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墻

樹下一盞

1

喬宜拖著椅子往路朔身邊一靠，小爪子在他手臂上撓了撓：“你說，這到底是誰發的啊？”

路朔眼皮都沒抬一下，修長的手指不停地在機械鍵盤上敲出清脆的聲響：“你問我干嗎？我怎么知道。”喬宜撇撇嘴，飛快地掏出手機，調出學校微信公眾號里“告白墻”的界面，舉到路朔眼前：“這明顯是你室友發的，你平時沒看出什么端倪來嗎？”

隨著敵方水晶被推掉的畫面出現，路朔漫不經心地接過手機，屏幕中間是一行粉色的字體——寫給傳媒（3）班的喬宜：我不想當你哥哥了，當你男朋友可以嗎？

這是前幾天學校搞的一個告白墻活動，自從看見這條留言，喬宜就跟打了雞血一樣，非纏著讓他猜是誰發的。天地良心，路朔連有這么個活動都不知道。

“你怎么就覺得一定是我舍友發的呢？”

“ 除了你和你們宿舍的人，我還管誰叫哥？如果不是他們，難不成是你？”

路朔氣定神閑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縫，半信半疑地開口：“這是誰眼神不好，看上你了？”

喬宜笑著作勢要打他：“滾啊！什么叫眼神不好！”

路朔也笑著避開她，看著她隨手取下繞在手腕上的頭繩，利落地在頭頂綁出小小的一團。幾根零散的碎發飄在她雪白的脖頸上，讓他不由得想，不癢嗎？這么一想，好像那種被細碎毛發觸到的瘙癢也出現在他自己身上。

忽略掉這莫名出現的心悸，他清清嗓子：“行吧，就算是他們幾個里的誰，你還想怎么著？小丫頭片子一個， 有什么心思了？”喬宜沒像平常被他揶揄時一樣立刻跳腳，反倒咬著下唇，輕輕地說：“那……我也想要甜甜的戀愛啊……你到底要不要幫我破案嘛！”

“ 是誰發的有什么重要的，你又不喜歡。這么閑不如去背單詞，你可是馬上要考六級了。”

“你不幫就算了，我自己來！”

2

路朔沒想到，喬宜說要自己來，并不是說說而已。

“救我救我！對面怎么來了這么多人！”“你往塔下走，走位啊妹妹！”宿舍里吵吵鬧鬧的，夾雜著一個熟悉的女聲，剛從圖書館回來的路朔和王一寧對視一眼，推開門，就見喬宜盤腿坐在路朔的椅子上，旁邊的李沛和孟則安各自捧著手機，正在打游戲。

“你怎么在這兒？”

“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你這么驚訝干嗎？”喬宜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的意思是，你來干什么？”

“打游戲啊。”喬宜頭都不抬，“寧哥，我的冰激凌買了嗎？謝了，先放冰箱吧，我打完再吃。”

路朔看著和自己一起從圖書館出來，回寢室路上卻非要繞路去超市的室友，驚訝得不得了：“你知道她在我們宿舍？”王一寧掃他一眼：“那不然呢，我什么時候給自己買過草莓味的甜筒？”

沒來由地，路朔心頭一跳。不要做哥哥要做男朋友什么的，還真像王一寧說得出來的話。

路朔當機立斷，往喬宜腦袋上不輕不重地一拍：“快10 點了，還不回去？”

“ 馬上馬上， 推水晶了！”游戲勝利，喬宜熟門熟路地晃到冰箱前，“那我回去了啊。”

路朔抓起門卡，準備送她回去。平時安安靜靜的孟則安今天卻像吃錯了藥，忽然攔住了他：“你坐著吧，我送她就行了。”喬宜嘴邊霎時掛上一抹帶著揶揄和了然的笑：“嘖嘖……則安兄……”

她非得用這么一波三折的語氣，說得這么語焉不詳嗎？路朔忽然又發現，孟則安的臉上不知什么時候爬上了紅暈，一副心事被戳穿的害羞模樣。

而這還不算完。第二天中午，路朔按慣例在北食堂買了喬宜百吃不膩的水煮魚，喬宜這次卻吃得心不在焉，源源不斷的微信提示音讓她時不時地中斷吃飯的節奏。路朔終于忍不住開口：“好好吃飯，不怕又被魚刺卡了喉？跟誰聊天呢？”

“李沛師兄。”

路朔眉頭一皺：“你什么時候跟他這么熟了？他女朋友肖雨醋勁可大著呢，你不避點嫌嗎？”

“他跟肖雨吵架，分手了啊。”說完，喬宜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一臉驚慌失措，“他沒跟你說？那你繼續假裝不知道吧。”

“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倒是清清楚楚……那你看出來是誰了嗎？發告白墻那個。”

“沒有哇，你看出誰不對勁了嗎？”

路朔被她問得一愣，他能說他現在覺得誰都不對勁嗎？

喬宜嘆口氣：“算了，等周末一起玩的時候，你再幫我仔細觀察觀察。”

路朔手里的可樂易拉罐被他一不小心捏出了一聲脆響：“周末一起玩？什么意思？”

“你宿舍的跟我宿舍的一起去玩密室逃脫啊，都預約好了。”喬宜驚詫又嫌棄地擠擠眼，“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誰組的局？”

“孟師兄。”

孟則安？斯文內斂從來不敢大聲說話的孟則安，他會主動組個出去玩的局？路朔覺得這兩天他腦子里的問號比過去21 年加起來的還多。

3

周六一早，整宿舍的人都被孟則安挨個叫醒拖到了校門口。

王一寧雷打不動地戴著耳機聽BBC，嘴里認真跟讀的樣子仿佛早已跳出紅塵。但他會放棄圖書館一日游選擇密室逃脫，這件事本身就充滿了紅塵氣息。

李沛正拿著手機不知在給誰發消息，往日和女朋友聊天時臉上永遠掛著的傻笑一去不復返，但時而憂愁時而憧憬的神色，讓路朔莫名聯想到那天喬宜響個不停的微信。

孟則安的表現就完全不用猜了，不停地來回踱步，還不忘探頭看向女生宿舍的方向，把“翹首以盼”四個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而路朔在做著極不符合他一貫形象的事——悄悄觀察自己的室友。就目前的情況來分析，似乎孟則安的表現更像那個按捺不住的毛頭小子。但他這副毛毛躁躁的樣子，一點都不穩重，怎么能照顧好喬宜？

路朔自認是從哥哥的角度出發，為打小就一起長大的妹妹喬宜考慮，可他不得不承認，他此刻的心緒翻涌得有些不太正常。

公交車上，路朔把喬宜拽到一邊，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覺得，告白的是孟則安？”

喬宜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哥哥，來，往車廂后面看，這會兒站在孟則安身邊的人是誰？”

“林婷？孟則安在追你室友？”

雖然喬宜坐著，路朔只能看到她厚厚的劉海，可他感覺她一定翻了個白眼：“對啊，不然他干嗎拖著整個宿舍當電燈泡？還不是讓我當紅娘。”

喬宜一邊說著話，一邊抓起放在腿上的帆布包，給剛上車的一位老奶奶讓座。公交突然啟動，還沒來得及抓住扶桿的喬宜猛地一晃，眼看就要栽下去。路朔迅速撈住了喬宜的手腕，穩穩地握在掌心，再往自己身邊用力一帶。下一秒，喬宜撞在了他的胸前。

“腳有沒有扭到？膝蓋是不是撞著了，都淤青了，你兩周前是不是剛把這兒給磕了？一天到晚毛毛躁躁！ 快給我把桿抓牢了！”路朔一邊教訓她，一邊輕車熟路地從她背包內側找到自己之前放進去的創可貼，蹲下去給她貼上。整個過程，路朔從小到大不知做了多少次，以至于他都沒有發現，今天的喬宜沒有像往常一樣小聲頂嘴，而是靜靜地看著他。

孟則安沒問題了，他的確一路圍著林婷打轉。可路朔還是沒辦法放松警惕，因為喬宜又開始和李沛湊在一起了，也不知在嘀咕什么。路朔隱約聽見李沛在說“可是現在我不知道”的話。

喬宜一看見路朔靠近，就停下了話頭，轉而問他：“你怎么過來了，不去跟他們玩？”

“過來找找有沒有線索。”路朔不自然地摸摸耳垂，“ 你呢，怎么在這杵著，不是最喜歡《哈利·波特》嗎？”

喬宜是《哈利·波特》的死忠粉，可現在身處《哈利·波特》主題的密室里，她居然沒興奮地到處躥，反倒從進場就跟李沛在一起。

“這家店我玩過。你找不到線索的話，要我給你提示嗎？”

路朔立刻抓住了她話里的漏洞：“所以你們不是在討論過關攻略啊，那在聊什么呢？熱火朝天的。”

喬宜看了眼李沛：“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李沛跟著幫腔：“你去玩就行了唄，怎么還管我們聊什么。”

老實巴交的李沛居然學會懟人了！路朔冷冷地說：“行，那你們接著聊吧。”那兩人還真就跑一邊繼續聊去了。

一般情況下，路朔去哪兒，喬宜就會跟著去哪兒，就連她媽媽以前也經常打趣，說路朔就跟養了個小寵物似的。

可小寵物現在不纏著飼主了。甚至之后的幾天，她都沒像以前那樣秒回路朔的微信了。

那個每天早上都會定時爬起來給路朔的“螞蟻森林”澆水、給“螞蟻莊園”的小雞喂食的人，突然變得忙碌了起來。以前路朔總是笑她無聊，可現在，他打開支付寶界面，看著小雞淚汪汪地說餓了，他居然生出了自己也跟這只小雞一樣，在可憐巴巴地等主人回家的怪誕想法。

王一寧回到宿舍，一看路朔就樂了：“你干啥呢，在這兒發呆，叫你去圖書館也不去？”

路朔抱著手機往后一倒，歪在墻上吸了口氣：“想寵物。”

“啊？”王一寧東張西望，“我們宿舍什么時候養寵物了？”

“不是我們宿舍的，”路朔臉色一變，“是我的。”

是我一個人的！

當哥哥也好， 當男朋友也好，你們都不許跟我搶。只有我就夠了！路朔發現自己真是夠遲鈍，虧他以前還笑話李沛不會談戀愛，可他自己呢？居然連自己的感情都看不清。

4

路朔站在喬宜宿舍樓下，遠遠看著那個女孩走近，他的心也好像跟著她的步調在上下起伏。

“你怎么在這兒，等我嗎？”喬宜捧著個草莓圣代，抬頭看他，“怎么不提前發個消息啊？”

“發了，你沒回。”路朔覺得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委屈。

“啊，我忘記把飛行模式切回來了……好餓啊，我們去吃水煮魚吧！”

“好好的開飛行模式做什么？”

“你逗我呢，哥，我考六級啊。你不是還威脅我，要是考不過就讓我媽扣我生活費，要是過了就送我口紅的。你忘了？你知道我這周學習多認真嗎！”

“原來你最近忙著復習，所以才老是不回我消息啊……”路朔忍了又忍，可笑意根本不聽他使喚，“別生氣別生氣，不就是口紅嘛，上次你說的香水還喜不喜歡？也一起買給你啊。”

“ 別說了， 已經晚了。” 喬宜嘴巴噘著，“唉，好羨慕肖雨啊……同樣考六級，人家一走出考場，就有男朋友抱著鮮花帶她去約會，而我只能跟一個忘記自己說過什么的人一起吃食堂！”

路朔疑惑地問：“肖雨換男朋友了？”

“沒有啊，她跟李沛師兄和好了，他們倆還說明天要請我吃飯呢。”喬宜得意地昂著頭，“都是我這個軍師當得好，多方籌謀，不然李沛師兄哪能這么快讓肖雨消氣啊。”

怪不得她前幾天老跟李沛聯系，原來是這樣。“為這點事，你倆弄得神神秘秘的……”

“不神秘能行嗎，你們宿舍的人平時就老給李沛師兄潑冷水，說什么雙方付出不對等。可人家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李師兄就愿意哄著肖雨， 你們管得著嗎？”喬宜哼了一聲。

路朔有些尷尬，“我們也是怕李沛傷心嘛，誰知道肖雨是不是真的想分手呢。”

“女孩子嘛，鬧脾氣的時候說分手，都是等著男朋友去哄的，以退為進，懂不懂啊？”

喬宜一個跨步，跳到他的前面，兩只手背在身后倒著走，臉上笑瞇瞇的：“哎呀，你們宿舍要是沒有我可怎么辦呀？一個個的幸福生活都指望著我呢。”

“怎么就都靠你了？”路朔的手輕輕往前伸著，要是喬宜要摔了，立刻就能拉住她。

“一個靠我向我室友說好話的，一個靠我分析女朋友心情的，還有個發告白墻喜歡我的，可不都靠我了嘛。”

路朔的表情微微一凝：“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那是誰發的了？”

“不是孟師兄，不是李師兄，如果還不是寧哥的話， 難道是你？你暗戀我啊？”喬宜嘻嘻笑著，“可都這么久了，還不親自來表白，肯定也不是真的喜歡我。唉，好想要一個男朋友啊。”

傍晚，湖邊的風微微地吹了起來，喬宜的劉海再也遮不住她靈動的眼睛，夕陽落進她的雙瞳，漂亮得不像話。

“你有沒有什么合適的人選啊，給我介紹一個唄。”

路朔被她的笑迷住了眼。

“那我可以毛遂自薦嗎？”

5

“你們這一個個的，突然就都成雙成對了，我是不是顯得有點突兀啊。”宿舍聚會，從圖書館趕來的王一寧，照例又是最后一個到的。“那我也給你操持一下？”喬宜笑。

“不了不了，”王一寧搖頭，“我愛學習，我的心里只有學術。”

喬宜哈哈一笑，把碗往路朔面前一推：“寶寶，幫我加點蠔油好不好？”

“嘖嘖，這就從哥哥變成寶寶了？你倆夠肉麻的啊。”李沛看到路朔端著碗走遠，才擠眉弄眼地說。“不許調侃他，他會害羞的。”喬宜雙手捧腮，注視著路朔的背影。

王一寧趁其他人都在各自說著話，壓低聲音問喬宜：“你這么喜歡他，以前是怎么忍住的？”

“沒忍啊，以前不也天天纏著他。”

王一寧樂了：“那你就繼續纏著唄，干嗎還叫我往告白墻發那條消息？你就不怕他當真了，更不敢戳破了？”

“他這個人啊，從小就被說聰明，總覺得什么都盡在掌握，要是不逼他一把，他肯定還以為我永遠只會跟著他轉悠，又怎么可能著急呢。”喬宜抿著嘴，“以退為進，懂不懂啊。”

（摘自《糖衣炮彈8·戀愛告白季》，長江文藝出版社，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