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傳紅

1992年4月,美國天文學家兼科普作家卡爾·薩根在悼念艾薩克·阿西莫夫時,這樣寫道:“我們永遠也無法知曉,究竟有多少第一線的科學家由于讀了阿西莫夫的某一本書、某一篇文章,或某一個小故事而觸發了靈感;也無法知曉有多少普通公民出于同樣的原因,而對科學事業寄予深情……我擔心我們身旁再也沒有阿西莫夫激勵年輕人奮發學習和投身科學了?!?/p>
卡爾·薩根的“擔心”,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了阿西莫夫科普作品的價值和影響。今天,在科學領域,阿西莫夫幾乎成了科普和科幻的代名詞,并且擁有眾多的讀者和崇拜者。
1920年1月2日,阿西莫夫出生在蘇聯斯摩棱斯克的彼得洛維奇,雙親是猶太人。3歲時,他隨家人遷居美國紐約,1928年加入美國國籍。
阿西莫夫生性聰明,記憶力極強,5歲就在當過會計師的父親的輔導下開始學習。7歲時,他已能教5歲的妹妹念書了。后來,父親開了家雜貨店。由于本小利微,家境并不殷實,阿西莫夫便利用課余時間幫忙照應:站柜臺、發報紙、為固定客戶傳遞電話信息,常常忙得不可開交。
在阿西莫夫的少年時代,美國第一本科幻雜志《科學奇異故事》誕生了。雜志里的科學試題和那些充滿幻想的科學故事令阿西莫夫十分著迷。在此之前,父親是不允許阿西莫夫看這些流行書刊的。在父親眼里,它們不過是給游手好閑者消遣的垃圾文學,對孩子沒什么好處?!巴映升垺毙那械乃踔琳J為,兒子應該將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用于溫習功課。只要阿西莫夫有一門功課未達到90分,父親就要對他進行審問;如果在班上的名次下降,等待他的則是更為嚴厲的盤查。阿西莫夫只能趁父親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摸摸地把店里代銷的雜志拿過來翻一翻,常常也不過是瞄上一兩眼。
《科學奇異故事》雜志創刊后,阿西莫夫總算“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借助刊名上出現的“科學”這么一個極有分量的字眼,終于迫使父親讓步,同意他閱讀這份看起來很有教育意義的雜志。
進入哥倫比亞大學化學系學習后,特立獨行的阿西莫夫屢屢遭遇“喜歡折騰學生的教授”。他拒絕逆來順受,因而很不受老師們待見。當他終于獲得繼續研修博士的許可時,系里他認識的那些教授無論如何也不肯收他。
有位同學告訴他,查爾斯·道森教授心地善良,會收留所有其他老師不要的“瘸腿狗”。阿西莫夫立即沖了過去。道森教授看他很順眼,覺得他是個有想法又有趣的學生,指導他學習時也極富耐心。后來,阿西莫夫在自傳中寫道:“他活著看到了我成為什么樣的人物,擁有我呈獻給他的書,我用文字表達我對他的頌揚……實際上,他告訴我說——帶一點頗有感情色彩的夸張——他最大的榮耀是,我曾是他的學生。”
這段感言讀來令人感懷。不過很遺憾,畢業后踏上工作崗位的阿西莫夫又遇到了麻煩。他與同事和上司相處得不好——他承認這多少也展示了他性格中“不可愛的一面”,雖然未必是他的錯。他曾好奇地設想:如果我采取某種比較討人喜歡的態度,而不是那種“我是對的,你錯了,我不準備妥協”的姿態,我的人生道路會怎樣?
在旁人眼中,阿西莫夫是個相當傲慢、自負的人。他自知有寫作天分,認為對自己“光彩奪目的才華”不必過謙。但另一方面,他又常常采用反諷手法把自己“捎進”其科學隨筆之中,以顯示無所不知的他“在理解簡單問題上的無能”。如此出自己洋相,博讀者一樂,正是阿西莫夫的幽默可愛之處。
其實,阿西莫夫很有自知之明。1958年,時任波士頓大學醫學院生物化學副教授的他意識到,自己的前途“不是在顯微鏡下,而是在打字機上”。“我明白我不會成為一個第一流的科學家,但是,我可能成為一個第一流的作家?!?/p>
此前一年,蘇聯成功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深深觸動了阿西莫夫,他痛感美國公眾的科學素養落后于當代的科技水平。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將復雜的科學問題講解得清楚明白,從而幫助公眾更好地了解科學。
可在波士頓大學醫學院,從院長到系主任,都琢磨著要把阿西莫夫趕走。1957年12月18日,阿西莫夫被召到院長辦公室去最后攤牌。心高氣傲的他對院長說:“我打算成為世界上最優秀的科學作家,我將會給醫學院增光……”
院長回了一句:“我們學院供養不起一位科學作家。你的任期到1958年6月30日結束?!?/p>
阿西莫夫自然很生氣。可30多年后再回首,他卻認為這一挫折讓他受益極大?!疤热羲麄儾粊砣俏遥疑灾斏?,會一直待在學校里,強迫自己把大部分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事情上面。他們解脫了我,把我推上了職業作家的道路,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h3>“阿西莫夫文體”與“機器人三定律”
阿西莫夫一生著書將近500部,可謂“著作超身”。中文譯者卞毓麟形象地說過,阿西莫夫的全部科普作品,構成了一個陣容可觀的“梯隊”:科學總論類有《阿西莫夫科學指南》《古今科技名人辭典》《阿西莫夫科學編年史》《科技名詞探源》《終極抉擇》等;科學總論類之下的“第二梯隊”,是各大學科的分論,有如《通曉物理學》《化學簡史》等;“第三梯隊”則是論述某一小專題的讀物,諸如《遺傳密碼》《數的世界》《爆發中恒星:超新星的秘密》等,其題材之廣堪稱空前,無怪乎卡爾·薩根稱他是“我們這個時代偉大的講解員”。
是的,阿西莫夫不僅通曉現代科學的許多前沿課題,而且也非常熟悉科學研究的思維方法,因而他的作品思想深刻,講究邏輯推理,但他從未忽視寫作的通俗性。再深奧的科學知識,一經他的妙筆點綴,讀來便毫無生硬之感。
他的科普作品幾乎不必借助插圖,單憑文字就能把抽象、復雜的概念和問題講得清楚而生動?!昂啙崱笔恰鞍⑽髂蛭捏w”的一大突出特點。同時,他也善于描繪廣闊的知識圖景——不僅使讀者看到一棵棵科學的“樹”,還讓他們看到整片的科學“森林”。他就像一名出色的導游,將讀者引進一個奇趣無比的科學世界。
比如,阿西莫夫的《碳的世界——有機化學漫談》一書,不足10萬字,卻以極其平易淺顯的語言介紹了有機化學的故事。書中寫道:
我們設想有兩個小孩,各有一箱積木,可以用來搭房子。甲孩子那一箱積木,有90種不同形狀的木塊,但是每一次只允許用10塊或12塊來搭房子。乙孩子那一箱積木,只有四五種不同形狀的木塊,但是,他每次可以用任意量的木塊來搭房子,如果他喜歡,可以用100萬塊。顯然,乙孩子可以搭成更多式樣的房子!

正是因為同樣的理由,有機化合物要比無機化合物多得多。
這個貌似平凡的比喻,顯示出阿西莫夫極不平凡的闡釋能力。
阿西莫夫把科普視為一門藝術,期望人們在通過科普讀物來欣賞一門科學的進展時,可以像欣賞莎士比亞的戲劇或貝多芬的交響樂一樣——得到美的享受和洗禮。
阿西莫夫擁有科學家、科普作家和科幻作家三種頭銜,但以科幻作家最負盛名。他的科幻作品不僅牢固地建立在科學的預測基礎之上,而且還具有高度的思想性和藝術性,真正反映了科學技術對人類社會產生的巨大影響。他的科幻小說大致可分成“機器人”“未來史系列”和“科幻偵探小說”三大類,其中以機器人小說最為出色。
早在20世紀40年代,在科學界遠未研制出機器人之時,阿西莫夫就預言了機器人時代的到來,并創造性地提出了著名的“機器人三定律”:第一,機器人不得傷害人,也不得在人遭受傷害時袖手旁觀;第二,機器人必須服從人的命令,除非該命令與第一條相抵觸;第三,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除非保護行為與前兩條相抵觸。這三條定律明確規定了人與機器人的主從關系和相互制約關系,幾十年來已成為公認的準則。它們被研究者編成程序,輸入機器人的“大腦”中。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