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英 黃巧敏 劉曉鳳 遲新麗
(1 深圳市教育科學 研究院,深圳 518001) (2 深 圳大學法學院,深 圳 518060) (3 深 圳大學心理學院,深圳 518060)(4 深圳大學生 活方式與心理健康 研究中心,深圳 518060)
青少年階段是兒童向成人過渡的關鍵時期,也是各種外化問題的高發期(Vitória, Salgueiro, &Silva, 2011),相較于兒童時期,青少年早期是吸煙、飲酒、逃學等外化問題行為急劇增加的時期(常淑敏, 張麗婭, 王玲曉, 2019; Huang, Lanza,Murphy, & Hser, 2012)。研究發現,青少年早期外化問題嚴重影響青少年的健康發展,如學業、心理健康等(Hishinuma, Chang, McArdle, & Hamagami,2012; Jun & Choi, 2015)。因此,考察青少年早期的外化問題行為及其影響因素尤為重要,為制定有針對性的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干預方案提供實證依據和理論框架。
同時,青少年早期也是個體品格塑造、能力培養和積極發展的關鍵期(王艷輝等, 2017)。鑒于此,大量研究以發展資源框架(developmental assets framework)為視角,探討如何減少或預防青少年的外化問題行為,從而促進其積極發展(常淑敏, 張麗婭, 王玲曉, 2019; Theokas & Lerner,2006)。發展資源是指能夠有效促進青少年獲得健康發展結果的相關經驗、關系、技能和價值觀(Benson, Leffert, Scales, & Blyth, 1998),其主要包括外部資源(如家庭環境)和內部資源(如心理韌性)兩部分。研究證實,青少年獲得的資源數量越多,其發展就越好,外化問題行為就越少(Theokas & Lerner, 2006)。毋庸置疑,家庭是青少年發展的重要外部資源,良好的家庭功能,如高水平的愛和支持、積極溝通、行為管教等(Benson, 2006),有利于促進個體的健康發展,并減少外化問題行為的發生率(王冰, 田錄梅, 董鑫月, 2018; 王素華, 李新影, 陳杰, 2014)。而不良的家庭功能,如親子沖突、父母婚姻沖突等會損害青少年的心理資源,導致各種外化問題行為(劉玲玲, 田錄 梅, 郭 俊杰, 2019; Pettit, Laird, Dodge,Bates, & Criss, 2001)。由此可見,家庭功能受損是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的一個重要預測因素。
心理韌性動態模型(framework of resilience in action)表明,青少年獲得良好的外部資源后會促成其內部資源(如心理韌性)的養成(李海壘, 張文新, 2006),進一步促進其健康發展。心理韌性是個體在面臨逆境、壓力、挫折等消極經歷中恢復并能良好適應生活的“反彈能力”(Garmezy,1991)。實證研究發現,良好的親子關系和家庭功能有利于促進孩子心理韌性的發展(Lu, Yuan, Lin,Zhou, & Pan, 2017),而長期暴露在不良家庭環境的青少年,其心理韌性可能會受損,從而無法順利應對外界的負面影響,進而出現外化問題。家庭各子系統沖突越多,青少年心理韌性水平就越低(范航, 朱轉, 苗靈童, 劉燊, 張林, 2018)。同時,心理韌性顯著負向預測青少年的外化問題行為(Lee & Choi, 2014),如攻擊行為、違紀行為、違法行為等(郭黎巖, 陳晨, 2015; 林忠永, 楊新國,2018)。此外,研究也發現,心理韌性在家庭因素(如父母支持、親子依戀)與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如違規行為、攻擊行為)中起中介作用(陳燕, 2019; 徐明津, 楊新國, 2020)。基于此,本研究推測,心理韌性在家庭功能與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的關系中起中介作用。
進一步來看,不同性別群體在家庭功能、心理韌性與外化問題行為的關系上是否存在差異?個體-環境交互作用理論認為,個體的發展結果是由個體特質因素與環境的交互作用決定的(Lerner,Lerner, Almerigi, & Theokas, 2006)。一般而言,女生進入青春期后,比男生所承受的來自生理發育、學校適應、社會規范等各方面的壓力更多(生笑笑, 李靜雅, 牛驊, 王美芳, 2019; 張春陽, 余萌, 王建平, 2019),以及青春期女生本身的易感性特點(陳程, 陳方方, 劉曉宇, 楊一飛, 吳明飛, 2020),導致女生對周圍環境(特別是家庭環境)更為敏感,從而影響其心理韌性的發展。但當家庭功能良好,如隨著社會支持(包括父母支持)的增加,女生的心理韌性水平提升更快(葉寶娟, 鄭清, 孫慶民, 周全, 丁丹東, 2016)。因此,本研究推測,相比男生,家庭功能對女生心理韌性的影響更大。此外,由于男生的睪酮分泌水平比女生高,導致男生與女生面對沖突和外部壓力的應對方式可能不一致,男生可能更傾向于采取外化行為應對和宣泄壓力,如喝酒、打架、吸煙等方式(馮永輝,彭運石, 2017),而女生可能選擇情緒內化和傾訴的方式應對,已有研究發現,母子依戀對青少年男性犯罪風險的調節作用更大(Cota-Robles &Gamble, 2006)。基于此,本研究推測,相比女生,家庭功能對男生外化問題行為的影響更大。
綜上所述,本研究提出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參見圖1)以探討家庭功能與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的關系。具體如下,假設1:家庭功能負向預測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假設2:心理韌性在家庭功能和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的關系中起中介作用;假設3:性別在家庭功能對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直接路徑和家庭功能對青少年心理韌性的路徑上起調節作用。

圖1 家庭功能、心理韌性、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及性別關系的假設模型
采用整群隨機抽樣的方法,于2016 年10 月—11 月,抽取深圳市五所中學的初一學生,去除無效被試數據,剩余有效被試1284 名(95%)。本研究對缺失數據采用SPSS 中的EM 算法進行處理。其中男生為663 名,女生621 名;被試的平均年齡為12.46 歲(SD=0.62 歲),11~15 歲的被試分別為23 名、709 名、484 名、56 名、3 名,還有9 名被試未報告年齡;156 名來自農村,958 名來自深圳市,169 名來自其它城市,1 名被試未報告生長地;獨生子女492 名,非獨生子女792 名。
本研究由心理學專業的碩士研究生及被測學校的心理老師擔任主試,測試前首先進行統一培訓,統一指導語,確保每位主試充分了解測試的要求和注意事項。其次,發放知情同意書。最后,對同意參加本研究的被試在課堂上以班級施測的方式進行,測試時間約為20 分鐘,問卷完成后當場回收。
2.3.1 家庭功能量表
采用由Shek(2002)編制的適合中國文化背景下的家庭功能量表,包括相互關系、溝通與適應、沖突與和諧三個維度,共9 個項目,采用1~5 級計分(1 為“非常不相似”,5 為“非常相似”)。量表得分為所有項目得分加總之后的平均分,均值越高,家庭功能越健全。以往研究已證實該量表在青少年群體中具有良好的信效度(Leung & Shek, 2016),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0.89。
2.3.2 心理韌性量表
采用中國文化背景下的積極青少年發展量表的心理韌性分量表(Shek & Sun, 2007),共3 個項目。采用1~6 級計分(1 為“非常不同意”,6 為“非常同意”),量表得分為所有項目得分加總之后的平均分,均值越高表明心理韌性越好。以往研究已證實該量表在青少年群體中具有良好的信效度(Shek, Chi, & Lin, 2016)。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0.76。
2.3.3 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量表
使用青少年危險行為評定量表(白潔, 2007)中的外向性行為問題子量表,包括暴力行為、不服管教、偷竊、逃學和逃家四個維度,12 個項目均按1~5 級計分(1 為“從來沒有”,5 為“一直以來就這樣”),總分越高,外化問題行為就越嚴重。本研究中,該量表結構效度良好,χ2/df=5.51,CFI=0.92,TLI=0.89,RMSEA=0.06,SRMR=0.04,其Cronbach’s α 系數為0.78。
首先,將數據錄入計算機后,采用SPSS22.0進行因子分析對共同方法偏差進行檢驗,通過單因素方差分析考察青少年外化問題在人口學變量上的差異;其次,通過皮爾遜相關分析考察各個變量之間的相關關系;最后,使用SPSS-PROCESS程序對心理韌性在家庭功能和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之間的中介效應進行檢驗,以及檢驗性別在中介模型前半路徑和直接路徑中的調節作用。
采用被試自我報告方式收集數據,可能會存在共同方法偏差,因此,在程序上采用了被試匿名填寫問卷、部分項目使用反向題等進行相應控制。采用Harman 單因子檢驗法進行共同方法偏差的檢驗,結果發現,測量特征值根大于1 的因子有6 個,且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量為25.64%,小于40%的臨界標準(熊紅星, 張璟, 葉寶娟, 鄭雪,孫配貞, 2012),說明本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以人口學變量(性別、年齡、是否獨生子女、生源地)為自變量,外化問題行為為因變量進行單因素方差分析,結果表明(參見表1),在外化問題行為上存在顯著的性別差異,男生的外化問題行為水平顯著高于女生。被試年齡在外化問題行為上存在顯著差異,15 歲被試的外化問題行為顯著高于11 歲、12 歲的被試,13 歲被試的外化問題行為顯著高于12 歲的被試,12 歲被試的外化問題顯著高于11 歲的被試。是否獨生子女在外化問題行為上存在顯著差異,非獨生子女的外化問題行為顯著高于獨生子女。生源地不同的被試外化問題行為無顯著差異。
在差異檢驗的基礎上,控制外化問題行為有顯著差異的人口學變量,即把性別、年齡、是否獨生子女作為控制變量,進行偏相關分析,結果如表2 所示,家庭功能與心理韌性呈顯著正相關(r=0.39,p<0.001),家庭功能與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顯著負相關(r=-0.40,p<0.001),心理韌性與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顯著負相關(r=-0.29,p<0.001)。

表2 家庭功能、心理韌性及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的偏相關分析
首先,檢驗心理韌性在家庭功能與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之間是否起中介作用。在控制年齡、性別、是否獨生子女后,以家庭功能為自變量,外化問題行為為因變量,心理韌性為中介變量,采用Hayes(2013)的SPSS-PROCESS 程序進行模型4 分析,結果見表3:未納入中介變量時,家庭功能顯著負向預測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β=-0.39,t=-15.50,p<0.001)。納入中介變量后,家庭功能顯著正向預測心理韌性(β=0.4 0,t=1 5.2 1,p<0.001),心理韌性顯著負向預測外化問題行為(β=-0.16,t=-5.85,p<0.001),同時,家庭功能顯著負向預測外化問題行為(β=-0.33,t=-12.15,p<0.001),說明心理韌性在家庭功能和外化問題行為中起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15.89%。綜上所述,家庭功能不僅可以直接影響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還可以通過心理韌性間接影響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假設1 和假設2 得到支持。

表3 中介模型檢驗
其次,檢驗有調節的中介模型。在控制年齡、是否獨生子女后,以家庭功能為自變量,外化問題行為為因變量,心理韌性為中介變量,性別為調節變量,在SPSS-PROCESS3.0(Hayes,2013)中,使用模型8 進一步考察性別是否調節中介模型的前半段路徑和直接路徑。結果如表4 所示,家庭功能與性別的交互作用對心理韌性的預測作用顯著(β=-0.10,t=-1.97,p<0.05),家庭功能與性別的交互作用對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的預測作用顯著(β=-0.14,t=-2.73,p<0.01)。因此,中介模型的前半路徑及直接路徑均受到性別的調節。假設3 得到支持。

表4 性別的調節作用檢驗
最后,為揭示其具體調節作用,進行簡單斜率檢驗。圖2 表明,家庭功能對于女生心理韌性預測作用(β=0.45,t=11.84,p<0.001)顯著高于男生(β=0.35,t=9.85,p<0.001),表明家庭功能對女生的心理韌性影響更大。圖3 表明,家庭功能對男生外化問題行為的預測作用(β=-0.39,t=-11.12,p<0.001)顯著高于女生(β=-0.26,t=-6.64,p<0.001),表明家庭功能對男生的外化問題行為影響更大。

圖2 性別對家庭功能和心理韌性關系的調節作用

圖3 性別對家庭功能和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的調節作用
本研究發現,家庭功能顯著負向預測青少年的外化問題行為,這與以往的研究結果一致(王冰等, 2018)。家庭是個體成長的重要環境,家庭功能發揮良好時能夠及時阻止孩子參與外化問題行為。此外,親子溝通良好、情感交流較多,孩子能夠感受父母的溫暖,也有利于培養孩子的積極情緒,減少或避免不良行為(王素華等, 2014)。而家庭功能發揮不良,如家庭沖突較多、父母經常懲罰孩子,會促使孩子學習“不好的榜樣”,孩子會不自覺地模仿父母的行為,更容易使用消極的方式回擊他人的攻擊行為(羅貴明, 2008)。
本研究發現,家庭功能既可以直接影響青少年的外化問題行為,也可以通過影響心理韌性間接影響青少年的外化問題行為。良好的家庭功能作為青少年發展的重要外部資源,能夠促進青少年內部資源的發展(如心理韌性)(Lu et al., 2017)。具體來說,良好家庭功能如親子關系良好、家庭凝聚力強, 不僅為青少年提供情感支持(Schweitzer, Greenslade, & Kagee, 2007),也使青少年對未來保持樂觀和自信,有利于青少年從容應對挫折、逆境,進一步提升其心理韌性水平。相反,當家庭功能發揮不良,如家庭成員沖突,青少年會感知到不安與無助,心理彈性就會下降,可能會導致青少年出現攻擊、違紀行為等外化問題行為(陳燕, 2019; 楊繼平, 王興超, 2011)。研究提示,改善家庭功能,為青少年發展提供良好的外部資源,并重視培養青少年的內部資源,促進青少年的心理韌性發展,以上措施可以有效預防或減少外化問題行為的發生。
本研究發現,性別在家庭功能與心理韌性間,及家庭功能與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間起調節作用。具體而言,相比于男生,女生的心理韌性水平更容易受到家庭功能的影響。究其原因,可能是青少年在適應自身環境、面臨的壓力方面存在性別差異(Perry & Pauletti, 2011),青春期早期的女生不僅面臨來自個體生理變化的煩惱、生理激素的波動。還面臨來自學校適應、人際關系方面的壓力,因此,當家庭沖突、親子關系不良時,女生比男生更容易察覺到家庭成員之間的沖突、不愉快,對負面情緒的回憶和反芻更多,長期處于不安全感、自信心低下的狀態,也無法從家庭中得到支持來應對壓力和沖突,從而導致女生的心理資源(如心理韌性)受損更嚴重,心理韌性水平下降更快。
此外,相比于女生,家庭功能對男生外化問題行為的影響更大。相比女生,男生的身體力量更強,當遇到關系沖突時,男生更傾向于通過外化行為來應對和宣泄壓力,如吸煙、喝酒、打架等(馮永輝, 彭運石, 2017),從而出現更多外化問題行為;其次,以往研究發現男生比女生面臨更多的親子沖突(Juang, Syed, & Cookston, 2012),當發生親子沖突時,男生更有可能結交不良同伴,在不良同伴的支持和鼓勵下,參與更多的外化問題行為。
(1)家庭功能顯著負向預測青少年的外化問題行為。(2)家庭功能通過心理韌性對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產生影響。(3)相比男生,家庭功能對女生群體心理韌性的影響更大;相比女生,家庭功能對男生群體外化問題行為的影響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