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硬核”婚姻

仝紅霞

吵架是父母一輩子的家常便飯

“茄子蒸的時候，要切成薄片，告訴你多少次了，也不長記性。”早上6點鐘，母親就開始數落父親。我用被子蒙住頭，繼續睡，這兩人，吵架是他們30多年婚姻中的家常便飯。

記得一年冬天，父親靠趕馬車運送煤炭掙錢，一走就是一天一夜。母親心疼他，用平時省吃儉用攢下的 200塊錢給父親做了件羊皮大衣。父親高高興興地穿著走了，第二天回來的時候，羊皮大衣卻不翼而飛了。

“生下來就是賤命，羊皮丟了就拿你人皮去扛吧！”母親向父親開炮，父親氣得連晚飯都不吃。“凍不死，不用你管。”父親伸長脖子，漲紅了臉，母親跳過去拍了他后背，說：“不趕快認錯，還敢還嘴？”大戰10個回合，戰火才終于熄滅。

第二天一大早，還在被窩里的我就隱隱聽母親對父親說：“千萬別再把這件舊棉衣也丟了，聽到沒有？”父親沒回答，留下母親在寒風中絮叨。

父母為大事吵，為小事也會嚷嚷。家里來客人了，父親跟客人說話時，總是拿出比別人高出八度的嗓門，這是他的習慣，不了解父親的以為他要跟人家吵架。客人一走，母親就開始訓導父親，說是要替父親惡補小時候缺的家教。父親很不服氣，氣得臉紅脖子粗。又一場針尖對麥芒的唇槍舌劍，鍋碗瓢盆叮咚伴奏，好在他們吵架的動靜雖然大，但從來都不會摔東西。

我和弟弟從小就做好了父母離婚的心理準備。但事實證明我們的擔心是多余的，父母吵到我和弟弟分別結婚生子也沒離婚。都當爺爺奶奶的人了，但老兩口的相處模式還和我們小時候沒區別。

子女以為的強勢，在父母那里卻是愛與關心

我覺得母親太強勢了，忍不住提議讓父親去我家住幾天。我們離得很近，但以前讓父親去，父親總說不習慣住樓房，這次他答應得很爽快。

老公專門備了好酒。沒想到，父親離開母親的監管變得肆無忌憚，每天早中晚都要喝酒，這么喝，身體哪扛得住啊。

果然，在我家住了一個星期，父親的精神頭越來越糟，我帶他去醫院檢查，血壓竟然飆到了160。醫生建議他少喝酒，適當運動。但父親根本不聽，做子女的不好說，只好向母親求助，老太太立馬趕過來，拽著父親就要回家。

母親對父親吼道：“一個月之內不準沾一滴酒，否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說到做到，從那以后每天早上，母親把父親趕去跑步，吃過飯后讓他洗碗、拖地、擦桌子，父親嘴里絮絮叨叨，但還是會保質保量完成夫人下達的任務。

想起父親在我家從興奮到蔫不唧的樣子，再看看回到母親身邊的他，在熟悉的嗔怪聲中一日日恢復生龍活虎，我突然覺得，母親原來是月老派來管束昏昏沉沉的父親的，兩人正好湊了個“婚”字，這大概就是煙火婚姻最真實的模樣吧。

父親的血壓恢復正常后沒多久，弟妹懷孕了，還有先兆流產跡象，母親得馬上進城照顧弟妹。

母親不在家的日子，父親憔悴了許多。我撥通母親的電話，遞給父親，誰知沒說上幾句，老兩口又開始吵起來，父親氣得臉紅脖子粗，但就是不掛電話。

老了開始相敬如賓

弟妹肚里的胎兒穩了，母親回家休息一段時間。但想到兒媳婦生下孩子后她還得去伺候月子，母親擔心自己不在時父親不好好吃飯，于是她決定教父親做飯。父親一直沒做過飯，一開始不愿意學，但被母親訓了，他也只好乖乖地學起來。

父親喜歡吃面條，母親就從做面開始教起，刀削面、拉面、扯面，她讓父親一天學一樣。手把手教了一個月，父親做的扯面韌性好有彈力，刀削面細長筋道，比母親做的還好吃。

去年母親過生日，父親竟然能親自掌勺，獨當一面，土豆燉牛肉、清蒸鯉魚、紅燒扣肉等各種美味接連上場，燒茄子、燒豆角、西紅柿炒豆腐做得比飯館還好吃。母親嘴上說沒她做的好，但我作證，那天老太太添了兩次飯。

父親愛上了做飯而且廚藝大長，現在村里有紅白喜事，他都會被邀請去幫忙，煎炒烹炸，父親都不在話下。我們一夸他，父親就得意洋洋，說要去開個小飯館。

說來也奇怪，今年春節我們回家，好幾天了竟然都沒聽到父母吵架，他們不吵架我還不習慣了。難道家里出什么事兒了？母親說，吵架容易激怒父親，引起情緒波動，引發血壓上升，所以有時候盡管氣呼呼的，但也都盡量克制自己不和父親吵了。父親也說，心情好身體才會好，吵架不利于母親的健康，于是兩人達成了和平共處協議。

父母的婚姻，表面如樹皮看似粗糙，卻有自己的生長方式，懂得適時調整枝丫伸展的方向和根系的營養走向，在風雨里粗壯結實，白頭偕老，相依相伴。

（摘自《婚姻與家庭·婚姻情感版》

2020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