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人體隱喻目標域構建方式的對比分析

王鐵梅

（泰州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泰州，225300）

一、引言

Lakoff & Johnson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中指出隱喻構建我們的感知、思維以及行為方式；隱喻是人類認識和表達世界經驗的一種普遍方式［1］。由此可見，隱喻是人類根據自己的體驗而積累形成的一種思維結果，是人類探索對世界認知的一種途徑。那么，人類是如何借用這種手段認識世界的呢？

隱喻“metaphor”一詞源自希臘語“metaphora”，其意思是“carrying across”，即“由此及彼”。因此，隱喻的根本在于從一個事物轉移到另一個事物。人類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根據自己的經驗，通過聯想、比較、替代、互動等方式來認識新的世界，形成新的概念，達到新的認知目的。Lakoff在1987年發表的《女人、火與危險的事物》（Women，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一書中正式提到了“Map?ping”映射這一術語［2］，將隱喻認知的事物概念范疇化，從認知角度考察隱喻本質，提出了隱喻的映射理論“Mapping Theory”，認為這種認知過程就是從始源域“source domain”到目標域“target domain”的一種映射“mapping”［3］。他還指出每一個隱喻都有一個始源域、一個目標域和一個始源域到目標域的映射，而且隱喻的動因是人們經驗的結構。

隨著近年來認知語言學在中國的蓬勃發展，國內對英漢語兩種語言中大量的人體隱喻表達進行了研究，一般集中于隱喻的意義構建、思維特征、文化影響等方面［4-7］，鮮有學者對其意義建構過程進行研究，尤其是在英漢對比方面。本文將對英漢人體隱喻構建中的映射方式進行探索，以便幫助人們更好地了解人類在人體基礎上構建的認知世界。

二、目標域的構建方式

人類遵循由近及遠、由淺入深、由簡單到復雜、由具體到抽象的認知過程。人體作為人類最熟悉的認知本體，在人類體驗經驗的世界認知基礎上，形成新的認知內涵。中西方不同民族根據共同的認知體驗構建了大量相似的英漢人體隱喻，例如：give a hand-給與幫助，赤裸裸-close to bone，body of work-主要作品，bad blood-敵意、仇恨，hands-off-放手、不干涉，hate one’s guts-恨之入骨等。以《傳統英語隱喻詞典》《英漢概念隱喻用法比較詞典》《英語常用隱喻詞典》中的“骨-bone”、“血-blood”以及“頭-head”、“臉-face”、“胃-stomach”、“嘴-mouth”、“牙-tooth”、“舌-tongue”等人體部位的人體隱喻詞條為語料，分析人體隱喻的映射方式的認知構建模式。

學者們（Lakoff & Johnson，1980；Lakoff，1987；Radman，1997等）一般認為，隱喻就是借助具體的事物來談抽象事物，即以具體映射抽象，使抽象事物能夠更好地被人們理解。但是，隱喻的映射方式是多元化的，還有以具體映射具體、以抽象映射抽象以及以抽象映射具體。［8-9］在人體隱喻映射的構建過程中，人類的經驗、感悟和想象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人類認識世界有兩種基本途徑：一是物質思維，二是關系思維。世界的真正統一在于它的物質性。列寧說：“物質是標志客觀實在的哲學范疇，這種客觀實在是人類通過感覺感知的，它不依賴于人類的感覺而存在，為人類的感覺所復寫、攝影、反映。”［10］根據物質世界的客觀性，中西方不同民族根據事物之間的概念相似性，建立起相似的人體部位不同概念之間的映射關系。英漢人體隱喻目標域的構建方式有以下幾種。

（一）部位轉移

隱喻是一種意義創造過程，也是一種日常性的語言，表達認知主體對特定事物的認知經驗，表現出對特定客觀事物的一種認知的心路歷程。隱喻的施喻者由于思維和認知經驗的局限性，在人體隱喻認知的時候，常常借用最熟悉的身體的其他部位來映射原來的部位，這就形成了英漢語中隱喻映射部位轉移現象。英文中常見的短語“a slip of the tongue（說走了嘴）”中“tongue”對應的中文意思是舌頭，用“mouth”映射了“tongue”，發生了目標域人體部位的轉移；在“They were dealing drugs right under the noses of the police.（他們就在警察的眼皮底下交易毒品。）”中的“nose”其實應該對應的目標域是“eyes”，也出現了目標域的人體部位轉移現象。同樣，在中文中也有很多這樣的目標域人體部位轉移的例子，如“伶牙俐齒（have a ready tongue）”中的“牙、齒”都是指“嘴”，“口蜜腹劍（honey on one’s lips and murder in one’s heart）”中“腹”對應的英文應該是“stomach”，從始源域中的“牙、齒”和“腹”映射到了目標域中的“嘴”和“心”，發生了目標域的人體部位轉移，達到了隱喻意義的表達效果。

（二）上義替代

上下義詞指的是一個詞包含另一個詞的屬性關系，上義詞是下義詞概念的綜合。“蘋果-水果”、“椅子-家具”、“汽車-交通工具”、“玫瑰-花”、“綠色-顏色”，這幾組詞語都是上下義詞，將范疇概念詞匯化。F.R.Palmer在《語義學》中對上下義關系給出了明確的定義，主要內容可以概括為兩個方面：“包含”和“類別”，通過這兩種途徑傳遞意義關系和繼承關系。人體隱喻借用這樣的關系形成了不同的映射方式。在“The ceremony was attended by heads of government from eleven countries.（11個國家的政府首腦出席了這一盛典。）”中“head”替代了“首腦（國家領導人）”，“掩人耳目（deceive the public）”中的“耳目”替代了“public（人）”，“左膀右臂、左右手（a capable assistant）”中“膀、臂、手”都是指“助手（人）”。這些映射方式都是借用了“包含”關系來傳遞意義，形成了人體整體與部分的映射，因為“blood、head和膀、臂、手”都是人體的一部分，都映射目標域中的“完整的人體-人”，他們又都是“人體”的下義詞，和“人體”構成被包含的關系。上下義詞具有傳遞性，在“We need to bring in some new blood to brighten up our image.（我們需要新鮮血液來改善我們的形象。）”中，“new blood”的對應上義詞是“blood”，“blood”在目標域中的映射對象就是指“persons（人）”，這樣就形成了“new blood”映射“new staff（新人）”，通過這樣的途徑實現了類別傳遞。

（三）概念轉換

相似性是構建隱喻的基礎。對于兩個本來看似無關的事物，人類可以通過自己的感知而找到彼此之間的相似性。隱喻映射的本質就是通過人的思維將始源域和目標域的相似性凸顯出來，忽視差異性。人體隱喻映射中出現了大量的通過轉換概念而產生的隱喻，出現了根據人體部位“形狀、顏色、狀態、位置、屬性等”相似性轉換為“其他事物”的映射方式，例如：“耳朵如蒲扇”、“皓齒如珍珠”中的“耳朵”和“蒲扇”、“皓齒”和“珍珠”；“As he spoke，his face brightened as with a light turned on（當他說話的時候，他的臉像開了一盞燈一樣亮了起來。）”中的“his brightened face”和“a turned-on light”；“Ordinary volunteers form the backbone of most charitable organizations.（普通志愿者組成大多數慈善機構的骨干。）”中的“backbone”和“im?portant charitable organizations”；“The government has set up a new body to inspect secondary school.（政府設立了一個新部門對中學進行檢查。）”中的“body”和“部門”等。

（四）情感嫁接

哲學的認識論認為人類認識世界經歷了兩個過程，即從具體到抽象和從抽象到具體。從具體到抽象是我們認識事物過程中一次質的飛躍。隱喻是以心理和經驗為基礎的。人類憑借我們的認知經驗，對具體事物、外在現象的具體認識來進行思維加工感知抽象事物，對人體隱喻映射根據具體的人體部位的特性加以自身情感認知體驗，達到另一種新的認知，這也是人體隱喻映射方式的一種典型路徑。在“冷血動物”中嫁接了情感，始源域中的“冷血”已經被映射成為“沒有感情”、表達“殘忍”的抽象意義，“eye”作為情感的視覺感知器官，常用來表達或接受各類情感，例如：“have eyes only for somebody”映射“喜歡”、“one in the eye”映射“失望”；“heart”本身作為各類情感的承載者，在隱喻中更是被嫁接了各類情感，形成了多種心理映射，例如：“heart failure”映射“驚訝”、“heart goes out to someone”映射“同情”、“heart of gold”映射“不愉快”、“heart-stopping”映射“激動”、“heartbreak”映射“傷心、難過”、“big-hearted”映射“仁慈、慷慨”等。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既存在千差萬別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人類根據自己的情感體驗，在映射過程中，將不同的身體部位嫁接了不同的情感，甚至由于認知水平、體驗環境等差異，對同一個器官也嫁接了不同的情感，融合了人類生活中的物理世界和精神世界，達到了以具體認知抽象的目的，加強了人類對情感世界的體驗認知。

（五）精神升華

李佐文和劉長青（2003）在論述隱喻的相似性基礎時提出，由于人們認識的主觀能動性，隱喻相似性表現出主觀與客觀兩個方面。人類生活在一個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相互融合的統一體中，在隱喻映射構建過程中，人們常根據個體對事物人體的感知差異性將人體相關部位與精神屬性聯系起來。這種心理相似往往以大腦為依托，是一種精神現象，通過感悟在精神與物質世界之間架起一座橋梁，使語言表達達到一個新的境界，創造出新穎絕倫、內涵豐富、品味高尚的心理相似性，構建隱喻。中文在“血性男兒”的“血”中注入了“剛烈”，“熱血青年”的“熱血”中注入了“為了正義事業英勇奮斗、不怕犧牲的獻身精神和熱情”，在“這個人沒有脊梁骨，你不要和他交往”的“脊梁骨”中注入了“勇氣、骨氣”；英文在“He had the guts to decide what she wanted and went for it.（她有勇氣確定目標并為之奮斗。）”的“guts”中注入了“勇氣、膽識”。

三、缺失性

縱觀英漢人體隱喻，英漢語的目標域構建方式幾乎是一樣的，這也體現了人類認識世界的感知過程、體驗途徑是相似的，都是從身邊的、熟悉的，到旁邊的、不熟悉的，再到遠處的、抽象的。語言的成長與人類自身的發展緊密相連、互相映射。［11］由于英漢不同民族宗教信仰、哲學思想、文化傳承等方面的差異造成了中西方思維的差異。思維是語言的載體，語言是思維的結果。中西方的思維差異，造成了英漢隱喻不對等性，在英漢人體隱喻構建中主要表現為英語隱喻缺失。

中方思維重意合，西方思維重型合。［12］漢語的意合無需借助詞匯語法等銜接手段，僅僅靠單個詞語或者短語之間的邏輯關系就能夠很好地表達出想要表達的意思；英語則需要一定程度上的銜接手段才能夠達到理想的表達效果。這樣的思維特征使得漢語的人體隱喻可以簡單地借助單個或多個的人體部位就能夠很好地表達需要表達的意思，達到表達的意境；而英語人體隱喻中則沒有相應的表達，例如：爪牙、心腹、耳目等。這些漢語人體隱喻在理解或翻譯的過程中，必須了解中西方思維的差異。“爪牙”映射“黨羽、幫兇、得力助手”，是一個貶義詞，英文“paw and tooth”并沒有相應的映射目標域，所以其對應的英文可以理解為“lackeys，under?lings”；“心腹”映射“親信、親隨”，英文“heart and abdomen”同樣找不到相應的映射目標域，所以中文“心腹”對應的英文應該是“trusted subordinate，reliable agent”；“耳目”映射“替人刺探消息的人”，英文“ears and eyes”并沒有特定的含義，只是表示兩個不同的身體部位，沒有相應的目標域，其實際英文應該是“one who spies for someone else”。這樣的中文詞語組合和英文目標域的缺失，也正是中方螺旋式思維和西方直線型思維作用的結果，所以中文才賦予了這些疊加的人體部位以抽象意義，而英語則不能。

中文中除了這些簡單的身體部位的疊加構成的人體隱喻之外，也出現了大量的韻律動聽、格式工整、簡短凝練的四字人體隱喻，例如：有血有肉、耳目一新、耳軟心活、牽腸掛肚等，這些四字詞語中的“血、肉、耳、目、心、腸、肚”所對應的英文“blood、meat、ear、eye、heart、gut、tummy”構成的詞語已經不再具有漢語中的隱喻意義，出現了目標域缺失的現象，英文已經不能采用含有這些人體的隱喻表達，與之相對應的英文只能是：true to life，find ev?erything fresh and new，credulous and pliable，feel deep anxiety。這樣的缺失性給英漢人體隱喻翻譯造成了一定的障礙。在翻譯時，譯者需要深入了解漢語人體隱喻背后映射目標域的隱喻意義，進行意譯或轉譯，以盡可能做到完整、準確地傳達原文的意思。

因為人類物質思維的唯一性，物質世界的客觀存在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以及中西方不同民族對客觀物質世界相似的認知途徑，由近及遠、從簡單到復雜、從具體到抽象，英漢人體隱喻目標域的構建方式呈現出相似性，出現了部位轉移、上義替代、概念轉換、情感嫁接和精神升華的構建方式。但是，由于人類認識客觀物質世界時中西方不同民族的關系思維差異，同樣的物質世界出現了不同的思維結果，在英漢人體隱喻中出現了英語人體隱喻映射目標域缺失的現象。這樣的不對等性給英漢人體隱喻翻譯造成了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