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財經大學保險學院 四川成都 611130)
當前中國經濟處于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轉換增長動力的攻關期,經濟增速放緩使得企業盈利空間日益縮小,部分企業甚至出現生存危機,對減稅降費的呼聲很高。《中國企業經營者問卷跟蹤調查報告2017》顯示,49.7%的企業家認為社會保險繳費負擔重是企業經營發展中遇到的最主要困難之一。為減輕企業負擔,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降低社會保險費率綜合方案》,除繼續階段性降低失業保險和工傷保險政策繳費率外,規定自2019年5 月1 日起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單位政策繳費率降至16%,并強調本次降低養老保險政策繳費率是一項長期性制度安排。直覺上,降低政策繳費率可以降低實際繳費率,但由于我國養老保險費征收管理中存在繳費基數不實現象,降低政策繳費率還會通過參保激勵機制提高繳費基數做實程度(封進,2013),進而影響實際繳費率。由此,本文關注的第一個問題是養老保險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的關系如何。回答該問題有助于我們判別何種條件下降低政策繳費率能夠實質性減輕企業負擔。
養老保險繳費與參保主體利益緊密關聯,繳費率的變化會引起參保主體行為決策做出適應性調整,從而對經濟增長產生影響。如果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呈正向關系,降低政策繳費率一方面使個人可支配收入增加,個人進行儲蓄和用于子女教育支出的能力增強,通過提高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存量促進經濟增長,另一方面使養老保險基金收入下降,基金收支平衡下個人獲得的養老金相應減少。為平滑一生消費,個人將增加儲蓄和減少子女教育支出,前者通過提高物質資本存量促進經濟增長,后者通過降低人力資本水平抑制經濟增長。由此,本文關注的第二個問題是降低養老保險繳費率(包括政策繳費率和實際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如何。就我國養老保險制度運行實際而言,降低繳費率不可避免地弱化基金財務狀況,引發人們擔憂未來制度保障水平不足。那么,降低養老保險繳費率會導致養老金替代率下降嗎?此為本文關注的第三個問題。回答第二和第三兩個問題有助于我們綜合評價降低養老保險繳費率的經濟效應,并從經濟增長與民生保障協調發展視角識別繳費率下降過程中需注意的核心問題,有著重要理論和現實意義。
本文構建拓展的世代交疊一般均衡模型,探討養老保險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的關系,考察降低繳費率對經濟增長和養老金替代率的作用機理,并結合我國實際情況進行數值模擬分析,期冀為完善養老保險降費率政策提供決策參考。本文剩余部分結構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是文獻綜述;第三部分是模型構建與求解;第四部分是關于政策繳費率、實際繳費率、經濟增長率和養老金替代率之間關系的均衡分析;第五部分是參數取值、數值模擬和敏感性分析;第六部分是結論與啟示。
作為養老保險制度核心參數之一,繳費率的高低既關乎制度財務可持續性,又關乎微觀企業穩健經營和宏觀經濟平穩增長。總的來說,現有關于養老保險繳費率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其一,從基金收支平衡視角出發,模擬預測不同制度情形下養老保險繳費率的下降空間以及現行降費率政策的存續時間;其二,從成本—收益視角出發,實證估計養老保險繳費率對企業行為和績效的影響;其三,從一般均衡視角出發,考察養老保險繳費率對生育率、經濟增長率等重要經濟變量的影響。
養老保險費是養老保險基金收入的主要來源,降低繳費率將影響基金收支平衡,制約制度財務可持續發展。景鵬和胡秋明(2017)模擬發現維持現行制度參數情況下政策繳費率不存在下降空間,優化制度參數和固化財政補貼情況下政策繳費率可降低3.86—5.36 個百分點。金剛(2018)指出制度覆蓋率、繳費人口比例和繳費系數偏離理論值是造成政策繳費率偏高的主要原因,校正這三個參數可使政策繳費率降低4.04—4.89 個百分點。曾益等(2019)研究表明在沒有任何政策干預的情況下現行降費率政策只能持續到2024 年,在社會保險費征收體制改革和實施延遲退休年齡政策的情況下現行降費率政策可再持續1—35 年。曾益等(2020)測算得出若維持2019—2025 年基金收支平衡,社會保險費征收體制改革可使政策繳費率再下降2.18 個百分點。
養老保險費是企業經營成本的重要組成部分,降低繳費率將導致企業雇傭行為和投資行為發生變化,影響企業要素投入及其效率。A.Kugler 和M.Kugler(2009)指出養老保險繳費成本與收益的關系決定了企業雇傭員工數量,利用哥倫比亞數據實證發現提高繳費率使得企業減少雇傭員工數量。Rauh(2006)、Chaudhry 等(2016)研究發現提高養老保險繳費率會減少企業內部現金流和擠占研發支出,不利于提高企業生產效率。于新亮等(2019)實證研究發現養老保險政策繳費率與全要素生產率呈倒U 形關系,政策繳費率介于14%—18%可提升企業全要素生產率。唐玨和封進(2019)研究發現提高實際繳費率使得企業增加固定資產投資和減少勞動力雇傭,導致企業用資本替代勞動,并且替代效應在勞動密集度高或規模小的企業中尤為突出。
養老保險費與個人利益緊密關聯,降低繳費率將改變個人行為決策,通過作用于勞動力供給、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積累影響經濟增長。Yew 和Zhang(2009)認為當父母對子女數量的重視程度遠低于子女效用時,降低政策繳費率將降低生育率和提高人力資本水平。郭凱明和龔六堂(2012)研究發現提高政策繳費率會導致生育率下降,如果個人生育子女是為了獲得老年經濟支持且從子女數量中得到的效用較小,個人將增加子女教育支出,通過提升人力資本水平來促進經濟增長。康傳坤和楚天舒(2014)研究結果顯示提高政策繳費率將降低物質資本存量、私人儲蓄和個人一生效用,但同時增加資本回報率和養老保險待遇。景鵬和鄭偉(2019)研究表明養老保險繳費率與經濟增長率之間呈倒U 形關系,認為降低繳費率的同時優化財政支出結構有助于促進經濟增長。
已有文獻從多個視角對養老保險繳費率進行了深入分析,取得了豐碩研究成果,但我們發現從一般均衡視角評估繳費率變動經濟效應的研究還略顯單薄,兼顧經濟增長與民生保障的繳費率調整理念尚未得到足夠重視。此外,養老保險繳費基數不實導致實際繳費率低于政策繳費率,絕大多數文獻構建理論模型時將兩個繳費率等同視之。這些研究不足在我國經濟增速放緩、民生保障受到重視和養老保險繳費基數不實的背景下尤為重要,應當予以改進。基于此,本文構建拓展的世代交疊模型,通過均衡分析和數值模擬探討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的關系,并考察降低繳費率對經濟增長和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
假設經濟中的所有人是同質的,個人一生經歷少年、成年和老年三個時期。在少年期,個人接受父母的人力資本代際傳遞和教育投入進行人力資本積累,本文將人力資本積累函數設為。其中,et表示父母對每個子女的平均教育支出,B表示人力資本技術參數,γ表示教育投入對人力資本積累的貢獻程度。在成年期,個人無彈性供給1 單位勞動獲得工資收入wtht,按一定比例繳納養老保險費①參照已有文獻通行做法,本文假設企業養老保險繳費全部轉嫁給個人。完全競爭市場環境下,如果企業繳費不能全部轉嫁給個人,就會產生對物質資本征稅的效果,導致有效工資率和物質資本回報率下降,使得個人工資收入和儲蓄回報減少,其最終效果仍是將企業繳費轉嫁給個人。,剩余可支配收入用于成年期消費ct、儲蓄st和子女教育net。其中,wt表示有效工資率,n表示生育率。為刻畫我國養老保險費征收管理中長期存在的繳費基數不實問題,我們用實際繳費基數占工資收入的比重λ度量繳費基數做實程度,用θ表示政策繳費率,則實際繳費額為θλwtht,θλ表示實際繳費率。借鑒Cipriani(2014)的思路,假設個人能活滿整個成年期,但以π的概率存活至老年期末,即老年期生存概率為π。在老年期,個人不再供給勞動,依靠成年期儲蓄本金和利息以及領取的養老金Pt+1來滿足老年期消費dt+1,表示儲蓄總回報率。由此,個人在成年期和老年期的預算約束為:

假設個人一生效用取決于成年期和老年期消費以及子女成長情況(子女數量及其人力資本水平),采用對數線性形式表示為:

其中,β表示時間偏好貼現因子,φ表示父母對子女成長的重視程度。將式(1)和式(2)代入式(3),求解個人一生效用最大化下的最優儲蓄st和平均教育投入et:

假設完全競爭市場中存在無數個同質企業,它們通過租用物質資本和雇用人力資本、采用C-D 型技術生產供個人消費的產品,生產函數為。其中,Yt、K t和Ht分別表示t期總產出、物質資本存量和人力資本存量,A表示全要素生產率,α表示物質資本產出彈性。令t期成年人數量為Nt,則t+1 期成年人數量為、老年人數量為πNt,t期勞均產出、勞均物質資本和勞均人力資本分別為。假設物質資本在一期內全部折舊,求解企業利潤最大化問題,得到物質資本回報率rt和有效工資率wt:

政府在養老保險制度中的職責是完善制度可持續運行的體制機制、維持基金收支平衡和確保養老金按時發放。雖然當前我國養老保險制度是“統賬結合”模式,但由于制度轉軌成本始終未有效化解,迫使政府擠占個人賬戶資金來彌補統籌賬戶基金缺口,導致個人賬戶“空賬”規模持續攀升,使得名義上的“統賬結合”制度變成了事實上的現收現付制度(景鵬和鄭偉,2019)。現收現付制下,政府向成年人征收的養老保險費全部用于支付當期老年人的養老金,t期養老保險基金平衡式為:

將個人決策、企業決策和養老保險基金平衡約束相結合,求解均衡狀態下各內生變量表達式。由于本文假設物質資本在一期內全部折舊且養老保險制度為現收現付制,故企業生產需要的物質資本都來自上一期所有成年人的儲蓄,即,勞均形式為:

均衡狀態下,勞均產出yt、勞均物質資本kt和勞均人力資本ht都以相同的恒定速度持續增長,將該增長率記為g,則:


養老金替代率是單位時間內養老金占工資收入的比重,用于衡量養老保險制度保障水平的高低。根據嚴成樑(2017),我們以成年期末作為貼現時點,用個人老年期獲得的養老金現值占其成年期工資收入wtht的比重刻畫養老金替代率,表示為:

以上公式表明,均衡狀態的經濟增長率g由個人儲蓄率和教育支出率決定,而和取決于養老保險政策繳費率θ和繳費基數做實程度λ,即取決于實際繳費率θλ;均衡狀態的養老金替代率δ由個人儲蓄率和實際繳費率θλ決定。
本文對養老保險繳費基數做實程度的設定主要基于以下兩方面考慮:其一,政策繳費率會對實際繳費基數產生影響,封進(2013)指出降低政策繳費率具有參保激勵效應,能夠提高個人或企業對養老保險政策的遵從度,有助于提高繳費基數做實程度。其二,政策繳費率會對實際繳費率產生影響,封進(2013)發現適當降低政策繳費率可以提高實際繳費率,《降低社會保險費率綜合方案》要求“降低政策繳費率確保企業繳費負擔有實質性下降”,這表明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之間并非簡單線性關系,而兩者具體關系的調節變量是繳費基數做實程度。由此,本文假設時繳費基數做實程度隨政策繳費率的下降而上升,即時繳費基數完全做實,即。為便于模型推導,假設政策繳費率與繳費基數做實程度之間以線性形式變化,表示為:

其中,a表示政策繳費率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b表示政策繳費率為20%時的繳費基數做實程度。《中國社會保險發展年度報告2016》顯示,近年來養老保險繳費基數做實程度(實際繳費基數占職工平均工資的比重)保持在65%左右,則b=0.65。根據式(16),θ=θ1時λ=-a(θ1-0.2)+b=1,求得。由θ1≥ 0,得到a≥5 -5b。式(16)等號兩端同時乘以θ得到實際繳費率θλ,將其對θ求導:


結論1:政策繳費率對實際繳費率的影響取決于其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a。當5 -5b≤a≤ 5b時,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呈正向關系;當a> 5b時,二者呈倒U 形關系。
實際繳費率是政策繳費率與繳費基數做實程度的乘積,繳費基數做實程度又是政策繳費率的函數,因此,政策繳費率對實際繳費率的影響取決于政策繳費率本身的變化幅度及其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在降低政策繳費率提高繳費基數做實程度階段,如果繳費基數做實程度的上升幅度大于政策繳費率的下降幅度,則提高實際繳費率,反之則降低實際繳費率。在降低政策繳費率不影響繳費基數做實程度階段,繳費基數已完全做實,實際繳費率將隨著政策繳費率的下降而下降。均衡分析表明,若降低政策繳費率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較小(5 -5b≤a≤ 5b),繳費基數做實程度的上升幅度始終小于政策繳費率的下降幅度,使得實際繳費率不斷下降。若降低政策繳費率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較大(a5>b),當政策繳費率在某個臨界值以上時,繳費基數做實程度的上升幅度大于政策繳費率的下降幅度,將提高實際繳費率;政策繳費率降至臨界值以下后,繳費基數做實程度的上升幅度將小于政策繳費率的下降幅度,導致實際繳費率下降,從而使實際繳費率呈現先升后降的倒U 形變化趨勢。
將式(10)和式(11)代入式(14),等號兩端取對數后對θ求導:

由式(18)可知,政策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由政策繳費率對實際繳費率的影響和實際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共同決定,而后者取決于Ω 的正負性。合并Ω 公分母整理后發現其符號等價于θλ二次式的符號,表示為:

求解θλ二次方程,若,該方程存在一個正根θλ1,,經濟增長率將隨著實際繳費率的下降而呈現先升后降的倒U 形結構;若Λ ≤0,該方程不存在正根,必有,經濟增長率將隨著實際繳費率的下降而上升。進一步地,Λ是一個關于α的二次式,根據二次方程根的判定條件可知,Λ(α)=0方程存在一個0—1之間的根α*,這意味著0<α<α*時Λ > 0,α*≤α<1時Λ ≤ 0。由此,我們得到:

結論2:實際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取決于物質資本產出彈性α。當0<α<α*時,實際繳費率與經濟增長率呈倒U 形關系;當α*≤α<1時,二者呈反向關系。
從經濟機理上分析,一方面,降低實際繳費率會增加個人成年期可支配收入,個人有更多預算用于儲蓄和子女教育,使得勞均物質資本和勞均人力資本提高,有助于促進經濟增長。另一方面,降低實際繳費率會減少養老保險基金收入,現收現付制下個人獲得的養老金減少,導致老年期消費下降。為平滑成年期和老年期消費,個人將增加儲蓄和減少子女教育支出,前者通過提高勞均物質資本促進經濟增長,后者通過降低勞均人力資本抑制經濟增長,但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度取決于物質資本產出彈性。均衡分析表明,當物質資本產出彈性較小時(0<α<α*),如果實際繳費率高于某個臨界值,降低實際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大于抑制作用,能夠提高經濟增長率;實際繳費率低于臨界值后,繼續降低實際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抑制作用更大,從而降低經濟增長率。當物質資本產出彈性較大時(α*≤α<1),降低實際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始終大于抑制作用,使得經濟增長率不斷上升。
由于政策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取決于實際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以及政策繳費率對實際繳費率的影響,因此,根據結論1 和結論2,我們可以得到:
結論3:政策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不僅取決于其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a,而且依賴于物質資本產出彈性α。當5 -5b≤a≤ 5b時,若0<α<α*,政策繳費率與經濟增長率呈倒U 形關系;若α*≤α<1,二者呈反向關系。當a> 5b時,若0<α<α*,政策繳費率與經濟增長率的關系不確定;若α*≤α<1,二者呈U 形關系。
從傳導機制看,政策繳費率通過作用于實際繳費率間接影響經濟增長,而政策繳費率對實際繳費率的影響取決于其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a,實際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取決于物質資本產出彈性α。具體而言:當a和α都較小時,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呈正向關系,實際繳費率與經濟增長率呈倒U 形關系,則政策繳費率與經濟增長率呈倒U形關系;當a和α都較大時,前兩者呈倒U 形關系,后兩者呈反向關系,則政策繳費率與經濟增長率呈U 形關系;當a較小且α較大時,前兩者呈正向關系,后兩者呈反向關系,則政策繳費率與經濟增長率呈反向關系;當a較大且α較小時,前兩者呈倒U 形關系,后兩者也呈倒U 形關系,此時政策繳費率與經濟增長率的關系不確定,取決于兩個倒U 形拐點的相對位置。可見,降低養老保險政策繳費率并不必然促進經濟增長,該結論只有在政策繳費率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較小且物質資本產出彈性較大的情況下才成立。
將式(10)代入式(15)后對θ求導得到:

政策繳費率對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由政策繳費率對實際繳費率的影響和實際繳費率對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共同決定。觀察式(20)可知,的符號等價于θλ二次式的符號,即的符號。經過嚴格判定發現,在0≤θλ≤0.2區間內Δ > 0,則,從而政策繳費率對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方向就取決于政策繳費率對實際繳費率的影響方向。結合結論1,我們得到:
結論4:實際繳費率與養老金替代率呈正向關系,政策繳費率對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取決于其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a。當5 -5b≤a≤ 5b時,政策繳費率與養老金替代率呈正向關系;當a> 5b時,二者呈倒U 形關系。
我們通過考察養老保險繳費率對養老金現值和工資收入的影響來分析其對養老金替代率的作用效果。降低實際繳費率一方面使養老保險基金收入減少,現收現付制下個人獲得的養老金及其現值相應減少;另一方面使個人可支配收入增加,個人進行儲蓄和子女教育的能力增強,勞均物質資本和勞均人力資本上升,從而提高工資收入。養老金現值減少和工資收入增加導致養老金替代率隨實際繳費率的下降而下降。由于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的關系取決于政策繳費率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a,所以在a不同取值下,政策繳費率對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也就不同。
綜上,本文在均衡狀態下考察了養老保險政策繳費率、實際繳費率、經濟增長率和養老金替代率之間的關系,得出了四點結論并分析了其中的經濟機理。為直觀展示降低養老保險繳費率(包括政策繳費率和實際繳費率)對經濟增長和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程度,下文合理設定參數取值,通過數值運算進行定量分析。
根據理論模型,待設定取值的參數有β、φ、γ、α、π、n、A和B,各參數基準值如表1 所示。

表1 參數基準值
(1)時間偏好貼現因子β。現有文獻對每年時間偏好貼現因子的取值多在0.98—0.99之間(景鵬和鄭偉,2019),本文取0.99。假設世代交疊模型一期時間為30 年,則一期內的時間偏好貼現因子β=0.74。
(2)父母對子女成長的重視程度φ。據我們所知,目前尚未有文獻實證估計父母對子女成長的重視程度,本文直接參照嚴成樑(2017)的設定,取φ=0.2。
(3)教育投入對人力資本積累的貢獻程度γ。人力資本代際傳遞決定了代際收入彈性,現有文獻通常用代際收入彈性表征人力資本代際傳遞對人力資本積累的貢獻程度1-γ。Qin 等(2016)利用CHNS 數據估計得出我國居民代際收入彈性為0.481,據此本文將代際收入彈性取值為0.5,即1-γ=0.5,則γ=0.5。
(4)物質資本產出彈性α。已有大量文獻對我國物質資本產出彈性進行了實證估計,得出的結果大多在0.3—0.5 之間。考慮到物質資本規模持續攀升會使其產出彈性逐漸下降,本文取α基準值為0.3,這與嚴成樑(2017)的設定相同。此外,我們將相關參數基準值代入 Λ(α)=0計算得到α*=0.14。為反映不同物質資本產出彈性下實際繳費率和政策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差異,本文在數值模擬時還將α取值為0.2 和0.1。
(5)老年期生存概率π和生育率n。根據模型設定,我們用60 歲人口平均剩余壽命占老年期時間的比重來衡量老年期生存概率。根據聯合國《2019 年世界人口展望》(World Population Prospects 2019)預測,2015—2020 年我國60 歲人口平均剩余壽命為20.07 歲,則π=20.07/30=0.67。《國家人口發展規劃(2016—2030 年)》顯示當前我國總和生育率在1.5—1.6 之間,本文取1.5,理論模型假設每個人代表一個家庭都可以生育子女,則n=0.75。
(6)全要素生產率A和人力資本技術參數B。本文通過設定一個基準目標,將相關參數基準值和基準目標值代入式(14)求解參數A和B。近十余年我國年均經濟增長率在7%上下波動,結合養老保險制度運行實際情況,我們將基準目標設定為政策繳費率θ=0.2、繳費基數做實程度b=0.65 時經濟增長率g=1.0730-1=6.61,計算得到A=B=11.95。
基于理論模型和參數基準值,數值模擬考察養老保險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的關系,以及降低繳費率對經濟增長和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驗證均衡分析所得結論。圖1 刻畫了政策繳費率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a=2,4,8 時,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的關系。與結論1 相符,a不同取值下二者間的關系差異較大,a=2 時實際繳費率隨政策繳費率的下降而下降,a=4 和8 時實際繳費率隨政策繳費率的下降而呈現先升后降的變化趨勢,拐點分別為18.125%和15.625%。這表明降低政策繳費率并不必然降低實際繳費率,亦即減輕企業名義繳費負擔未必能起到減輕其真實繳費負擔的作用,提示我們理性看待養老保險降費率政策對企業的減負效果。

圖1 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的關系
圖2 描繪了養老保險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與結論2 保持一致,實際繳費率與經濟增長率的關系取決于物質資本產出彈性α,α不同取值下二者呈反向或倒U 形關系。α=0.2 和0.3 時降低實際繳費率將提高經濟增長率,α=0.1 時降低實際繳費率使經濟增長率先升后降,拐點為3.6%。這表明只要實際繳費率不過于低,無論物質資本產出彈性取值如何,降低實際繳費率均有助于促進經濟增長。如圖2 所示,由于政策繳費率通過作用于實際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產生影響,所以政策繳費率與經濟增長率的關系由政策繳費率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a和物質資本產出彈性α共同決定,這與結論3 相吻合。特別地,當α=0.1 且a=8 時,經濟增長率隨政策繳費率的下降而呈現先降后升再降的N 形變化趨勢,這種情況下欲維持原有經濟增長率,政策繳費率應降至13%。

圖2 實際繳費率和政策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
圖3 描繪了養老保險繳費率對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可以看出,實際繳費率與養老金替代率呈正向關系且不受物質資本產出彈性α影響,政策繳費率與養老金替代率的關系取決于政策繳費率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a,較好地印證了結論4。現收現付制下,如果政府旨在減輕企業真實繳費負擔,將導致養老金替代率下降;如果政府僅意在減輕企業名義繳費負擔,適度范圍內可能提高養老金替代率,但前提條件是加重企業真實繳費負擔。這意味著在降低政策繳費率使實際繳費率下降的情況下,欲實現養老保險基金收支平衡,則無法維持已有的養老金替代率。
綜合圖2 和圖3 發現,維持基金收支平衡前提下,只要養老保險繳費率不過于低(不低于3.6%),無論是降低實際繳費率還是降低政策繳費率,都將導致經濟增長率和養老金替代率一升一降,表明養老保險降費率存在政策目標上的“不可能三角”。這里的降費率“不可能三角”是指維持基金收支平衡、促進經濟增長和提高制度保障水平三個政策目標無法同時實現。由此,政府在制定降費率政策時不宜僅著眼于減輕企業負擔,還應重視其對經濟增長和養老金替代率的潛在不利影響,需要研究相關措施破解降費率“不可能三角”。

圖3 實際繳費率和政策繳費率對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
保持其他參數取值不變,本文分別對父母利他主義程度φ和教育投入對人力資本積累貢獻程度γ進行敏感性分析,檢驗本文結論是否穩健。這里,我們匯報α=0.3、a=2 情形下的敏感性分析結果,α和a取其他值的敏感性分析結果與基準值分析相比無明顯變化。

表2 敏感性分析結果
表2 給出了α=0.3、a=2 情形下參數φ和γ的敏感性分析結果。可以看出,調整φ和γ取值不改變降低養老保險繳費率對經濟增長和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方向,但影響程度略有不同,表明本文結論是穩健的。φ越大、g越高、δ越低,說明增強父母利他主義程度越能促進經濟增長,但會降低養老保險制度保障水平。比如,實際繳費率為16%時,φ由0.1 提高到0.3 將使經濟增長率提高2.913(相當于年均經濟增長率提高1.466 個百分點),使養老金替代率下降0.8 個百分點。從數值上看,與φ相比,γ取值變化對經濟增長和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程度有限。隨著繳費率的下降,γ提高對經濟增長的抑制作用減弱并逐漸轉變為促進經濟增長,對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為負,說明在降低繳費率的同時提高教育投入對人力資本積累的貢獻程度有助于促進經濟增長,但會稍微降低制度保障水平。
基于經濟增速放緩、民生保障受到重視和養老保險繳費基數不實的現實背景,本文構建拓展的世代交疊一般均衡模型,在現收現付制下探討養老保險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的關系,考察降低繳費率對經濟增長和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研究發現:第一,政策繳費率與實際繳費率的關系取決于政策繳費率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a,a較小時二者呈正向關系,a較大時二者呈倒U 形關系,意味著降低政策繳費率并不必然降低實際繳費率。第二,只要實際繳費率不過于低,無論物質資本產出彈性α取值如何,降低實際繳費率均有助于提高經濟增長率,但會導致養老金替代率下降。第三,政策繳費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不僅取決于其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a,而且依賴于物質資本產出彈性α,a和α不同取值下二者間的關系不確定;政策繳費率對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取決于其對做實繳費基數的作用強度a,a不同取值下二者呈正向或倒U 形關系。數值模擬結果顯示,當繳費率不過于低時,無論是降低實際繳費率還是降低政策繳費率,都將導致經濟增長率和養老金替代率一升一降,無法同時實現維持基金收支平衡、促進經濟增長和提高制度保障水平三個政策目標,即養老保險降費率存在政策目標上的“不可能三角”。
基于以上結論,本文得到如下三點政策啟示:第一,樹立多目標協同發展的養老保險繳費率調整理念,推動養老保險制度與經濟社會良性互動發展。經濟新常態下,養老保險繳費率調整應注重系統性、整體性、協同性,降低繳費率的決策基點不宜僅著眼于減輕企業負擔,還應重視其對養老保險制度財務可持續性、經濟增長和養老金替代率的影響,在多重目標中尋求動態平衡。第二,建立養老保險多元籌資機制,綜合施策破解降費率“不可能三角”。一方面,主動推進制度“內部挖潛”改革,包括加強基金市場化投資運營、盡快實施延遲退休年齡政策、穩步推行社會保險費征收體制改革等;另一方面,積極尋求制度“外部籌資”支持,包括適當增加財政補貼、劃轉部分國有資本等。通過制度內外兩方面的綜合施策來充實養老保險基金,抵消繳費率下降對基金收入的不利影響,從而破解降費率“不可能三角”。第三,推進多層次養老保險體系建設,通過第二、第三支柱的補充保障來彌補第一支柱的保障不足。以養老保險繳費率下降為契機,創新發展企業年金和商業養老保險,憑借個人賬戶彈性形式和可代際轉移的好處引導公眾關注自身長遠利益,并給予適當稅收優惠來調動企業和個人參保積極性。這樣不僅有助于提升老年保障水平,而且有助于實現整個養老保險體系的結構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