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亞雷
(陜西省人民政府研究室 陜西西安 710000)
證據裁判主義(亦稱證據裁判原則)是資產階級革命勝利后確立的一項法律原則,作為與自由心證原則相伴而生的證據原則,在西方國家有比較完善的制度構造。
刑事證據裁判主義在神示證據制度中的萌芽。在人類社會早期的審判中,就已經存在證人證言、當事人陳述等證據,但是作為神秘的“神示證據”的補充。有觀點認為,神示證據制度中,只存在“神示證據”,沒有其它證據。“ 由于人類文明的不發達以及當時的社會經濟條件限制,人們最開始創設的并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盛行于各國的是神示證據制度,即人們認為神明能夠洞察所有的糾紛的真相,將發現糾紛真相的途徑全部都寄托到神的身上”,這是不符合實際的。有一部分“神示證據”,甚至可能僅僅是“歸因”的方法,即裁判者已經通過其它證據形成心證,但是以“神示證據”為托辭。比如,神羊觸不直者,可能就是羊主人暗中指使的。類似現代的卜卦者,暗示鳥雀鑿某張紙牌,以“準確預測”。
刑事證據裁判主義在法定證據制度中的初步形成。法定證據制度中,對事實的認定必須依靠證據,各個證據有法定的計量標準,認定事實按照證據計量單位的數量的加減,證據裁判被夸張地應用了。“只要法官把起訴方提供的證據加在一起可以構成一個完整的證明,他就必需做出有罪判決;如果不能構成完整的證明,他就必需做出無罪判決。在這兩種情況下,判決都不受具體案件中法官內心對證據確信程度的影響。
刑事證據裁判主義在近現代西方國家的發展與成熟。自由心證制度破除了法定證據制度的死板性,但是證據裁判沒有也不可能被拋棄。在現代訴訟制度下,證據裁判主義要求裁判者必須在法庭上,通過控辯對抗,進行證據調查,形成對證據的認識。證據裁判主義是對裁判者的要求。未經法庭出示和調查的證據不得作為裁判的依據,即使確實具有證明價值。
英美法系的刑事證據裁判主義。英美法系國家,法律中沒有直接規定證據裁判主義,英語中也沒有“證據裁判主義”這樣的詞組。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等都沒有規定證據裁判主義。著名的西方證據法學著作,也都沒有發現論述證據裁判主義。英美法系有明確規定證據裁判主義,是認為證據裁判主義不言自明的。實踐中西方國家認定案件事實必須依靠證據。
大陸法系的刑事證據裁判主義。法定證據制度之后,證據裁判主義得以延續。證據裁判原則起源源于歐洲大陸國家,但其在法律條文上的真正確立始于日本。日本于1876年制定的《斷罪依證律》把《改定律例》規定的“凡斷罪,依口供結案”修改為“凡斷罪,依證據”,并規定“依證據斷罪,完全由法官確定”。證據裁判原則的確立實際上也是對法官自由心證的一種限制。這一條文為現行的《日本刑事訴訟法》所繼承,該法規定:“認定事實,應當依據證據。”
完整的“證據裁判主義”,必須以現代民主憲政為政治基礎。如果當政者不能真正代表人民利益,不受憲法、法律約束,可以任意作為,任意出入人罪,則不可能建立刑事證據裁判主義。
現代民主、憲政,必須以完整的“證據裁判主義”為司法制度支撐。如果沒有刑事證據裁判主義,則當政者可以任意出入人罪,揮舞司法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破壞民主、憲政,侵害人民利益。
通過有效的庭前程序,排除非法證據,防止非法證據進入庭審,對心證產生實質影響。如果非法證據不經排除,“直通車”進入庭審,則會對心證產生實質影響,不能真正有效排除。現代西方國家,庭前程序較發達。我國初步建立了庭前程序。刑事訴訟法第182條第2款規定,“在開庭以前,審判人員可以召集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該規定初步建立了我國庭前會議制度雛形,同時將非法證據排除納入庭前會議制度中,作為其重要內容。《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明確了非法證據排除的范圍、適用條件、具體程序。
通過有效的庭審程序,原則上排除證據之外對審判主體心證的影響,保障裁判者的主體性,司法認知不得有主動干預裁判的內容。

以證據為基礎,形成一個相對封閉的程序系統,保障司法的獨立性,確保司法公正。法官裁判的依據是證據,而不是其他人的意見,可以屏蔽對于司法的非法干預。
完整的證據裁判主義,以證據的可采性為前提,注重非法證據排除,可以有效制約公權力,保障公民權利。證據裁判就是自由心證與證據規則的結合。普通人就可以形成自由心證。但是,越是自由心證,越需要證據規則。自由心證最發達的地方,證據規則也最發達。如果自由心證不是根據證據規則形成的,而是完全根據感覺形成的,則自由心證就會淪為冤假錯案的源泉。
“客觀真實論”是“法律真實論”的基礎。法律真實與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并不矛盾。恰恰相反,法律真實仍然要以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為基礎。法律真實觀并不否認裁判者對案件事實的認識能夠達到客觀真實的程度:法律真實觀同樣承認在訴訟之外有一個客觀事實。
“客觀真實論”是“法律真實論”的主要價值取向。刑事訴訟的最主要目的就是正確適用刑法。正確適用刑法,就必須查明事實,即查明客觀事實。“法律真實論”也是以正確適用刑法為主要目的的。所以,“客觀真實論”是“法律真實論”的主要價值取向。
“客觀真實論”與“合法性”可以兼容。“客觀真實”是證明力問題,“合法性”是可采性問題,是兩種問題,不是“非此即彼”,可以兼容。
“客觀真實論”是司法公正的重要保障。司法公正,包括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正確適用刑法,是刑事訴訟的最主要的目的。實體不公正,是司法不公、司法腐敗的主要表現。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首先就必須實現實體公正。要做到實體公正,就必須堅持“客觀真實論”這個最根本的價值取向。
“客觀真實論”不是當代中國證據法的根本問題——"新法定證據主義"的淵源。《以限制證據證明力為核心的新法定證據主義》 ,載《法學研究》的摘要中,北大教授陳瑞華說:中國證據立法遵循了一種以限制證據的證明力為核心的基本理念,即"新法定證據主義"的理念。證據法不僅對單個證據的證明力大小強弱確立了一些限制性規則,而且對認定案件事實確立了一些客觀化的證明標準。這一證據理念的出現,與立法者對證據真實性的優先考慮、對法官自由裁量權的限制有著密切的關系”這一現象迄今為止,仍然沒有根本改變。學生認為,陳瑞華教授,指出了我國證據制度的根本問題——"新法定證據主義",但是卻錯誤地指責了“客觀真實論”。“客觀真實論”的實質是自由心證-內心確信,自由判斷證據的證明力,是對法定證據制度的否定。那么,法定證據制度,有沒有一定保障客觀真實的作用呢?當然有。在法官認識能力不足,或者司法腐敗的情況下,法定證據制度預先規定證據證明力,可以一定程度上彌補法官認識能力的不足,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司法腐敗。但是,如果法官認識能力足夠,公正廉潔,判斷證據,不能實事求是,卻要受到預設證據證明力的束縛,怎么能夠真正發現事實,正確適用法律呢?總而言之,“新法定證據主義”預先規定證據證明力,屬于“形式真實”,與“客觀真實論”是背道而馳的。“客觀真實論”的實質是自由心證-內心確信,自由判斷證據的證明力,是對法定證據制度的否定。學生認為,陳瑞華教授,指出了我國證據制度的根本問題——"新法定證據主義",但是卻錯誤地指責了“客觀真實論”。
“法律真實論”的證據概念是一個以“客觀真實”為基礎的證據概念。證據必須具有客觀性,“法律真實”的證據,也應當具有客觀性。當然,證據的客觀性,與證據的真實性是緊密聯系的,但是,并非等同于證據的真實性。證據的客觀性,是證據真實性的基礎。偽造的證據,是不真實的。證據真實性,是證據客觀性的表現。真實的證據,必然是客觀的。當然,證據的客觀性,與證據的真實性,還是有區別的。人類的認識能力是極強的,司法實踐中,往往對證據的認識,就可以達到100%的真實性。但是,在具體的、歷史的條件下,人類的認識能力往往又有一定的局限性,對證據的認識,往往不能達到100%的真實性,例如99%,95%,90%,甚至更低一些。即使90%,甚至更低一些,也是客觀的,不是臆造的、偽造的。學生認為,有一定真實性的概率,就是具有“客觀性”。并非100%的真實性,才是“客觀性”。這對于辯護證據,尤其重要。我國立法規定:證據必須經過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這本身沒有問題。它的本意是證據必須經過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罪(或者確定無罪)的依據。不是證據必須經過查證屬實,才能作為辯護(疑罪從無)的依據。否則,必然導致不能形成印證證明(真實性保障)的辯護證據不能作為證據。從而導致印證證明模式對辯護方極為不利。定罪證據必須經過“查證屬實”,即印證證明。而辯護證據不必經過“查證屬實”,不需要印證證明,只要有一定的蓋然性就可以了。“客觀真實”的目標取向下,辯護證據只要有一定的蓋然性就可以了。有一定蓋然性的辯護證據,就反證了控訴證據沒有達到客觀真實,沒有實現排他性。具有一定蓋然性的辯護證據,亦是具有客觀性的,不應當被否定,這正是“客觀真實論”的必然要求。
“法律真實論”的證明標準是一個以“客觀真實”為基礎的證明標準。簡言之:“法律真實論”的證明標準,就是合法性(可采性)基礎上的“客觀真實”。
“刑事證據裁判主義”,就是“客觀真實”(即自然界的證據),轉變為訴訟程序中的證據,成為法庭劇場化效應中的證據。這種經過訴訟雙方取證、舉證、質證、認證,經過訴訟程序調整篩選的證據,就是一種“法律真實”。
我國具有“刑事證據裁判主義”的初步形態。我國刑事訴訟一直有“重證據,重調查研究”的傳統。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印發《關于全面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明確規定堅持證據裁判原則。堅持證據裁判原則,認定案件事實,必須以證據為根據。重證據,重調查研究,不輕信口供,沒有證據不得認定案件事實。刑事訴訟法第182條第2款規定,“在開庭以前,審判人員可以召集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該規定初步建立了我國庭前會議制度雛形,同時將非法證據排除納入庭前會議制度中,作為其重要內容。其中,《辦理死刑案件證據規定》第2條規定:“認定案件事實,必須以證據為根據”,第一次明文確立了證據裁判原則。這是“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原則的深化。
我國的“刑事證據裁判主義”仍然很不完善。主要表現:一是訴訟程序外的干預仍然比較嚴重,雖然規定不準非法干預個案,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各方面非法干預司法的情況仍然比較多。二是非法證據排除功能不足,尤其是實物證據的排除,嚴重不足。非法證據的排除通常是通過庭前的聽審來實現的。庭前程序不發達,不能將非法證據有效屏蔽于庭審之外。我國的庭前會議,是“可以”,而不是“應當”,不是法定必經程序。而且,沒有規定非法證據排除的具體操作程序。三是立法上對“刑事證據裁判主義”仍然認識不足。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印發《關于全面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明確規定堅持證據非法證據排除,非法證據排除,本身是證據裁判原則的應有之義,卻與證據裁判原則并列。沒有經過法定程序的過濾的證據,直接呈現于法官面前,法官據以定案,并不是“證據裁判原則”。證據裁判的證據,必須是經過法定程序的過濾的、合法的證據。完整的“刑事證據裁判主義”,應當建立在證據可采性的基礎上,包括非法證據排除。
理論上,“客觀真實”的目標取向下,辯護證據只要有一定的蓋然性就可以了。有一定蓋然性的辯護證據,就反證了控訴證據沒有達到客觀真實。具有一定蓋然性的辯護證據,亦是具有客觀性的,不應當被否定,這正是“客觀真實論”的必然要求。重視了庭前程序對于證據裁判的重要意義。通過有效的庭前程序,排除非法證據,防止非法證據進入庭審,對心證產生實質影響。如果非法證據不經排除,“直通車”進入庭審,則會對心證產生實質影響,不能真正有效排除。應當通過庭前程序,把沒有可采性的證據,屏蔽在法庭之外,防止影響法官心證。法官心證一旦被沒有可采性的證據污染,實際上就很難排除。制度上,加強刑事訴訟程序的封閉性,原則排除程序外的干預;建立符合中國實際的非法實物證據排除規則;建立、健全庭前程序,把沒有可采性的證據屏蔽在庭審之外,使之不能影響審判主體的心證。
通過提高司法機關與司法人員的素質,可以進一步減少程序外的干預,加強刑事訴訟程序的封閉性。
通過加大司法資源的投入,可以加強證據收集能力,保障建立符合中國實際的非法實物證據排除規則不會對打擊犯罪構成沖擊。從國外的實踐看,非法實物證據排除規則只是在實行初期,對警方收集證據能力有較大的沖擊。隨著警方對法治化的適應,改用合法手段收集證據,以及相應提高技術水平。經過一段時間,非法實物證據排除規則對警方打擊犯罪影響很小。
注釋
[1]閔春雷.證據裁判原則的新展開[J]法學論壇,2010(04)第44頁。
[2]孫記.解讀證據裁判主義[J]大慶師范學院學報,2005年1月,第1頁。
[3]駱云偉 馮驥.淺論我國證據裁判主義[J]中國法院網重慶法院,2015年11月12日。
[4]松尾浩也,日本.日本刑事訴訟法(下卷([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頁
[5]陳瑞華.以限制證據證明力為核心的新法定證據主義[J]法學研究,2012(06)第147頁。
[6]楊宇冠.非法證據排除與庭前會議實踐調研[J]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4(03)第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