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癥候閱讀法”是阿爾都塞所提倡的一種哲學式閱讀方法,體現了阿爾都塞思想的特點。采用分析哲學的方法并融合辯證法的整體性框架,是重新認識“癥候閱讀法”的一條可行性思路,它能夠從認識論的層面較為全面清晰地揭示出“癥候閱讀法”所具有的理論得失。“癥候閱讀法”以文本對象為基礎,直面認識活動中的他心難題,體現認識對象之間的界限,堅持認識的非本體論化,然而不容忽略的是,由于阿爾都塞無法具體給出實現“癥候閱讀法”的實現路徑,“癥候閱讀法”存在著認識論基礎不穩固,問題式或總問題結構難以完全客觀化,并具有容易將認識論問題復雜化等理論的不足。
[關鍵詞] 阿爾都塞;癥候閱讀法;認識論意義;認識論局限
[作者簡介] 田英,哲學博士,北京化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
對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重要代表人物阿爾都塞及其思想的研究一直是馬克思主義學界的理論熱點與前沿,在這些研究之中,對其“癥候閱讀法”的研究尤其受到學界的關注,但其研究大都集中于法國哲學和法國馬克思主義的傳統中,對“癥候閱讀法”進行思想史探析與多學科交叉研究。實際上,從認識論視域著手,借鑒分析哲學的一些方法,并融合辯證法的整體性框架,探究“癥候閱讀法”與哲學認識論基本問題之間的關系,從中分析出其認識論意義與局限,不僅能夠更全面地理解“癥候閱讀法”的哲學內涵,而且有利于開拓出對阿爾都塞理論研究的新視域與新理解,推進對阿爾都塞思想理論得失的全面認識。
一、 “癥候閱讀法”的內涵與特點
“癥候閱讀法”是阿爾都塞十分提倡的閱讀方法,是他閱讀《資本論》時自認為所使用的閱讀方式:“在讀馬克思的《資本論》時,不僅要看到馬克思寫下的文字,還要注意依據各種癥結(空白、無和沉默)來把握馬克思的問題式(深層理論框架)。用后來的話來說,就是捕捉到文本中的隱形話語。” [1]
“癥候閱讀法”是阿爾都塞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思想內涵大致可以表述為:“就是在同一運動中被掩蓋的東西揭示出來并且使之與另一篇文章發生聯系,而另一篇文章作為必然的不出現存在于前一篇文章中。” [2]21 實際上,“癥候閱讀法”不僅僅局限于兩篇相關文章之間的內在關聯,還有更普遍性的深層內涵:“要理解一本著作的精神實質,不能單憑感性直觀把原文分解為各個組成部分,簡單地滿足于字面上的比較對照,而是要把原文當做一個有機整體,深入分析各組成部分之間的結構聯系,從字里行間去把握它的內在聯系,并且要特別注意文中那些無意中出現的疏漏和缺失。這種閱讀方法與精神分析方法一脈相承,不僅看得見的東西,即書本上的白紙黑字都是不值得相信的‘表面文章,而真實的東西往往是‘不可見的,往往表現為‘匱乏和‘缺席,必須從作者的文本的‘癥候入手,從字里行間讀出空白、猶豫與沉默。” [3] 阿爾都塞認為,馬克思在閱讀古典政治經濟學思想家著作時,讀出了許多空白和隱藏的內容。所以,我們從馬克思的著作中也應當讀出這些空白和隱藏的內容,因為這些內容才是真正關鍵和重要的,在馬克思的思想之中是實質性的理論突破和認識論跨越。顯然,“癥候閱讀法”不只是普通的閱讀方式,它實質上是一種哲學式閱讀,具有明顯的認識論特征。所以,當我們在理解它的時候就必然面臨其雙重含義:一般閱讀和哲學閱讀,兩者是統一整體,前者是后者的進入方式,后者是前者的實質內容。如果再進一步思考這種劃分,可以發現,這種劃分方式正是使用了“癥候閱讀法”的結果。這正是阿爾都塞“癥候閱讀法”的獨特魅力所在,它可以被自身反思,具有“自知之明”。
如上所述,相比于一般閱讀方式,這種閱讀方式顯得特點突出。“癥候閱讀”這種叫法具有鮮明的法國當代思想特色,讓人自然聯想到拉康。那么,為什么這種閱讀是“癥候”地閱讀呢?據考證:“symptomatic直譯為癥候或征候,但該詞在阿爾都塞的討論語境中主要是指一種閱讀方法或解讀方法,雖然他少用symptomatic reading一詞,人們一般還是將symptomatic意譯為‘癥候閱讀或‘癥候閱讀法。” [1] 所謂“癥候”或“征候”,一般是指病癥或事件所表現出來的現象。“癥候閱讀法”的直接理解當然就是透過現象看到其背后的深層次東西。“癥候閱讀法”之所以是特別的,就在于其立場鮮明:在認識論或者形而上學之上,它懷疑直接閱讀的有效性,即文字表面所表達的意義并非是完全的內容,許多是被隱藏的。這一點很關鍵,其重要意義將稍后再論。此處需要指出的是,“癥候閱讀法”的特性產生有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理論歷史的原因。一定程度上而言,現在解讀阿爾都塞的活動本身同阿爾都塞閱讀《資本論》或者馬克思閱讀古典政治經濟學家的著作在普遍意義上是相似的,不同之處就在于我們所處的理論語境背后的現實歷史不同,因而,必須把握理論歷史的意義。 阿爾都塞面對的是蘇共二十大的影響和當時馬克思主義研究界的人本主義爭論。 阿爾都塞反對將馬克思主義(主要是馬克思本人的思想)解讀為經濟決定論(有些時候也被理解為歷史決定論的馬克思主義形態)或者人本主義,他認為馬克思主義是多元決定論,社會歷史是經濟、政治和意識形態等共同作用的結果。而人本主義思想是理論和歷史的后退,是對黑格爾主義的闡發,其思想深度甚至不如黑格爾的思想。青年馬克思到成熟時期的馬克思之間存在著一個認識論上的斷裂,換言之,馬克思的思想發生過巨大的甚至是根本性的轉向,即使成熟時期馬克思的作品中依然會存在諸多舊詞匯,但實質上已經具有了新的內涵。這些深刻而在當時具有顛覆性的觀點回應了當時理論界所面臨的思想困境。而阿爾都塞之所以能夠提出這些觀點,就在于他堅持了“癥候閱讀法”,讀出了其他人沒有讀出的東西,畢竟對于理論家來說,其共同的對象都是馬克思等人的著作,這本身就涉及閱讀問題。
第二,阿爾都塞對閱讀的深刻認識。在阿爾都塞看來,人們的閱讀不可能完全客觀地讀出作者所要表達的意思,那些自以為無辜的閱讀方式其實都是有罪的,也就是說,這些閱讀其實都是受讀者先天的理論背景或者理論立場所影響的,人們的閱讀都是戴著有色眼鏡進行的。這個問題一語中的,因為對于閱讀活動本身是很少有人真正進行反思的,而人們在閱讀或者寫作的時候,往往會犯的毛病就是找到支持自己立場或者觀點的材料或文本證據;同時,即使人們可以做到十分客觀,但也無法拋開自我理論背景的影響。
第三,馬克思的啟發。阿爾都塞認為,是馬克思“在世界上第一次用想象與真實的差別理論把閱讀的本質同歷史的本質聯系起來”。 [2]6 在阿爾都塞之前,人們總是注重馬克思的觀點而并不去反思馬克思的作品所反映出來的寫作與閱讀方式,而阿爾都塞自覺地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正是從馬克思那里得到啟發,他才發現“癥候閱讀法”的重要性與獨特性。
要理解“癥候閱讀法”還必須看到它同問題式的關系。所謂問題式,是指阿爾都塞認為每個思想家或思想都有一個總問題結構,這個結構決定著思想家或思想的現實化表達。這個總問題結構某種程度上就意味著思想家的核心立場或者關鍵視域,脫離了它,我們可能看到的是一個破碎甚至自相矛盾的理論表述過程。很明顯,“癥候閱讀法”某種程度上是在堅持問題式的前提下,將這種對總問題結構的信念運用到閱讀之上,將連續和統一的信念貫穿整個思想家理論脈絡之中。
由上可知,“癥候閱讀法”符合人們對阿爾都塞思想的一般認識,即其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屬于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想中具有科學主義傾向的陣營。然而,這種科學主義同英美分析馬克思主義中的科學主義特點又不同,它彰顯出整體性與綜合性特色。這為我們使用分析哲學的方式對之進行認識論意義上的反思創造了條件。與此同時,這種反思也不能忽視綜合與辯證的方法,最終我們應當具備的是其認識論意義與其局限的雙重視角。
二、 “癥候閱讀法”的認識論意義
“癥候閱讀法”由閱讀行為出發,實際涉及的范圍卻是十分廣泛而深刻的,許多基本的哲學問題都會涌現出來。既然閱讀本身就是一種認識過程,“癥候閱讀法”是一種哲學式閱讀法,那么它又有著何種認識論意義呢?
其一,在理解“癥候閱讀法”之前,我們首先應當簡單回顧一下基本的認識論問題。最簡單而且也是最難回答的認識論問題是“我們何以能夠認識”。無論霍布斯的內在主義觀點,還是洛克對之修正基礎上的內在主義與外在主義的結合,又或貝克萊和休謨徹底的經驗主義,抑或是笛卡兒等人的先驗知識,實際上都無法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直到康德將經驗主義和先驗論綜合,為我們的認識找到了一個可以接受的框架。這一思路經歷了某些困難 而導致了認識論的本體化傾向,最后發展出黑格爾式的辯證法。但這只是一種對問題的回避,因為經過辯證法的多種解釋,我們已經將這個問題由提問和懷疑轉變為了接受。我們必須面對的問題,雖然簡單卻仍然無法真正進一步突破。隨著自然科學的不斷發展,這一問題變得更加困難。哥德爾不完備性定理和量子力學的測不準原理給我們的認知能力帶來了進一步的考驗,人們一夜之間仿佛很難再去認識什么直接的東西。而休謨問題和蓋梯爾問題又讓我們對知識的真理性提出了質疑。正如語言哲學的妥協,哲學的研究對象似乎只剩下了語言。而語言哲學的經驗主義傾向又讓其面臨困境而很快成為過去式。這樣,認識論最基本的問題似乎已經不可解決,我們甚至連知識都不能定義,那么,我們剩下的還有什么?
至少還剩下文本。即使可以反駁說,這些文本作為二手的認識材料或者知識的現實化,必然面臨上述問題,然而作為對思想家思想的研究,至少可以將這些材料作為解讀對象,那么它們其實又構成了第一手的認識材料或者知識。這樣問題就是,這些文本究竟在說明哪些問題?所以,阿爾都塞“癥候閱讀法”的價值由此就體現出來了。
僅就文本的閱讀而言,“癥候閱讀法”最直接的特點就是否定直接閱讀,這一點十分重要,因為直接閱讀就是將文本視為二手的認識材料,直接閱讀的信念就是從文字中可以直接閱讀出作者的意圖。暫且不談能不能閱讀出作者的意圖,必須承認作者的意圖是作者對于直接經驗的認識:當然,有必要作出說明的是,這里的直接經驗可能是直接的外在事物,也可能是作者閱讀的其他作者的作品——如果作者接觸的是外在事物,那么讀者如果不堅持“癥候閱讀法”,則必然是將作者的意圖視為二手資料;無論作者有沒有堅持“癥候閱讀法”去閱讀其他作者的作品,總會有第一個作者面臨的是外在事物,那么經過多個作者的理解,到了讀者所接觸的作者,如果讀者對接觸到的這個作者沒有進行“癥候閱讀”,那么讀者接觸的這個作者的意圖其實也是二手的。
在此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直接閱讀在其開始,同“癥候閱讀法”一樣,都是面臨同樣的對象,只要不進行閱讀,那么文本就是第一手的,只是直接閱讀的實質是將文本還原為了二手經驗而必須面臨上面所說的那些認識論和知識論問題,而“癥候閱讀法”至少仍然堅持文本作為一手資料的地位。
其二,“癥候閱讀法”某種程度上具有直面他心難題的勇氣。我們如何認識他人的心靈是形而上學史上最難回答的問題之一,主體同其他主體之間的關系如此之復雜,各種理論解釋都有缺陷,而這個問題與同一性問題結合后會演變為一個極端的論斷:我們甚至難以認識上一秒中的自己。這種交互主體性所帶來的影響在生活中不被人察覺,因為我們一般可以很好地同他人進行交流。但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誤會又是從何而來呢?熱戀中的情侶在發生矛盾時,一方總會以“你不了解我”的口吻來評價另一方。再又回到閱讀的問題上來,又有誰能大膽地說我讀懂了《資本論》,我讀懂了《紅樓夢》呢?正所謂“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雖然當作品形成之后就脫離了作者而獨立存在,但并不能否認作品作為中介所反映的作者與讀者之間的交互主體性問題。直接閱讀法所追求的就是文本自身的意思,往往忽視作品背后所隱含著的作者因素,這在無意中就回避了他心難題。而“癥候閱讀法”明顯是站在了作者的立場之上思考問題,試圖讀出作者的深意,這本身就是直面他心難題。這個問題無法回避,因為不去了解作者或者站在其立場之上思考根本就不可能最大限度地讀懂作品,這樣的話還不如直接面對以期求最大限度讀懂作品。
其三,“癥候閱讀法”體現了不同認識對象的界限。認識活動本身應當是連續的,但是這種連續是一種相對性的聯系,這種相對性體現在思想或者思想家身上就是一種界限,也可說是思想或者思想家之間的區別。每個真正的思想家或者真正的思想之間都會有區別,然而有時人們的閱讀往往會忽視本質區別而只重視簡單的和表面的區別,以至于將兩個思想家混淆。這的確可以反映出某種連續性,但這在另一種程度上也抹殺了兩者之間的界限,雖然這個界限有時確實是模糊的,并且在還原的意義上而言是不存在的。然而,換相反的角度看,這個界限是存在的,從思想的整體性上看,這個界限必須存在,否則人類的認識和知識就沒有了區別。對于阿爾都塞而言,他所反對的觀點之一就是將馬克思進行黑格爾式的解讀,甚至將馬克思視為黑格爾的理論補充和注腳。兩者的界限在阿爾都塞看來是明顯的,因為兩者的問題式是不一樣的。
其四,“癥候閱讀法”一定程度上堅持了認識論的非本體論化。認識論的本體論化正如上述所言,以黑格爾主義為代表,往往表現為兩個特點:第一,以觀念的歷史代替真實的歷史,換言之,這種歷史主義的形態是觀念史而非歷史本身;第二,實際上是消解了認識論,進而也就回避了認識論的基本問題,在形式上它的確完滿地解決了認識論的種種問題,然而卻走向了一種自我封閉的形而上學。以觀念出發,將觀念絕對化,并創造一個絕對觀念的概念,以這個概念的歷史作為認識的歷史,直至作為歷史本身,這在解釋上是值得肯定的,因為這個體系以一個實體統攝了整體與歷史,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簡單與復雜的結合。可是這種方式也僅僅是在解釋上有力度,而到了現實中,它就是“事后諸葛亮”,任何具體認識與預言需要的都不再是哲學上的辯證原則或者虛幻的骨架——真正的內容才是關鍵,它必須是現實的“骨架”與“肉體”的結合。正如阿爾都塞發現的那樣:“在黑格爾的著作中,最終在歷史的基礎上,集中了在一系列敘述中說話的一種聲音(Le Logos)的一切互相補充的宗教神話;黑格爾著作中所包含的絕對真理的神話;聽這些敘述的耳朵的神話,讀這些敘述的眼睛的神話。” [2]7 這些神話所構造的形而上學或者說這些形而上學所創造的神話,都是打著理性的幌子,而帶有深深的宗教(基督教)信仰的背景。“癥候閱讀法”的可貴之處在于,它將問題保留在了認識論的層面之上,并做最大限度的努力。這種努力究竟能不能成功是另一個問題,但這種態度帶給我們的則是全新的理論語境,這是對歷史尤其是哲學史的回應:黑格爾主義在歷史上的確是哲學上和認識史上的飛躍,然而歷史在變化,這種飛躍到了阿爾都塞的時代則不能反映歷史的某些方面,那么為什么不重新直面問題,繼續在認識論的層面上找到可能的前進之路呢?
三、 “癥候閱讀法”的認識論局限
阿爾都塞的“癥候閱讀法”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文本解讀的全新觀點,在認識論上具有重大意義,但不容忽略的是,“癥候閱讀法”同樣也有認識論上的局限。不過,假使這種理解或者說對阿爾都塞的解讀也遵循了“癥候閱讀法”的話,那么,看到“癥候閱讀法”本身的局限在某種程度上同樣也是“癥候閱讀法”本身的一種成功。
其一,“癥候閱讀法”的認識論基礎并不穩固。“癥候閱讀法”深受拉康精神分析思想的影響,試圖讀出深層次的空白和沉默。精神分析的方式無疑是一種區別于還原論方法和經驗主義方法的重要認識論方法。然而,拉康式的解讀能不能真正適用于文本解讀是值得懷疑的。雖然拉康為語言的象征意義和語言背后的真實層面劃定了許多大的原則,而且這些原則是很好的框架,然而在具體解讀心理狀態的時候,他的方法和康德有些類似,那就是通過自己的經驗設想,并且添加某些思辨的因素——這似乎是精神分析的通病,越是如此,那么他心難題就越強。同樣,波普爾主義者也會以自己證偽的方式宣布這些既不是科學也不是知識。這是一種程度很強的反駁。當然,同樣可以為阿爾都塞這樣辯護:阿爾都塞堅持的恰恰是拉康的大原則,這些大原則應當是共識性的而非復雜的細節。這些大原則的堅持者應當都認同語言背后存在某些深意。但阿爾都塞無法給出一套實際可行的方式讓我們真正進行完全意義上的“癥候閱讀”,這是一種程度較弱的反駁。當然,阿爾都塞會訴諸問題式,以思想家的總問題讓我們進行“癥候閱讀”,然而這種方式同樣存在不容回避的問題,這在下一點將談到。
以上表明,強和弱的兩種反駁都是阿爾都塞的“癥候閱讀法”必須要面對的。因為“癥候閱讀法”即使可以正視他心難題,然而卻無法真正回應這個難題的各種變體或者相關延伸問題所帶來的責難。
其二,阿爾都塞的“癥候閱讀法”所依托的問題式或者總問題結構有問題。問題式或者總問題結構是思想家的思想整體所能體現出的一種整體性的理論傾向。或者說,我們必須通過閱讀思想家的思想才能找到問題式或者總問題結構——于是,問題來了,為何阿爾都塞看到的問題式或者總問題結構就是這個思想家實際上具有的問題式或者總問題結構,為何同阿爾都塞持相反觀點或者阿爾都塞所反對的人閱讀出的恰恰不是呢?通過“癥候閱讀法”,難道必然可以讀出完全一致的被隱藏的空白?因而,問題式或者總問題結構本身就可能造成一種認識論虛設或者學術話語霸權,因為,問題式或者總問題結構實際上同黑格爾的絕對觀念具有某些相同的形而上學意義。
另一方面,問題式或者總問題結構實質上是將文本過分客觀化,很容易將原作者的主觀因素消解掉。因為問題式或總問題結構的提出屬于解讀者而并不一定是原作者,這種解讀方式的信念就是將思想家的思想客觀化,但實際解讀的結果卻是容易導致解讀的主觀化。這一點,同樣是阿爾都塞整個結構主義所面臨的問題。
其三,由上述第二點引申來看,“癥候閱讀法”在認識論上并不徹底,而是將問題復雜化了。形而上學意義上的認識論的諸多難題往往都有著最簡單的表述,是一些看似不是問題的問題。這要求我們相對應的,堅持最簡單的原則來應對認識論難題。黑格爾主義的高明之處在于,它看到了二元論或者多元論的弊端,堅持了一元論,具體來說就是觀念的一元論。只有一個認識論上的形而上學實體會避免隨時可能遇到的無限 后退難題, 并且真正使問題的基礎變得簡 單。然而,“癥候閱讀法”憑空出現的問題式或者總問題結構無意中變成了一個實體性的概念,因為這樣一個概念,阿爾都塞就會面臨很多責難,正如前面一點所說的那樣。顯然,阿爾都塞的“癥候閱讀法”在認識論上并不徹底,而是將問題引入了一些不必要的復雜處境中。阿爾都塞所推崇的馬克思明顯并非如此,兩人雖然都看到了黑格爾主義以觀念為實體帶來的問題,然而馬克思所立足的物質實體是社會現實,而阿爾都塞背后還有一個結構,這是一個可能被神化或是被實體化解讀的結構。某種程度上,阿爾都塞可能處于黑格爾和馬克思之間。
反駁者可能會說,僅就“癥候閱讀法”而言,既然其對象只是思想或者文本,那么阿爾都塞似乎不應遭受這種責難,但馬克思同樣也會面對思想或者文本,他同樣能夠立足社會現實這一實體——如果退一步講,阿爾都塞或許并沒有真正做到自己所宣揚的“癥候閱讀”,真正做到的是馬克思。
四、 結論
阿爾都塞的“癥候閱讀法”對認識論產生了重要影響,采用分析哲學式的思考方式對之進行解讀可以更好地讓我們認識到它的深層哲學內涵,這是它作為哲學家閱讀方法的內在屬性。這種內在屬性并不排斥辯證法的整體性框架, 作為一種文本解讀乃至認識論的方式,我們在反思它的時候,可以明顯發現其認識論意義與認識論局限共存,并且這種并存具有哲學作為時代精神精華的印記。“癥候閱讀法”的認識論內涵表明,分析哲學的解釋范式與辯證法的界限并非清晰不可融合。不過需要重視的是,認識論難題的“幽靈”同樣縈繞在“癥候閱讀法”的周圍,并揮之不去。要破除上述認識論問題并且真正保留和深化其認識論意義,應當回到馬克思的哲學 話語之中,明確認識與實踐之間的辯證統一關系。顯然,正如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的最后一條所言:“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 [4]502 只有將包括閱讀在內的各種認識活 動置于實踐的統攝之中,我們才能真正解決形而上學意義上的認識論難題。
參考文獻
[1] 張 一兵.析阿爾都塞的癥候閱讀法[J].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02(3):69.
[2] 阿 爾都塞,巴里巴爾.讀《資本論》[M].李其慶,馮文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
[3] 雷 頤.癥候閱讀法與“切與人事” [J].書摘,2007(9):1.
[4] 馬 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編輯:王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