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端有神

莫一奧

“我有良駒，你有畫筆，接下來，知道該怎么做了吧？”唐玄宗若有所示地看了一眼畫師。

韓干不敢怠慢，得知自己的老師因為一幅畫被罷了官，他謹慎了許多，快速反應道：“收到。”于是，便有了流傳至今的《照夜白圖》。

照夜白，名字很直白，意思是它的毛色白到可以把黑夜照亮。這匹西域大宛進貢的純種寶馬也許是知道自己得到了皇帝的寵幸，所以脾氣總是不太好，更不容易被馴服，換個文雅的詞，就是桀驁不馴。

唐玄宗原本是想差韓干向宮廷同輩畫家學習畫馬，沒想到這位新入宮的同學比照夜白還桀驁不馴，說：“臣自有師，陛下內廄之馬，皆臣師也。”

看，韓干還是聰明的，這句話既表明了態度，又含蓄地夸了大佬，一舉兩得，大家都很高興。但他的老師就不一樣了——曹霸，曹操后裔，官至將軍，本是名滿天下的畫家，但因為安史之亂前畫了一幅不明不白的畫，丟了官，晚景凄涼。

說回臭脾氣的照夜白。

唐代尚輕騎突襲作戰法，對鞍馬尤為重視，當時甚至引進了突厥和回鶻馬來改良馬種。與前代相比，大唐的馬品質優良，體形矯健，行動靈活。同時，馬的總體數量還多，單唐玄宗御廄內的馬就多達40萬匹，其中，照夜白和玉花驄是其最愛。

韓干接單后，經過數日觀察構思，有了一個小妙招：照夜白被畫在素宣紙上，因馬本身顏色淺淡，他大多以線勾勒，少有染色，為了使這個形象更為突出，又特意畫了深色拴馬樁，加強對比。這個簡單物體的出現，還有另一種作用，就是合理地表現出照夜白被束縛時拼命掙脫的動作，這個瞬間，正印證了上文提到的那個詞——桀驁不馴。

實際上，韓干是位出身貧寒且繪畫天賦極高的畫家。少年時，他曾在一家酒肆做雇工。一次給王維府上送酒，因等待時間太長，韓干覺得無聊，便在地上隨便畫了些馬的圖畫。王維回來看見后，認為他有繪畫才能，于是推薦他去曹霸家學畫，并且在經濟上給予支持。

老師提供了必要的寫生和繪畫技巧，結合他與生俱來的觀察能力，十幾年后的韓干，驚艷眾人。

40多歲時，他得以入宮做供奉。其他同事喜歡臨摹古人畫作，以是否接近原作論好壞，韓干不同。他最常去的地方是馬廄，細心觀察馬的習性，對比找出馬的性格特征，摸索馬的動作規律，并把各種各樣的馬的特點細致記錄下來，他認為畫出馬的神態最為重要。

所以，韓干回答唐玄宗的那句話不算奉承，他說的是實情。

作為曹霸之后的名家，韓干應該是畫了不少畫的，但由于年代久遠，流傳下來的極少，重要的作品《照夜白圖》在美國，另一幅在中國臺灣，名叫《牧馬圖》。《牧馬圖》中，無論人物還是馬的線條，都遒勁有力，如彎弓一般。整幅畫與《照夜白圖》類似，十分簡素。

韓干的成就終是超越了老師曹霸，他的繪畫方式不僅影響了同時代宮廷畫師，還被宋代李公麟和元代趙孟敬尊為師，《牧馬圖》等作品也被多次臨摹。杜甫更是忍不住點贊：韓干畫馬，筆端有神。

《牧馬圖》流傳有序，宋徽宗曾在上面題字。《照夜白圖》更是自誕生起至之后的每一個時代，都被奉為經典，飽受膜拜。

可惜的是，《照夜白圖》在1936年被溥儒以一萬大洋賣到了日本人手里，當時，張伯駒急忙聯系主政的宋哲元阻止其出境，但為時已晚。出境后，這幅畫輾轉進入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成為鎮館之寶，也是其館藏年代最早的中國繪畫。

（摘自“LCA”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