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樹毅
(長春中醫藥大學 學術期刊社,長春130117)
如今,醫療已普遍走向了目標取向、工具理性,力求實證和索取速解的專業發展之路。相比西醫更具有工具性的現實價值而言,中醫的發展也被醫療系統的體制化和商業化趨勢所捆綁,醫學院校的師生和醫院的臨床醫生,很少關注并思考,提供疾病治療的服務過程中,如何面對患者的痛苦并與患者實現共情。相對于傳統社會文化中,交互關聯,錯綜復雜的人際網絡而言,醫學專業的服務面似乎已變得很窄,成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鋸箭療法”,嚴重缺少醫學的信仰根基及人文思想深度。
關于少數民族醫藥典籍的研究與創新工作,歷來僅屬于學界少數學者所關注的研究領域。但在醫史學科的建構與梳理工作中,從未缺少過對少數民族醫藥史的書寫部分。少數民族醫藥史同中醫藥的發展歷史一樣,都是凝結了本民族抵御疾病,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智慧。歷史上,各少數民族均有獨特的宗教信仰,有屬于自己民族富有特色的并且實用的民俗保健知識和經驗,這部分經驗被世代口耳傳承或用本民族的文字總結到了他們的醫藥典籍之中,得以流傳并服務到現在各自民族的健康衛生事業之中。中華優秀醫學文獻典籍中也一直都有傳承至今的經典少數民族醫藥典籍存在,如朝鮮族的經典醫著《東醫寶鑒》《東醫壽世保元》等,回族經典醫藥典籍《回回藥方》,蒙古族醫藥典籍《蒙醫金匱》等,都是少數民族傳統醫學文化中的經典著述,凝結了各個民族自古以來在求生、保健及醫治疾病方面的經驗良方,對解決當下民族地區的健康衛生問題,仍具有重要的社會現實價值。那么,這些少數民族醫藥文化的經典著述與中醫藥文化及醫學理論到底有無關聯,很少有人能解釋清楚。因涉及到民族學、歷史學、醫學等多學科之間的交叉研究部分,少數民族醫藥與中醫藥在歷史上的醫學理論淵源、發展過程中的脈絡及彼此間的影響問題,尚且是一個待學界深入研究的專業學術問題。
僅以東北地區的滿族醫藥典籍文獻的整理與研究為例,怎么界定滿族醫藥典籍的概念,滿族歷史上到底有無醫藥典籍存留于世等,這些是開展諸項研究的起點和前提,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基本問題,且也是至今沒人能夠探討并解釋清楚的問題。醫學界的研究者有意或無意回避對這一問題的探討,多以歷史時段劃分少數民族醫學典籍的民族屬性;而民族學、史學研究者,對滿族醫藥的歷史尚且能夠做到從史學和民族學理論的視角進行歷史性梳理,但缺乏醫學理論上的架構重建工作。滿族醫藥及其他少民醫藥都屬于少數民族特有的醫藥文化,被新《中醫藥法》列入了中醫藥范疇,怎么認識祖國醫藥文化典籍寶庫中這些組成部分,歷史上少數民族醫藥到底和中醫藥是什么關系,從醫學專業視角能否解釋二者的相通性和包含關系?如果不能,那需要用什么視角去認識和解釋這些問題呢?我們首先從少數民族醫藥在中國醫藥文化體系中的存在的必要性進行分析。
首先,少數民族醫藥典籍是中華醫藥文化傳承的重要文獻載體,少數民族醫藥歸屬于更廣泛意義上的中醫藥范疇,是建設新時代中華民族文化共同體的需要。首先,新時代下少數民族與漢族共同組成中華民族政治共同體和文化連續體的政治性需要。新中醫藥法頒布實行以來,蒙、藏、朝、維、回、壯等七個少數民族醫藥已被列入藥典,其臨床適用及學術研究工作也在不斷得到提高。關于少數民族醫藥典籍文獻在《中圖法》分類體系中的類目設置及分編工作也一直被學界所探討。現有圖書館中有關少數民族醫藥的圖書分類問題,與對少數民族醫藥文獻概念的界定直接相關。少數民族醫藥典籍是記錄了各個少數民族豐富的醫藥經驗與技術,是少數民族醫藥傳承的重要載體,其學術價值和現實作用不可估量。[1]鑒于少數民族醫藥文獻的學術價值和社會作用如此巨大,我們如何挖掘、利用其價值,是一個有待明確的問題。
新時代的中華民族是由包括諸多少數民族在內的各個民族共同組成的政治共同體和文化連續體,包含了“一”和“多”的辯證關系,一個國家多個民族,多種醫藥文化并存,也體現了“社會如何記憶”的過程。社會發展,從來不是某個單一民族作為社會主體推進的,而是各個民族發揮各自的智慧共同建設的。體現在對社會文化和歷史的記憶和書寫工作中,同樣不能忽略掉任何一個主體和多種文化成分。少數民族的生存智慧、面對疾病與死亡的處理能力為族群繁衍生息、不斷壯大提供了保障。在少數民族醫藥典籍中所記載的有關少數民族特有療法和處方,對處理一些疑難雜癥仍具有可借鑒性和臨床價值。
其次,完善國家法律和法治的需要。2017年7月1日起《中華人民共和國中醫藥法》開始實施。該法《總則》的第2條明確規定:“中醫藥”指“包括漢族和少數民族醫藥在內的我國各族醫藥的統稱,是反映中華民族對生命、健康和疾病的認識,具有悠久歷史傳統和獨特理論及技術方法的醫藥學體系”。[2]中醫在歷史發展過程中也曾被稱為“漢醫”,特指“中國固有的醫學”或“用中國醫學的理論和方法治病的醫生”,這里涉及到了一個文化分類和認同的問題。
受中國傳統醫學一直是以漢族醫藥為主體的傳統性認識所限,忽略甚至割斷了少數民族醫藥與傳統中醫藥的關系,限制了對少數民族醫藥典籍的挖掘和深度研究工作,現有醫學模式中,缺乏對民族地區的少數民族醫藥的參與和關注,不排除對少數民族醫藥典籍的認知度低,學術與臨床價值研究的不充分等原因。歷史上,民族間主動或被動的交往頻繁,促成了傳統醫藥理論對少數民族醫藥理論的影響,少數民族醫藥理論也不斷地吸收了中原的傳統醫藥理論,并為己所用,從而更好地服務于本民族。現代國家構建是一項綜合工程,尤其涉及“名正言順”的標準分類,醫藥也要符合政治和科學兩項標準。“文化本身是分類系統,在物質生產高速發展的時候,它會潛行其下,讓物質生產唱主角,吃穿住是“硬道理”。但是文化從未缺席過,也從未放棄“垂簾聽政”的機會,它會潛移默化地發生作用,潤物無聲。”[3]文化分類要和政治分類相一致、文化認同要和政治認同相結合。主體精英通過分類認同,進而實現文化認同的努力,把各種文化人群包括進來,發揮他們的主體性,從各種各樣的差異性中尋求重疊共識。大民族醫藥和少數民族醫藥要互相認同,共同認同中華醫藥。[4]傳統中醫藥與傳統的滿醫藥,朝醫藥、蒙醫藥、回醫藥等,自身都有著深厚的本族文化積淀,都存在著本民族對世界的獨特看法,形成了特有的宇宙觀和信仰體系,少數民族醫藥與中醫藥,可以互相學習,互為條件,共同組成中華文化連續體。
第三,以人為本的人本主義關懷,解決當前社會主要矛盾的需要。當前社會主要矛盾是需要和發展之間的矛盾。人民的美好生活來源于健康的身體和良好的精神感受,那么醫療與病患之間存在的不平衡不充分的施救關系,也是國家建設五位一體中文化建設時要考慮的一個方面。
在法律范圍內,將少數民族醫療方式列入官方認可的醫療方式,給國民提供了出于本能維護個人生命機體的最大可能性和選擇渠道,中醫、西醫、藏醫、蒙醫、滿醫,只要能解決百姓的身體和精神健康問題,就被政府所允許、承認。這是人本主義精神的體現,是體恤民生、關愛民眾生命安危在政策上給予的最大呼聲。
中華醫學寶庫琳瑯滿目,古有漢醫華佗扁鵲,少數民族巫醫薩滿,更久遠的上古時代,巫醫本為一家;上有宮廷御醫,下有民間赤腳游醫;有傳統的本土的,也有舶來的域外的,東有渤海高句麗,西有波斯阿拉伯,南有印度、北有蒙俄,經過了古今傳承和內外影響,形成了今天中西合璧,漢少并存的醫學治療模式,可以說為當今社會人類生命體提供了最大最全的健康和生命保障系統。“少數民族醫藥同樣是少數族人民在長期的醫療實踐中逐漸形成與發展起來的,吸收其他醫學理論精華,逐步形成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地域特點和獨特理論體系、臨床特點的少數民族傳統醫學。”[3]
在醫藥學專業視域下,彼此間相互借鑒、相互吸收學習影響,在理論、治療方法及形式上都會隨著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社會歷史變遷而發生或多或少的變異,雖然攜帶著異族醫藥文化的因子,但仍舊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各自本民族的醫治特色,所以,才有今天醫學領域的百花齊放。這是可以把少民醫藥列為中醫范疇的文化上的血緣因素。
那么,現實中的悖論是:社會進步了,醫療設備改善了,技術也提高了,大量醫護人員科研專家也到一線臨床了,按邏輯病人被治愈的條件越來越好,病者會越來越少,可現實情況是是什么?越來越多人排隊看病,醫院床位越來越緊張,醫院越蓋越大,若不是瘟疫造成的批量患者,那是什么讓越來越多的人被“病”了?除了生活環境,食物安全、精神壓力、意外事故等造成的病態以外,這里面隱含了諸多值得思考的醫學社會學問題:何為病者?怎么界定病與非病?這么多病了的人,他們真的都是病了嗎?由誰來定義它,由醫生還是患者自己,還是一種思維和文化的產物?病者為何,假設沒有醫生,病者存在自愈的可能,俗語講百病成醫,久病成郎中。那么,若沒有患者,醫生的存在意義是什么?患者是醫生和醫院的資源和福利嗎?怎么認識這些醫以外的卻與醫直接相關的社會經濟和文化因素?
這些都會導致在文化系統下,有更多的病人需要被治療,有更多的治療方式被需要。增長與需求總是在尋求一種隱形的默契,欲求達到一種相對平衡的狀態,人們生活選擇的多元化,讓少數民族醫藥列入醫典為個體提供了更為多元的醫療選擇模式,有助于解決區域性、某單一醫學領域內的醫患發展不平衡問題。
醫藥古籍是各少數民族通過長期實踐積累并沉淀而成的傳統文化結晶,其中,有對以前醫家及經典療法的繼承部分,也有本代醫者的創新部分,才形成了本朝本代的醫著經典,繼而為后世所繼承和傳用。“民族醫藥古籍不同于一般的科技文獻,除了學術資料價值和歷史價值外,還對當前本民族的醫療實踐具有重要而有效的指導作用。同時,民族醫藥古籍反映了各民族從不同文化視角對生存環境的理解和認識,具體表現為各民族文化體系中所有與自然環境發生互動關系的內容,包括宇宙觀、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社會組織、宗教信仰、風俗習慣等等,這些方面構成了各民族對醫藥的認知特點和思維方式,形成了不同的健康觀和疾病觀。”[4]各民族醫藥典籍由各民族文字記載而成,同中醫藥典籍一樣,是“繼承發揚”“返本開新”的結果。其現實意義就在于醫藥典籍在優秀醫藥文化的傳遞過程中發揮了有效性,以各類醫藥典籍文本作為載體,代代相傳,發揚光大,被當代及后世人們用于生命健康及保健事業之中。如果沒有世代醫藥典籍文獻的傳承和創新,人類文明的傳播將會中斷,不利于人類的整體繁衍與文化進步。
(1)以患者的感受為擇醫的唯一標準。無論中西、漢少,能給患者解決痛苦的即為好醫生、好醫院。醫生技術再高超,卻治不好病患,那也不可能是什么好醫生。病了,看中醫,望聞問切、開方抓藥,不好,再找西醫,拍攝、化驗、割刀,還是無法恢復到健康狀態,讓患者怎么辦?少數民族醫藥入中醫,挖掘其內在適應人們所需的傳統藥方與療法,讓民俗醫療、民族醫療這些新概念、新手段有了醫學實踐的空間,更能從人本主義,仁愛的角度解決民生和當前社會主要矛盾問題。
(2)少數民族醫藥和民間醫藥很難被市場化、商品化,它形不成系統和規模,可創造的經濟效益是個別的,不像西醫、中醫這種外來的或傳統的醫療方法具有可復制性,經濟效益可觀,讓人趨之若鶩。少數民族醫藥典籍中的特色療法與藥方因其具有民族傳統醫藥特色和治療效果,也不排除未來將少數民族醫療中有臨床價值的部分,逐步引領成為大眾可選擇的醫藥模式上來。
(3)醫者與病者的關系與定位:互相助力是良態,醫者仁心,患者才有信心。醫者用其專業技術助力患者早日恢復機體健康,保障社會整體系統能夠正常運轉、人口穩定,患者用其對現代醫療手段和醫生們的信任,助力醫術提高。無論少數民族醫藥還是中醫藥或西醫藥,都需本著這樣的定位開展臨床工作,才不至于病人越治越多。
(4)少數民族醫藥典籍的整理與研究工作,對優秀傳統文化的繼承和創新具有載體性作用,對現實生活中少數民族地區的醫藥臨床具有重要社會價值。那么,新時代下的中醫,其內涵的擴大,概念的理解也應有時代性和全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