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陽
(國家糧油信息中心,北京100038)
“糧食金融化”是一個較新的概念,其發展背景是2006 年后國際糧價的暴漲暴跌。 自2006 年開始,國際糧價一改低價態勢開始巨幅上漲,2008年達到歷史高位后開始劇烈波動。 國際糧價暴漲暴跌的陰影還未褪去,2012 年再度飛漲。 國際糧價的頻繁波動已對國際糧食安全形勢造成威脅,發展中國家的糧食安全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海地、 墨西哥等拉美國家因放棄本國自給自足的糧食生產而遭受巨大損失, 即便糧食主要出口國巴西、阿根廷等也未從糧食價格上漲中獲益。國際糧價的急速上漲及其影響使其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 國內外許多學者開始深入研究國際糧價的波動特征、背后機理及其影響等,“糧食金融化”、“糧食美元化”等概念應運而生。
中國是全球最大的糧食生產國和消費國,近幾年糧食自給率出現下降態勢。 2018 年,包括大豆等油料和飼料在內的糧食進口總量為11555 萬噸,其中大豆進口8803 萬噸,谷物及谷物粉進口2047 萬噸。 中國糧食對外依存度在升高,參與國際糧食貿易的程度在加深。 隨著國內外糧食市場的加快融合, 國際糧價波動對國內糧食市場的影響也逐漸增大。因此,深刻揭示糧食金融化研究實質、現實特征及其背后驅動力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應該站在國際視角, 研究金融與糧食的關系以及金融對糧食市場的沖擊。
1.1 糧食金融化實際是實體經濟金融化的一個縮影 實體經濟金融化日趨深化, 金融內生已逐漸成為學術界共識。金融與實體經濟緊密聯系、深度融合。 而金融本身具有脆弱性、不穩定性,極易對實體經濟產生沖擊。 金融的脆弱性和不穩定性主要來源于四個方面。一是資產流動性增強。金融發展尤其是資本市場的發展, 使得各類資產的流動性加快,資本可以在各類市場快進快出,為投機泛濫創造了機會和條件。 二是杠桿和風險的積累使得金融不穩定性加劇。 金融衍生品市場普遍具有杠桿機制,小投資可以撬動大交易。三是科技發展。 各類交易的電子化、網絡化、智能化(量化交易)使得交易成本降低,速度加快。四是監管放松。一方面金融法律法規的改革滯后于金融的發展,金融自由化趨勢明顯; 另一方面政府屈服于經濟增長的壓力而向金融妥協、讓步,減少資本控制,放寬有利于金融發展的政策。
金融對實體經濟造成的沖擊, 宏觀上表現為對經濟周期的沖擊,即金融危機;中觀上表現為對糧食、石油等大宗商品和房地產等行業的沖擊;微觀上表現為對企業、個人等微觀主體的沖擊;政策上表現為政府普遍采納有益于金融發展的政策,包括推行金融自由化、發展資本市場等(戴險峰,2017)。 因此,糧食金融化實際是實體經濟金融化在中觀行業層面的表現。
1.2 糧食金融化是一個國際化的概念 研究糧食金融化要理清概念、找準定位和研究方向。單就金融與糧食的關系而言, 糧食金融化是一個中性詞,金融促進了糧食市場的發展,例如糧食期貨的價格發現、套期保值等。 但是,國內外學者對其進行研究時, 往往將關注點放在金融對糧食市場形成的沖擊,強調的是糧食金融屬性增強、商品屬性弱化, 糧食市場與股票等傳統資本市場相關性增強,糧價的定價機制發生扭曲,糧價不再取決于市場供求, 而是由糧食市場資金量的大小決定。 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糧食金融化就是指金融對糧食市場的負面影響。
此外, 糧食金融化概念的產生背景是金融危機前后國際糧價的巨幅波動所引發的全球性糧食危機。糧食金融化產生的根源在于國際糧食市場,而不是國內市場。因此,糧食金融化的研究目標應該是國際市場的糧價波動及其影響而非國內。
糧食金融化是一個國際化概念, 研究的是國際金融對糧食價格、生產、貿易等的影響。因此,不僅要從學術角度分析, 更要從現實角度分析糧食金融化的特征。
2.1 糧食具有投資、投機品性 糧食金融化是實體經濟行業層面的金融化, 屬于大宗商品金融化的一部分。 大宗商品與傳統金融資產之間的弱相關性, 使大宗商品具有了與其他金融產品進行資產組合配置投資、分散風險的良好品性(戴險峰,2017)。 金融化背景下,商品期貨具有了良好的風險分散功能, 糧食期貨作為中等金融化程度的對沖品, 被指數投資者當作一個資產類別而進行資產配置(劉璐等,2019)。
2.2 金融發展為糧食投資、投機提供了體系機制保障和便利條件 市場上,金融市場、金融工具和金融創新的發展, 為投資者投資糧食等大宗商品提供了簡單、低成本的金融工具,如期貨、期權、商品指數基金等。以期貨為例,通過期貨交易的雙向交易(即買空賣空)和對沖機制免除了進行實物交割的麻煩, 降低了交易成本; 期貨交易的杠桿機制,即以少量投機就可以進行大額交易,使得期貨交易具有高收益、高風險的特點;期貨交易的每日無負債結算制度, 即每個交易日結束后當天調整交易者的保證金,當天結算盈虧狀況,為期貨交易提供了風險保障體系; 期貨交易還具有合約標準化、交易集中化等特征,所有這些特征為期貨市場的價格發現、套期保值、優化資源配置等功能的發揮提供了保障。
2.3 美元的過剩流動性是國際糧價劇烈波動的主要根源 二戰后布雷頓森林貨幣體系雖已解體,但現存的牙買加體系,仍是以美元擔任世界貨幣角色的貨幣體系,在國際期貨市場上,金融化的大宗商品都以美元定價, 美元主導糧食金融化和國際糧價的波動。 2008 年金融危機以來,美聯儲為刺激經濟,實施量化寬松貨幣政策,美元過剩流動性大舉進入糧食市場。溫鐵軍等(2014)認為,美元超發、過剩流動性沖擊糧食市場,導致國際糧價劇烈波動,糧食市場成為美元過剩流動性的“垃圾消納場”。
2.4 糧食價格的決定機制發生扭曲 糧食金融化背景下糧食價格的決定機制變得復雜。 糧價波動脫離傳統供求關系的影響, 與投入市場資金量的大小關系越來越密切。 傳統糧食期貨參與者主要包括兩類, 一類是為規避現貨市場風險而在期貨市場上進行套期保值的生產商、貿易商;一類是依靠對市場的判斷為賺取差價而進行投機、 套利交易的投機商, 兩類參與者在期貨市場上各取所需。投機的存在使得市場得以活躍,套期保值者有了交易對手,期貨市場的價格發現功能得以實現。但是金融創新的發展和糧食所表現出來的投資品性,使得大量的金融參與者進入商品期貨市場,包括投資銀行、對沖基金、指數交易者等(祁華清等,2015)。 例如,商品指數基金可以把商品合約轉化成可以由其他金融機構購買的資產, 為銀行等金融機構參與糧食市場提供了便利, 金融投資者可以借此對沖其在貨幣、 外匯等其他金融市場的投資風險。 資料顯示, 全球商品指數基金的規模從2002 年的不到5 億美元, 迅速發展到2012 年2月約2400 億美元的規模。隨著各類資本融入糧食市場,糧食價格決定機制產生扭曲,除了受到供求因素的影響,還要受到其他金融資產的影響。
2.5 國際糧價的劇烈波動通過期貨市場傳導至現貨市場 期貨市場具有價格發現、 套期保值等功能,對現貨市場價格具有引導作用,糧食期現貨市場之間相輔相成、密不可分,糧價波動通過期貨市場傳導至現貨市場。 糧食現貨價格波動會影響糧食生產、市場供求,導致價格引導作用減弱、資源錯配。 現貨糧價過高,窮人吃不上糧食,引發通貨膨脹;過低,則影響糧食生產者的利益,對糧食生產造成影響,進而引發糧價新一輪波動。
2.6 糧食能源化加劇了糧食金融化趨勢 生物燃料的發展將糧食市場和能源市場聯系起來,國際能源價格和糧食價格相關性增強。例如,在燃料乙醇的生產中, 玉米等原料占總成本的50% ~70%(樊琦,2012)。石油價格上漲使得使用玉米做燃料乙醇具有了比較收益, 玉米價格伴隨燃油價格上漲。
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曾經說過,“誰控制了石油,誰就控制了所有國家;誰控制了糧食,誰就控制了所有的人;誰掌握了貨幣發行權,誰就控制了全球經濟”。能源安全、糧食安全、金融安全并稱為三大經濟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重要基石。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既將能源、糧食、美元三者結合形成“組合拳”,實施其國家戰略,又各自獨立運用、自成戰略體系。 單就糧食而言,美國的糧食武器戰略有三個階段和形式,即糧食援助、種子戰略、糧食能源化金融化美元化。
3.1 糧食援助 美國農業自二戰后,在政府高額農業補貼等政策的支持下, 逐步完成了其自身的農業資源整合之路。 美國農產品、 農業生產力過剩,急需開拓國際市場空間,因此開始實施其“糧食援助” 計劃。 接受糧食援助的國家要附帶接受各種附加條件,而且多是比較貧窮、國民經濟體系比較單一的發展中國家。接受糧食援助之后,這些發展中國家逐漸放棄自給自足的糧食生產體系,改種其他經濟作物,糧食依賴進口,甚至土地也逐漸集中到少數資本家手中。 國際上的糧食價格一旦發生偏轉、高企上漲,這些國家就很難在短時間內組織起糧食生產,居民基本生存條件開始惡化、社會動蕩,甚至政治倒臺。 例如拉丁美洲的海地、墨西哥等。
3.2 種子戰略 以種子技術為代表的農業科技基本掌握在了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手中, 例如美國杜邦先鋒公司和孟山都集團、 德國KWS 種業集團、法國格蘭種業集團等。 美國等發達國家試圖運用轉基因等技術從種子源頭上控制他國的糧食命脈。 既向他國推廣其優質高產的種子,又防止技術外溢實施科技壟斷。雖然接受推廣的國家也能從中受益, 但是一旦本國糧食種子因競爭而退出市場, 則本國種子就完全失去了自主權、話語權,其糧食生產也會受制于他國。 中國玉米種子“先玉335”,由美國杜邦先鋒公司研制,自2005 年開始推廣,2013 年其播種面積已達233.3萬公頃,居全國第三位(姚勇,2014),需要引起國人高度關注。
3.3 糧食能源化金融化美元化 糧食金融化是新時期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糧食武器戰略的新形勢。糧食金融化不是獨立存在的,而是與糧食能源化、美元化一起,實現美國的國家戰略。2008 年金融危機期間,石油價格暴漲,高點時達到140 美元/桶,有學者研究當石油價格達到70 ~80 美元/桶時, 使用玉米等糧食品種制造燃料乙醇就有了比較收益。石油價格暴漲的同時,糧食價格也暴漲,引發各國紛紛采取限制糧食出口政策,貧窮的發展中國家買不起、也買不到糧食。而美國等發達國家也會因此出現糧食“過剩”,糧食賣掉不如燒掉,糧食能源化就成為美國過剩糧食的“消納場”,美國生物乙醇工廠加大開工率,過剩糧食也就有了它的“歸宿”。 再來看糧食美元化。 無論是哪種投機力量進入糧食市場,推高糧食價格,其背后核心原因還是超發的貨幣, 即美元的流動性過剩。2008 年金融危機之后,美國政府的量化寬松政策導致市場充斥大量美元, 美元流動性過剩, 其為了維護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霸主”地位,又將糧食、石油等大宗商品充當起過剩美元的“消納場”,從而引發糧食、石油價格的暴漲。 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糧食金融化就是糧食美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