔細鑒別相關疾病,從而為患者及時提供恰當的治療及隨訪策略,提高患者預后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