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更變法，大化是天真

張兼維

國畫大師王乃壯先生，今年93歲了。先生90歲前后這幾年的國畫創作，多數精品收藏在南陽萃文軒。這是一筆寶貴的藝術財富，得以與書畫界有緣朋友分享，實屬幸事。

王乃壯先生的祖父王福庵，當年與其他三位先賢共同創辦了西泠印社，成為“天下第一名社”。乃壯先生秉承祖父德范，投身藝術，先后師從劉海粟、徐悲鴻、吳作人、李苦禪四位大師，得劉海粟之蒼茫和高遠、氣魄與力量的形勝之氣，得徐悲鴻之胸懷天下、寫實時代的現實主義藝術品格，得吳作人東西方藝術交流、傳統與時代交融的“筆墨當隨時代”的藝術境界，得李苦禪“天趣洋溢，活色生香”的豪邁灑脫的藝術精神。乃壯先生80歲前，已經成為集山水、花鳥、人物、佛像、白描、書法諸大成就于一身，又兼融中西繪畫精神的當代書畫大家的重要代表。

乃壯先生的山水，在《林泉高致》的“三遠”基礎上，多出了遼遠與蒼遠的意境。他的山水，峰巒縱橫，云蒸霞蔚，山石風骨、云樹情景交融成強大的生命體格和意志品性，給人力量，引人向上。他的花鳥，春風盎然，季節有序，老到的筆致渲染著鮮活的色彩，浪漫生動，溫情相擁，透出他對這個世界的濃濃愛意。他的人物畫，尤其是女人體，用西畫的速寫感覺、國畫的潑墨意趣，烘托出女人純潔的性感與靜馨的香色，對國畫人體寫意與西畫人體寫生，都是全新的嘗試探索。他的佛像畫創作，是藝術對哲學虔誠的筆墨探索，是對解脫、覺悟、彼岸這些生命終極追求的人性擁抱。他的人物畫，最為生動的是弘一法師像。清癯的法相滿含智慧，慈悲的莊嚴法喜充滿，只一觀瞻，便可獲得無限安慰。若不是有高尚的畫家之心，是不可能與弘一法師的偉大精神溝通無礙的，更不可能把弘一精神用畫筆分享給我們有緣眾生的。他的白描，最為清雅高致。站在他的那些或巨幅或小品的白描畫作前，只覺著單單一支筆、一盞墨、一幀素箋，恍如有一個空靈無跡的氣息在游走，靜靜地、寂寞地、空冥地綻開一朵朵素白嬌艷的花，輕靈如羽，入木三分，寫作唐詩的月色，寫作宋詞的淺唱，寫作儒道體用的君子高士的襟懷。乃壯先生的書法，直取秦漢魏晉。先生的榜書雄強厚重;隸書古拙靈動;篆書沉郁頓挫;行草書初看亂石崩云，再看氣象萬千，卓然而立，自成一家。

乃壯先生85歲時，罹患病苦，于東北養病期間，悟出生命無常，參開人生本意，從過去的八面風采、諸藝并舉、筆茂彩豐的境界中跳出，直追他的先師苦禪先生之“筆簡意繁”的境界，在他早期以大氣雄強、陽剛豪邁的浩蕩丈夫氣為主要風格的基礎上，化繁就簡，陶煉出樸拙、深遠、厚重、渾然的磊落高士風采。

中國傳統筆墨藝術，要取得大的成就，需要一個包容萬象、文史兼達、厚積薄發的漫長生命過程。這種學、養、修、煉，不僅需要學歷、資歷，還需要歲月的支撐。黃賓虹曾說：“要想大器晚成，只有長壽。”在中國水墨畫界，一時的名家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大師，往往要經過“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后，到80歲上下的“晚年變法”階段，才可以進入自由自然的大化境界。乃壯先生90歲前后的畫作，正是在經歷了晚年變法后達到一個全新境界。

中國古代山水畫，多以靜為高上，追求溫柔敦厚、縹緲曠遠，缺少力量感。到劉海粟潑墨黃山系列作品問世，我們真正見到中國畫涌動出的一種民族力量和時代精神。劉海粟的山水大作，可與《黃河大合唱》這樣喚醒民性的偉大作品相互呼應，發人深省，催人奮進。乃壯先生則繼承了先師劉海粟的這種精神，乃壯先生的每幅畫作，都似一闋中西兼融的協奏曲。他數十年來洋洋大觀的藝術創作，又似一部多聲部的中西合璧、傳統與現代負抱沖和的宏大交響。中國畫從魏晉至明清建立起來的淡雅遠逸的書卷情調，到20世紀初，經劉海粟、齊白石、李可染、李苦禪等大師，至王乃壯，建立起了厚重、博大、雄強、飽滿的時代風格。他們直追漢代“深沉雄大”的自由奔放、縱橫天地的精神，賦予了當代中國畫強大的生命體魄和精神力量。乃壯先生是把這種具有強大生命力量的國畫風格，帶上21世紀中國文化大舞臺的優秀代表者。時下，有學者熱議說，中國在20世紀經歷了巨大的文化斷層，而在王乃壯和他的幾位老師所建立的當代中國畫的藝術風格中，這個斷層得到了很好的銜接和彌合。傳統與當代、東方與西方、中國與世界，原本是天下一體、混元一氣的，在任何一個時空點，如果孤立去看，都是斷裂與疏離的，但當我們義無反顧地肩負起自己的使命，用大文化、大藝術、大中國、大世界的大筆書寫，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作品，都可以與傳統心心相印，與世界息息相通。用世界的語言、中國的情懷表達時代精神，才能更好地詮釋什么是“中國力量”“中國精神”“中國氣魄”。這也是王乃壯先生和他的老師們奉獻給我們這個時代的一筆彌足珍貴的精神財富。

筆者20世紀80年代初起，在南陽漢畫館做研究工作。那時國內的很多書畫大家來觀摩南陽漢畫，便有幸結識了王學仲先生。學仲先生與乃壯先生是好友，80年代他們共同發起了中國現代書法運動。筆者曾兩度參加現代書法大展，那時開始認識乃壯先生的作品，便為他雄強大氣的書風所感動。2008年，收藏家涂碩在南陽創建萃文軒畫廊，策劃并舉辦了“王乃壯書畫展”作為開館首展。筆者作為展覽的策展人之一，為80后的涂碩與當年剛好80歲的王乃壯大師之間的深厚情誼所感動。涂碩不僅是王乃壯先生作品的重要藏家和藝術推廣人，她多年來從健康生活、快樂創作、醫療保健諸方面關心乃壯先生，把先生當作親人，乃壯先生也把涂碩視作知己。2012年，全國第七屆農運會在南陽開幕期間，萃文軒第二次舉辦了“王乃壯書畫展”，涂碩策劃邀請了十個國家的外交使團參加農運會的文化活動，參加書畫展的開幕式。涂碩把國畫大師的展覽放在國家體育盛會的平臺上，放進南陽漢畫及漢代文化的空間里，傾力推動文化藝術進步。

這次展覽期間，乃壯先生的藝術推廣人那蛟老師正在與安徽美術出版社合作，主編《王乃壯書法集》。這是一部集乃壯先生書法大成的四開本大卷。由于乃壯先生年事已高，很多早期的作品憶不出原文，書稿清樣竟缺了作品釋文一項。筆者出于對乃壯先生的敬意，將全部釋文考校注出，與乃壯先生便結下一段文緣。

2014年秋，中國國家博物館為乃壯先生隆重舉辦了“王乃壯書畫展”，安徽美術出版社同時出版了《王乃壯書畫集》。中央美院院長范迪安這樣評價：“王乃壯先生是一位勇于探索，具有極強開拓意識與創新精神的藝術家。王乃壯先生的大批作品為畫壇帶來一股新風，帶來一種精神上的震撼，是他打通書法與繪畫、中國藝術與西方藝術等不同領域的一種新的綜合創造。王乃壯先生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就有了知識的跨界和藝術語言的跨界，他是這方面探索的先行者。因此，王乃壯先生的藝術展對我們進一步探討中國畫的未來，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這是對乃壯先生藝術成就的最中肯的評價。

國家博物館畫展之后，乃壯先生從過去廣種博采、汪洋恣肆、五彩斑斕的畫風轉入天真爛漫、揮灑自由的大化境界。

先生最近這些年創作了很多扇面和小品斗方，在萃文軒不時可以見到先生的作品。有時，先生托付他的學生在微信里傳來他認為畫得開心的作品讓我欣賞。過去書畫藝術界一直說“大見勢，小見秀”，而乃壯先生的小品，卻是小中見大，小窗大境，勁道飽滿，從心所欲，亂中有序，渾然天成。不著色時，墨韻酣暢，思接千古。著色花卉，另有一番春風妙意、高秋逸情。這個時期先生的大幅畫作，更見奔放渾然，心手如一，形神雙暢。先生的書法也更加蒼勁高古，神意內斂，志意飽滿，骨力健達，似虬屈龍蟠。他把自己歸于恬靜平淡、清虛高遠，揮灑出一派率性天真、任運自然的藝術境界來。

萃文軒把乃壯先生的代表作做成畫廊的長期展覽，供愛好者觀賞，并且每年都為乃壯先生辦一次小型專題展覽。以乃壯先生90歲前后的作品為主，萃文軒將舉辦第三次“王乃壯書畫作品展”。一個地方性的畫廊，能夠以獻身文化之大愛真情致力托舉高雅藝術，是國畫大師與大眾欣賞的殊勝善緣。以一首小詩，獻給王乃壯先生：“人生代謝任浮沉，江山無限月一輪;合璧東西法外法，只將筆墨寫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