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清 揚
【導讀】地處東部沿海南北交界的江蘇省是我國重要的中晚熟梨產區,匯聚了大量的優質梨品種(系)和現代栽培管理技術與設施設備,加之區位優勢突出,梨果東進北上南下,擁有巨大的消費市場,是發展梨產業尤其是早中熟梨產業的理想之地。但面對勞動力成本的持續增長,以及越來越難以調和的“消費口味”,產業發展也面臨著品種、技術與模式的選擇難題,許多品種和技術在實際生產中常常很難落地生根開花。
“豐水”“幸水”“南水”“圓黃”“黃金”“秋月”……在一堆熟悉的中熟梨獲獎品種中,我居然發現了好幾個陌生的名字——“涼豐”“彩玉”“瑞秋”“蜜露”,雖然不做梨科研已有數年,但一次性看到這么多新品種的名字還是第一遭。
這讓我頗感興趣。
所以,經過江蘇時,我特意約了南京農業大學吳俊教授和江蘇省農業科學院果樹研究所藺經研究員,一起到江蘇省優質中熟梨展示評鑒會的主辦地——鎮江市農業科學院相聚,一起聊聊這些年江蘇省梨產業品種、技術和經營模式的變化。
聞訊而來的還有句容豐之源果品專業合作社、南京水苑生態環境科技研究所有限公司、丹陽綠舟農場、太倉福田農場等獲獎果園的負責人,以及來自浙江的浙江新理想農業發展有限公司和杭州富陽千禧農莊等企業的負責人,濟濟一堂。
一
“你拿了幾個金獎?”我問竇永敏(句容市果品專業合作社負責人)。他從2003年開始種梨,在糜林 (鎮江市農業科學院果樹研究室原室主任。已故)的悉心指導下,成為當地的行業標桿。
“兩個。”竇永敏笑著說:“一個是‘秋月’,一個是‘涼豐’。”
“他的‘豐水’打分也很高,我們還發揚風格了。”萬春雁補充道。她是東道主,年初糜林因病突然去世之后,她接下了室主任這副擔子。
我在獲獎名單上又發現了另一個現象,蘇南獲金獎的人數要比蘇北多得多,有點像他們在經濟上的落差。“你覺得是什么原因?”我問吳俊,她還是江蘇省梨產業技術體系的首席專家。
“原因是多方面的。”吳俊解釋說:“因為蘇北是江蘇省梨老產區,占整個江蘇省梨種植面積的72%,這里面絕大部分是‘碭山酥梨’,還有一些‘圓黃’和‘黃冠’,這些品種在蘇北還有一個比較大的問題——早采比較嚴重,體現不出這些品種的品質特性。”還有一個原因是評比在鎮江市農業科學院舉行,借助當地農業主管部門的組織能力,果園送樣的積極性很高,所以光鎮江就拿了一半的金獎。
“你覺得‘秋月’怎么樣?”我問竇永敏。
在金獎的獲獎名單上,“秋月”占了四分之一,這讓我有些意外。在我印象中,“秋月”適合在北方種植,比如再往北600 km的膠東半島。
“去年表現不太好,但今年很好,看來還是水肥的關系,只要水肥能管好還是可以的。”竇永敏應道。
“這個品種在我們這邊火起來也就最近兩三年的時間。為什么大家都追捧它?就是因為它售價高,一個果子能賣到19.80元。果個大,品質好,你吃過‘秋月’之后,別的梨就不怎么想吃了。”萬春燕補充道:“它唯一的問題,就是木栓化。”
吳俊接著話題說:“前兩年這個問題很嚴重,切開之后都是一點一點的(木栓),沒有商品性,但今年就很奇怪,雨水多了,木栓化現象反而沒有了……”
“今年沒有,不代表以后沒有。”藺經插道。
“所以這個品種最大的問題是栽培技術跟不上。”吳俊接著說:“我們現在連木栓化的原因都沒找到,有人說是土壤的原因,有人說是肥料的原因,有人說是天氣的原因,沒有一個定論。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秋月’是沒有辦法在蘇南發展的。”
“在蘇北有沒有木栓化的問題?”我好奇地問道。
“也有,這是品種特性。日本2001年就發表這個品種,到現在都還沒有解決,說明這個問題是克服不了的。”藺經曾問過日本梨專家木栓化的解決方案,答案是他們新選育了一個“秋月”的后代,沒有木栓化的問題。
“你等著看吧,這個品種在中國一定是曇花一現的,不會長久。”藺經直接把天聊死了。
萬春雁在冷庫中拿出很多參賽的品種供我們評鑒,包括一部分早熟品種,唯獨缺了幾個我感興趣的新品種。
我大致嘗了一遍,沒有發表意見,只是問大家:“有沒有發現哪幾個品種適合在江蘇推廣的?”
“‘涼豐’。”藺經提到竇永敏另一個榮獲金獎的品種。
“‘涼豐’沒有木栓化的問題,成熟期也在‘豐水’之后,它的缺點就是肉質稍微粗了一點。”竇永敏介紹道。在豐之源,“涼豐”還是個試驗觀察品種,并沒有像“秋月”一樣,直接替代了原來的“新高”。
“‘涼豐’的樹形特征和外形跟剛才在試驗園里看到的‘楊水’很相似,就是果點有點粗,摸上去不是很光滑,肉質也有一點點粗,但它的綜合口感我還是蠻喜歡的,糖度一般在14.5%左右,汁液很豐富,而且樹勢和產量都非常好。”
剛才我們在試驗園看到的“楊水”的果個和結果狀確實讓人震撼,這是一個晚熟品種。
單從外觀上看,這些日本品種讓我覺得“臉盲”:“新高”“涼豐”“揚水”, 還有上半年在山東看到的“新華”,都是傻傻分不清的模樣。
大家又聊了一遍桌子上各個品種的優缺點,比如“幸水”的不穩定、“豐水”的不耐貯、“愛甘水”的難管理……讓大家都鐘愛的口感是“豐水”,而我最后的目光聚焦到同樣感到臉盲的“鎮優2號”和“鎮優3號”上。我覺得這兩個品種的口感是可以跟“秋月”相提并論的。
萬春雁笑了笑,說:“我們的試驗園中有50個品種,這兩個品種都是數一數二的。”
很可惜,這兩個品種并不是我原先猜測的由鎮江市農業科學院自己選育的品種,仍然是日本品種,而且是由日本專家帶過來的當初還沒有名字的品種(系),萬春雁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品種,所以以鎮優系列作為代號。
2013年引進,2015年見果,這兩個品種已經在試驗園中觀察了6年。
萬春雁分別介紹道:“‘鎮優3號’的性狀特別穩定,樹勢、產量、果形、品質各方面都非常好;‘鎮優2號’的表現有點不穩定,也有木栓化的問題,在沒有發生木栓化的情況下,它的品質會比‘鎮優3號’更細膩。所以從市場推廣的角度來看,還是‘鎮優3號’更有前景,綜合性狀好,而且掛樹期也比較長,從8月15日到25日都可以采收。剛采下來的時候會更好吃……”
“去年我也來嘗過,樹上剛采下時確實很好吃,但今天的口感我覺得還是‘鎮優2號’好。”吳俊補充道。她與我一樣,也很認可這兩個品種的品質,也包括被藺經評價為“曇花一現”的“秋月”。
“蘇翠 1 號”“翠冠”“幸水”“豐水”“涼豐”“秋月”……江蘇人真有口福,不像我們浙江人,能吃到的本地梨只有“翠冠”。
二
鎮江市農業科學院的梨示范園我來過幾次,其創始人糜林20世紀90年代曾在日本研修過一年,所以全部采用日本的品種和日本的栽培模式,做得很規范,是我在國內見過的做得最到位的水平棚架梨園。園子里大部分梨樹已采收,只余下少數幾株晚熟品種還有果掛在樹上。萬春雁和同事們一起拆掉所有的果袋,露出一個個碩大的、表皮嫩黃的果實。
“這個品種叫‘楊水’,也是一個日本品種。”萬春雁介紹道:“這個品種的特點是果形大,平均單果重600~700 g,最大的能達到1 200 g左右,外觀很漂亮,果面圓整,果皮光滑,商品性很好。唯一的缺點是水分含量……”
我沒有聽清唯一的缺點,而是蹲在地上,仰望樹冠,深深地被眼前這份豐收的景致所吸引,情不自禁地感嘆道:“江蘇的栽培水平要比浙江高啊!”
“你覺得比浙江好嗎?”一旁的吳俊問道。
“對啊!”我頭也不回地應道:“你看這個園子,還有竇永敏的園子,在浙江,我找不出一家可以與它們相媲美的。”
在現場就有兩位來自浙江的種梨高手,一位是來自海寧的俞美良,另一位是來自富陽的高增新,他們家的梨園我都去過,采用的也都是水平棚架,但做得都不規范,不能做到結果部位完全上架,我稱之為“假棚架”。
吳俊聽后笑了笑,說:“一樣的,你在浙江看到的現象在我們江蘇也同樣存在。像竇永敏和這里的水平棚架在我們江蘇也是數一數二的,在江蘇其他地方很少能看到這種高水平的水平棚架,都是架下結果,棚架只是一個擺設,幾乎沒起什么作用,管理起來反而更加麻煩。”
我有種“拍馬屁”拍錯地方的尷尬。錯愕了一會,接著又問:“那你覺得水平棚架在江蘇有沒有推廣價值?”這關系到吳俊領銜的江蘇省梨產業技術體系的技術推廣路線。
“我覺得是有技術難度的,投資也高。”吳俊利落地回答,沒有講推廣價值,倒講了兩個問題。
“如果追求面積肯定搞不好。”萬春雁解釋說:“在日本,一般農戶的梨園面積只有5~10畝(1畝約合 667 m2,15畝即1萬 m2約合 1 hm2——編者注),完全可以按照標準化來做,但如果種50~100畝,難度就很大。”
“主要是這種模式用工多,尤其是前期的整形要花很多人工和精力。”竇永敏補充道。
“還有一個大問題是成形太慢。”我直截了當地提起昨天在綠舟農場看到的最大的問題。綠舟農場采用的是連體式一字形水平棚架,每一個主枝延長頭都會靠接在一起,采用側枝結果。計劃主枝上每40 cm單側留一側枝,側枝上每30 cm留一個果。2017年建園,今年主枝基本接上,作為指導老師,俞美良計劃再花兩年時間培養好側枝。也就是第七年才能進入豐產期。
我還覺得他過于樂觀,按照我的判斷,至少要花8年時間才能完成整形工作。這對國內絕大多數種植者來說,都是不可接受的。所以這段時間我經常調侃道:“學日本的模式,說起來很牛的大咖多,但真正掙錢的人不多。”
“竇永敏是其中少數日本模式做得好而且能掙錢的。”吳俊笑著說。
排除了水平棚架,我的腦海中同時浮現出幾種梨樹樹形,究竟哪種樹形比較適合國內的國情?我首先排除了藺經重點推廣的拱形棚架,雖然“Y”形樹形非常符合梨樹生長和結果的共同需要,但拱形棚架的造價遠超于水平棚架,投入產出比不高,屬于低性價比的技術路線。藺經也承認,拱形棚架最適合蘇南休閑觀光、文旅結合的梨園。蘇北窮,普通老百姓用不起這種高大上的設施。我腦海中的畫面最后還是定格在主干形上,于是詢問江蘇有沒有主干形做得比較好的梨園。
還沒等江蘇人舉證,俞美良先舉了一個在連云港做主干形的反面案例,說果實碰傷多,品質不均勻,上面好,下面差。他在海寧也做過主干形的試驗,株行距2 m×2 m,第三年豐產,但覺得間伐很麻煩。
“你肯定不行。”我笑著說。老師傅想更改新模式往往都是失敗的,因為太習慣原有模式了。
在俞美良指導的浙江新理想的梨園中,我一直建議新梢早拉枝(停梢前后拉枝),以迅速擴大樹冠和結果面積,但工人們已經習慣了通過冬季修剪的方式去培養斜生、中庸的結果枝(組),結果造成每年都產生大量無效的徒長枝,年年剪,年年長,前期產量增長很慢,看得我干著急。
對梨樹主干形,我剛開始也是持懷疑態度的,擔心南方溫暖多雨的氣候條件會造成頂端優勢的失控。直到2018年,我在上海看到一家成功的主干形梨園,品種還是“翠冠”,行距3 m,株距0.8 m,每畝種植278株。第三年平均每株結果51個,平均單果重323 g,株產16.5 kg,折合畝產4 580 kg。這個產量水平完全顛覆了我的種植理念。
在上海,我也走訪過幾家做得并不成功的主干形梨園,最終發現,我們所謂的“省力化樹形”在前期其實是不省力的,反而要耗費大量的人工去刻芽、去拉枝,這樣才能盡快地培養好樹形。如果前期就想省力,那么做主干形是百分之百要失敗的。
藺經舉例道:“我們所的盛寶龍在海安有個示范園,做的就是主干形,前期的用工量確實非常大,要用牙簽把新梢一個個撐成平的……今年是第三年,產量也不錯,但能不能成功還要打問號,因為這才第三年。”
“還是要繼續觀察,從輕簡化栽培的角度看,到目前為止,江蘇還沒有找到最優化的樹形。”吳俊不無遺憾地說。跟藺經一樣,她也去看過這家示范園,也擔心在江蘇多雨的氣候條件下能不能控制好后期的樹勢。
但不管怎么樣,如果自己建園,我一定采用主干形。第三年畝產4 000 kg,哪怕縮水到2 000 kg的產量水平,這樣都能輕松碾壓其他樹形。
當然,面積也不能大。否則,缺人,前期缺人。
三
桌子上還放著一盤“翠冠”的樣品,模樣確實難看,就像一個美人的臉上長了一片片的色斑,讓我沒有任何品嘗的欲望,不過腦海中還是想起昨天在丹陽綠舟農場時嘗到 “翠冠”的味道:肉質細膩,汁液豐富,糖度接近13%,這樣的口感在今年雨水多、早熟梨品質普遍下降的大背景下顯得出類拔萃。
老板吳建明把功勞歸于蘇南的氣候優勢。他是江蘇常州人,在上海做生意,一次偶然的機會在老家遇到一位在常州批發水果的碭山人。閑聊中,碭山人告訴他在常州種了180畝的梨園,這讓從來沒有接觸過農業的吳建明感到很奇怪。在他的印象中,碭山才是種梨的天堂,怎么會跑到蘇南來種梨?碭山人告訴他,同樣是“翠冠”,碭山的收購價是2元/kg,浙江的收購價是4元/kg,常州的收購價是6元/kg。
“我踏入這個行業就是因為他這句話,讓我覺得我們這個地方種植 ‘翠冠’是有先天優勢的。”吳建明對我說:“相比之下,我們這里的糖度要比海寧高,然后海寧的糖度又比安徽碭山高,這是真實存在的。但具體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是專家。”
“你覺得是什么原因?”我問吳俊,她是專家。
“梨屬于溫帶果樹,喜歡冷涼氣候,越往北,越適合它的生長;越往南,雨水越多,晝夜溫差越小,越不利于糖分的積累,任何品種都是這樣的。但我覺得浙江跟這邊的降雨、日照和溫差都是比較類似的,差別不大。”吳俊似乎并不認可吳建明所說的地域優勢。
單就南北來說,吳俊剛才的解釋也不成立,因為安徽碭山在蘇南的北面,緊挨蘇北,按理說品質要比蘇南好才對。但事實剛好相反。
“天氣預報我經常看。”俞美良補充道:“這邊的降雨量要比海寧少了10%~20%,溫度倒是相差不大,冬天一般相差1℃,最多2℃。”
“你承認這邊的‘翠冠’比海寧的好嗎?”我問俞美良。他是土生土長的海寧人。
“這個倒……”一向快言快語的他忽然變得支支吾吾。
“不承認吧!”我笑著說。我也不承認,我原來的試驗園里產出的“翠冠”也毫不遜色。
“我們浙江梨種不好,原因在哪里?在你們臺州人。”俞美良緩過神來,對我說:“臺州人在我們海寧種梨,每畝施復合肥350~400 kg,還要加尿素,這樣的梨能好吃嗎?肯定不好吃。不好吃的關鍵原因是化肥施得太多。”
俞美良還舉了一個施肥量更大的產區——浙江武義,沒有棚架,重修剪,打PBO(果樹促控劑)或多效唑控梢,每畝化肥用量達到500 kg。
“你一畝地的化肥用量是多少?”我問道。
“100 kg。”俞美良說。
“我所有的化學肥料加起來不超過25 kg。”竇永敏說了一個更低的數據。
我似乎找到了影響品質的根本原因:“除了化肥用量過多,還有一個原因是早采。”
“對,前期價格高,大家都早采。”俞美良說。
“越往南的產區,早熟的市場優勢越明顯,種植者就越容易采青、促早。”我的思路愈發清晰。
我原來在體制內做的主要科研方向就是通過大棚栽培來“突出早(熟)的優勢,解決(臺)風的問題”,后來發現用這種高投入的方法生產出來的高品質“翠冠”在市場上干不過用植物生長調節劑促早并早采的“翠冠”,所以梨大棚栽培一直沒有產業化。
“我覺得早采對整個梨產業會造成很大的影響。”吳俊感嘆道:“像藺經培育的‘蘇翠1號’的成熟期已經比‘翠冠’更早了,我真擔心這個品種到最后也是早采。”
“‘蘇翠1號’早采對品質影響大不大?”我問藺經。
“翠冠”普遍早采得益于它與生俱來的低酸特質,不像其他品種在未成熟時酸澀難以入口,而“翠冠”早采最大的問題只是糖度低。
藺經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先講了一通南方人和北方人的口感差異。南方人口味淡,水果要求甜而不酸;北方人口味重,要求酸甜適口。而藺經卻是一個在南方工作的北方人,所以他強調梨的口感中要有適當的有機酸。
“但是有機酸含量高的品種往往不能早采,早采了它就有酸味,有酸味南方人就接受不了,再好吃的品種只要有酸味肯定不行,所以只有南方人育出了沒有酸味的‘翠冠’和‘翠玉’,這對我們來說根本就沒有味道。”
“‘豐水’的有機酸含量高一點,所以會帶一點酸味,而‘翠冠’是純甜的。”吳俊舉例道。她也是北方人,難怪他倆都很喜歡“豐水”的口感,但我卻無感。原因就可能我是南方人。
“我覺得南方人育成的‘翠冠’的品質是沒什么問題的。”我笑著對藺經說:“你的口味是中年老男人的口味,小孩子和小姐姐們肯定喜歡甜的、沒有酸味的口感。”我想起藺經還是陜西人,在全國這么多菜系中,我最受不了又咸又辣的重口味陜西菜。
“不是的,純甜的品種在北方種品質會更好,會更甜。但在南方就不行,因為南方他要搶早啊,一搶早就導致更沒味道了,所以越是純甜的品種在南方會種得越不甜。”藺經爭論道。
其實,市場早就給出了答案,“翠冠”以其無可爭辯的市場份額奠定了其 “南霸天”的江湖地位。
“如果是相同品種,蘇南和蘇北相比,哪個地方的品質會好一點?”我又回到最初的問題。
“蘇南的栽培水平高啊!”藺經快言快語:“這是很顯然的,蘇北的栽培水平跟蘇南是不能比的。”
“假如竇永敏到蘇北去種梨,你覺得哪里的品質好?”我問得更細致些。
“那肯定蘇北好。”藺經指著竇永敏說:“他到蘇北種,肯定蘇北好。”
“我種了這么多年梨,從來沒關注過多少產量,也從來沒關注過市場的價格,我就關注品質,關注有沒有回頭客。”竇永敏說。
“今年賣了多少錢你知道吧?”我開玩笑道。
竇永敏笑著說:“那知道的,但多少產量真的不知道。化肥用得多,產量提高,品質下降;有機肥用得多,品質提高,產量下降。我選擇的是品質。”
這就相當于一個產量和品質的控制閥門。回想在場的幾位獲獎果園,包括來自浙江的幾家梨園,走的都是生草栽培、重施有機肥、少用化肥的技術路線。
我瞬間釋懷。
無所謂南北之爭,只要理念正確、品種合適、技術到位,無論南北都能種出高品質的梨來。
四
“從目前的情況看,你覺得江蘇省梨產業發展的問題和瓶頸在什么地方?”我問吳俊。
54.3萬畝,77.8萬t,全國排名第十,吳俊首先介紹了江蘇省梨產業的整體情況,羅列了包括前面聊到的品種和技術方面的問題,并提出未來的發展趨勢:“根據我們的調研,江蘇省每畝地的平均投入達到3 400元多,超過全國的平均水平,勞動力成本逐年上升,占比從以前的10%增加到30%多,所以輕簡化栽培肯定是一個重要方向。”
我沒有順著吳俊指出的未來方向走,而是轉身問萬春雁:“目前鎮江的梨園盈利情況怎么樣?能盈利的園子比例占多少?”
“鎮江的梨園盈利情況基本上還可以的,除了規模特別大的。我們一直強調種植規模,面積不要太大,30~50畝。”萬春雁沒有說具體的盈利比例,倒說了一個具體的盈利規模。
藺經補充道:“梨產業體系在全省做過一次產業經濟的調研,最后的結論是,竇永敏的模式是最好的,是最掙錢的。”
竇永敏是下崗職工,2003年在鎮江市農業科學院相關專家的悉心指導下建了30畝的梨園,他當初的夢想是年收入能達到公務員的工資水平。梨園投產后,他的收入就一直超過當公務員的妻子。這幾年新種了20畝,但投產面積依舊是原來的30畝,年產值穩定在40萬~50萬元。
“在我眼里,我看到最大的問題是果園不掙錢。”我解釋了提這個問題的原因,并介紹了今年在山東、云南等地看到的實際情況。站在專家的角度,往往關注品種的問題、品質的問題、技術的問題,但站在產業的角度,我更關注的是能不能掙錢的問題,什么樣的經營模式能夠掙錢?這也是“花果飄香”這幾年最顯著的變化,從關注品種、關注技術,到關注產區、關注產業,尤其是關注產能過剩大背景下的盈利模式。
“搞農業,老板要參與整個生產環節,我覺得這一點也很重要的。”竇永敏說。
“你是怎么做銷售的?”胡曉海忽然問道。
“產地直銷。”我替竇永敏回答道。
“其實這種小規模的果園為什么能盈利?關鍵是自己銷售。”胡曉海找到核心所在。
這讓我又想起國家桃產業技術體系首席科學家姜全說的那句話:果園的效益是賣出來的,不是種出來的。
在場幾位中,除了竇永敏,還有太倉福田農場的陶煜東和富陽千禧農莊的高增新,他們都采用這種產地直銷的盈利模式,所以面積都不大。
胡曉海和吳建明都有幾百畝的規模,也都明白走傳統的批發渠道是很難在種植端產生效益的。所以,胡曉海試圖通過標準化的分級來對接優質渠道,打造“菜鳥”品牌,尋找溢價;吳建明則試圖通過打造自己的營銷團隊直接對接C端,他今年以12元/kg的價格賣光了初產的5萬kg“翠冠”,他的目標是賣50萬kg。
“泰興燁佳梨園在建園設計時曾咨詢過我,我說規模不能超過100畝,100畝之內保證賺錢。現在的規模是1 000多畝,還沒投產,將來這個規模就是他們虧錢的第一要素。”藺經說的燁佳梨園就是他推廣拱形棚架的地方,主栽品種是“蘇翠1號”。
“你們倆對科研部門在品種和技術方面有什么期待嗎?”我問兩位規模果園的投資者。6年前我創立“花果飄香”的初心就是想聯結從科研到生產的“最后一公里”。
“我沒多少期待,如果有什么新品種、新技術,我們就拿過來試用一下。”吳建明采用的是日本最新的連體式一字形棚架栽培模式,雖然在果園中也掛了不少科研部門的示范園牌子,但跟胡曉海一樣,在具體技術上都聘請了具有20余年實戰經驗的俞美良作為技術指導。
“我現在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胡曉海認真地想了想,再次提到他的痛點:“對我來說,在果園方面還是最關注機械化的問題。”
“在果園機械化這方面,江蘇省有什么進展嗎?”我再問吳俊。
“江蘇省這幾年很重視果園機械化工作,從目前的情況看,新果園已經在朝著機械化方向走了,但老果園還是有難度的。”吳俊以泰興燁佳梨園為例,介紹了國家梨產業技術體系機械團隊在那里配置的果園機械,涵蓋調形整地、開溝施肥、灌溉、植保、割草、花果管理、修剪以及枝條粉碎等環節,基本上實現了全程機械化作業。
在豐之源,竇永敏也把水平棚架原來在行間的支柱移到株間,為機械進入果園提供必要的通道,實現農藝與農機的相結合。
“全程機械化整套設備需要多少錢?”我接著問道。在科研系統,經常會有一些“技術上可行,經濟上不可行”的科研成果。
“整套設備十幾萬元。以拖拉機為動力,后面掛旋耕機、開溝機、打藥機、割草機等各種設備。這些設備國產之后不用花多少錢的。在國內推廣不便宜不行,否則推廣不了。”藺經說,他還是機械崗位的栽培專家。
“那挺便宜的。”我想起馮紹林(紹興哈瑪匠機械有限公司)銷售的進口果園機械,動輒十幾萬幾十萬一臺的價格,的確不是一般果農所能承受的。
至此,我已經把江蘇省梨產業從品種到技術,從品質到模式都聊了個遍。從種植者那里,我看到了成功和困惑;從科研者這里,我聽到了成果和瓶頸。混沌間,我還是想起我今年看到最多的資本進入果園的困境,于是對吳俊、藺經等科研者建議:“我覺得你們要重點解決像在場兩位胡(吳)總的規模化果園怎么掙錢的問題。”浙江人“胡”“吳”不分,我干脆混為一談。
“從政府的角度講,我們的任務是重點解決他們的問題。”藺經指著竇永敏說。
“他們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已經盈利了……”
“還有很多一家一戶的小果農,面積小,數量大,這是真正的果農問題。”萬春雁說。
“果農的很多問題是你們解決不了的問題。”我直截了當地說。在農業推廣部門工作了大半輩子,又走了那么多的產區,我已經深刻明白農業上的很多問題不是科技能夠解決的。農業產業的后續發展迫切需要資本的推動。但現狀是資本進果園的難度遠超機械進果園,我見到很多進入這個行業的資本如陷泥潭,舉步維艱。
“資本家的問題需要資本家自己掏錢解決,我們是政府養著的人,所以我們要替政府解決政府的問題。”藺經最后這番大實話引起哄堂大笑。
在笑聲的背后,我似乎明白了為什么兩位胡(吳)總對科研系統沒有多少期待的原因,盡管他們的果園中都會豎立著某某大學、某某農科院的科技示范牌。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