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作為方法的跨學科”,一方面在于強調民俗學的交叉學科特征,并將之視為文學類專業學生相關教學的工具和路徑,另一方面在于開拓文學研究的民俗學視野。相應的是,作為一名文學類專業民俗學課程教師,至少應該保證兩個方面的平衡:一方面,大可不必囿于人為劃定的學科分野,另一方面,在教學過程中仍要凸顯“民俗”之為“學”。
關鍵詞:民俗學 跨學科 方法論
民俗學作為一門學科,其招生面向研究生。目前,諸多高校的文學、社會學等專業面向本科生開設民俗學課程,課程名為“民俗學概論”或“中國民俗學”等。一般來說,一門課程既然作為一門學科的投影,相關教學只要遵循學科本身傳統的“教”、“研”內容與理路,小范圍內進行教學模式的更新,即可完成教學任務。不過,民俗學的情況較為特殊,它的學科根基并不扎實,直觀的特征是“雜”,因涉及到學科前景,學界亦不乏對此有所憂慮者。客觀來說,民俗與每一個人的生活密切相關,屬于熱點議題,但民俗學卻是冷門學科。熱與冷的拉鋸置于教學上的表現,便是民俗的教學有其重大意義,但民俗的教學如何凸顯民俗學的特征?對于本科生而言,僅僅講授冗雜的民俗常識失之于淺,過早強調所謂的“田野調查”失之于陋,那么用力處仍需在理論與方法之間考量。本文以“作為方法的‘跨學科”為話題,就文學類專業民俗學課程教學提出筆者的意見。
在此之前,不妨簡要說明文學與民俗學的分合關系。
在學科體系中,民俗學屬于社會學之下的二級學科,對應的學科門類是法學。由此,民俗學的性質似乎更偏向于社會科學范疇。就此而論,民俗學與人文科學范疇下的文學存在不小的差距。但從另一方面來看,歷來論者多會強調民俗學的交叉學科特征。“交叉”,直接表現為民俗學與文學、歷史學、社會學、人類學、民族學、宗教學、語言學、心理學、哲學等學科頗有聯系。如果在民俗學的這些學科關系中強分親疏的話,民俗學與文學則又密切非常。究其原因,可從三方面考慮:其一,中國現代民俗學發端于歌謠運動,歌謠運動的初衷與文學革命相呼應。趙世瑜撰有《中國現代民俗學初創時期的多學科參與》一文,分析文學、歷史學、宗教學等學科對民俗學的影響,但從中不難發現最為重要的仍是文學,相關人物多系五四新文學革命的主力軍,如胡適、沈尹默、劉半農、周作人、茅盾等著名作家。而早期民俗學在研究范式上具有典型性的民歌研究、孟姜女傳說研究、神話研究等也與文學研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其二,民俗學科的建置與民間文學密不可分。民間文學研究曾經長久地在民俗學科內部一枝獨秀,事實上,時至今日,民俗學與民間文藝學的關系也未真正厘清。而在民俗學科建置上發揮奠基作用的鐘敬文先生,其研究領域也以民間文藝學為首要方向;其三,尤為重要的一點是理論上的呼應。民俗學的理論在個案問題上紛繁多樣,如討論“民俗”概念,有“遺留物”、“傳統文化”、“民間文學”等理論模式;討論“民間信仰”,有“彌漫型宗教”、“神-鬼-祖先”等理論模式;討論“人生儀禮”,有法國學者范熱內普提出的“過渡禮儀”理論模式,但上述理論模式之間無法形成合力。民俗學的理論在整體上深受神話學的影響,王娟在《民俗理論教程》中列舉了“比較神話學”、“神話-儀式學派”、“功能主義”、“民間故事形態學”、“精神分析理論”、“分析心理學”、“結構主義”[1]等理論學說,則所列諸學說基本也屬于西方文論的教學范疇。烏丙安將民俗學原理分為“民俗主體論”、“民俗控制論”、“民俗符號論”、“民俗傳承論”,成一家之言。總之,理論層面上的民俗學格局混亂,其中具有規模性和連貫性的神話學理論落入文學理論范疇。
問題又不斷向原點推回:如何看待民俗學與民間文學的關系,乃至民俗學是否可以成為獨立學科?作為一名文學類專業民俗學課程教師,至少應該保證兩個方面的平衡:一方面,大可不必囿于人為劃定的學科分野,另一方面,在教學過程中仍要凸顯“民俗”之為“學”。雖略感矛盾,但兩方面并非不可調和,而調和的手段即在于強調“方法”。如果將教學內容分為常識、理論與方法,那么關鍵便在于“方法”。常識與理論是固定的,方法卻是靈活的。在理論層面上,民俗學容易受到周邊學科“圍剿”,用一個不夠恰當的比方來說,也許采用方法上的“游擊”更有利于民俗學學科站住腳跟。更何況,“無限風光在險峰”,民俗學本身的學科魅力也許正是彰顯于各學科板塊之間的碰撞與震蕩。“作為方法的跨學科”,一方面在于強調民俗學的交叉學科特征,并將之視為文學類專業學生相關教學的工具和路徑,另一方面在于開拓文學研究的民俗學視野。
“作為方法的跨學科”,首先在于民俗學教學拓展文學類專業學生的學科視野。在日新月異的信息時代,尤其在“新文科”逐漸“發熱”的當下,對于文科學生而言,開闊的視野似乎比單一領域的深耕更加適應時代的需求。所謂“新文科”,是“相對于傳統文科而言的,是以全球新科技革命、新經濟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為背景,突破傳統文科的思維模式,以繼承與創新、交叉與融合、協同與共享為主要途徑,促進多學科交叉與深度融合,推動傳統文科的更新升級,從學科導向轉向以需求為導向,從專業分割轉向交叉融合,從適應服務轉向支撐引領”[2]。從某種意義上說,民俗學之于“新文科”,相當于一個方便法門。它不需要開設各類課程,只由一門課程的教學,學生就很容易接觸到社會學經典如費孝通《鄉土中國》,宗教學經典如楊慶堃《中國社會中的宗教》,歷史學經典如孔飛力《叫魂》,人類學經典如弗雷澤《金枝》等。這里各舉一例,無疑掛一漏萬。民俗學的書目可謂五花八門、炫人眼目,大量的經典著作分布在眾多學科領域,甚至也有精彩紛呈的普及性讀物可供學生寓學于樂,如涉及物質生活民俗,有孫機《中國古代物質文化》;涉及古代建筑,有趙廣超《不只中國木建筑》;涉及飲食文化,有梁實秋、汪曾祺、唐魯孫、逯耀東、趙珩撰寫的各種談“吃”的著作,均妙趣橫生。在教學過程中,教師應當做好課外閱讀方面的引導,引領學生與民俗學同游。
“作為方法的跨學科”,其次在于民俗學教學提升文學類專業學生的現實關懷。較之于文學,民俗學更為容易聯系當下社會熱點問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保護是當下時政與文化熱點,所謂“非物質文化遺產”,包括口頭傳統和表述、表演藝術、禮儀節慶、有關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識和實踐、傳統的手工藝技能、傳統美術書法等六個方面,均系民俗學討論對象。又如大運河文化的傳承與保護,容易形成文學與民俗的聯動。運河流經的江浙地區,自古以來是文學重鎮,所以運河沿線產生了豐富的文學作品,既有名動一時的大家詩文,又有長久流傳的民間故事,較有代表性的白蛇傳說故事即發生于鎮江至杭州的江南運河。從民俗角度對白蛇傳說進行剖析可以進一步豐富運河文化的內涵,這其中包括商業民俗、交通民俗、信仰民俗等,可以為白蛇傳說的新時代演繹提供借鑒。再如熱點話題家風與家規,作為家族文化問題,本身即為社會組織民俗的組成部分,又與文學教育中的文化經典解讀產生聯系。史哲文認為:“傳承家族文化更適合從君子文化角度入手,使得二者統一起來。在堅決摒棄部分守舊腐朽內容的前提下,當代文明自身進步的同時,也需要適當向古典時代借鑒優秀傳統文化內容。”[3]而君子文化的理論源泉即為“四書五經”。因之,民俗學教學可以讓文學類專業學生在書齋內外,在現實與思想層面,均獲得一片天地。
“作為方法的跨學科”,在實踐層面上表現為處理好文學與民俗學的關系,包括三個方面:
其一,文體形態歸屬民俗。如歌謠、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屬于文學與民俗學交集部分;
其二,文學活動構成民俗。如上巳修禊,文人墨客宴飲集會、詩歌唱和;如端午祭屈原等祭祀文學家的活動;再如展重陽、展中秋、展上巳等特殊節日,見載于歷史文獻,但后世流傳亦多依靠歷代文人的詩文記錄,其節俗意義多與文學活動相關;
其三,文本研讀關注民俗。如果說前兩點屬于常規教學內容,那這第三點對于文學類專業學生別具意義,要求學生在嘗試進入文學研究的過程中,始終持有民俗視野。對此,又有若干教學方向:
在教學過程中,不妨通過民俗,強調對文學作品的地域解讀。從文學作品理解地方文化,又或者從地方文化理解文學作品,門徑較多,民俗無疑是其中可供選擇的橋梁。無論老舍筆下的北京,沈從文筆下的湘西,還是陸文夫筆下的蘇州,民俗都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而在古代文學作品中,“竹枝詞”、“紀事詩”等常運用韻文的形式展現地方民俗特色。更深層次的,是以宗族或社區層面的社會組織民俗為紐帶,形成地域文學與地域文化之間涉及多學科的綜合考察,徽州文學研究便是極好的樣板。[4]
在教學過程中,不妨通過民俗,強調對文學作品的時代解讀。即如“竹枝詞”來說,清代詩人創作了“海上竹枝詞”、“甬上竹枝詞”等,反映《南京條約》開埠以后,西方文化大量涌入,上海、寧波等地生活習俗的“新氣象”,充滿了時代轉型的氣息。再如魯迅筆下的浙江民俗,成為辛亥革命前后最真實的時代圖景。
在教學過程中,不妨通過民俗,強調對文學作品的文化解讀。如關于鐘馗的民俗文化,涉及文學、繪畫、民間信仰等多方面要素。再如解讀《紅樓夢》,可從民俗角度入手,關注其飲食、游藝、信仰等文化問題。
綜之,筆者提出“作為方法的‘跨學科”,庶幾可以為文學類專業民俗學課程教學提供一些新的思考方向。
注 釋
[1]王娟《民俗理論教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2]王銘玉、張濤《高校“新文科”建設:概念與行動》,《中國社會科學報》2019年3月21日。
[3]史哲文《論家族文化傳統與君子文化體系——兼談“君子”對弘揚傳統文化的獨特意義》,《社會科學論壇》2019年第3期,第84頁。
[4]史哲文《清代徽州宗族研究的總集文獻視角——朱氏〈新安先集〉中的本源認同與世家創構》,《浙江師范大學學報》2019年第6期,第43頁。
本文獲得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64批面上資助(資助編號:2018M642302)
(作者介紹:李晨,文學博士,蘇州大學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明清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