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邑蘭
11月27日,張藝謀導演的新片《一秒鐘》上映,引發關注。
2016年,中國告別膠片時代。2017年,張藝謀給他的老搭檔、編劇鄒靜之寫郵件,說自己想拍一部“放電影”的電影。2017年底,兩人開始劇本創作,距離《一秒鐘》正式上映,中間隔了三年。
女兒的“一秒鐘”
《一秒鐘》是張藝謀寫給電影的一封“情書”。故事因膠片而起——張譯飾演的勞改農場勞改犯張九聲八年未見女兒,偶然間他得知當時最火的電影《英雄兒女》播放前的22號新聞簡報里,女兒扛著面粉的樣子出現了一秒鐘。為了找到《英雄兒女》的膠片,看到女兒的“一秒鐘”,他從勞改農場逃出來。
劉浩存飾演的劉閨女,也跑來偷膠片。她是為了把膠片偷回去做燈罩。當時,用廢棄的電影膠片做成的燈罩是一件奢侈品,結婚時的豪華擺設。兩個各懷目的的人在范偉飾演的“范電影”放映電影的放映廳里相遇。
張九聲急切等著看的那卷《英雄兒女》膠片卻在送來放映的路上被驢車卷在地上弄壞了,變成了“一堆爛腸子”。于是,一場浩浩蕩蕩的全員搶救膠片的行動開始了。搶救膠片的過程既專業,又充滿神圣感——婦女們把各家貢獻出來的被套拼接在一起,用桿子撐平,小心翼翼將成捆的、待修復的膠片抬進電影院。張藝謀上陣指揮并親自示范搶救動作。
“那個年代也沒啥真正的壞人”
勞改犯張九聲,是鄒靜之著力最多的角色。進入角色之時,張譯就把張九聲的“前史”想透了:若干年前,他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女兒4歲時,張九聲幫人打架被判了刑。妻子和女兒都跟他劃清了界限。刑期快滿的時候,他收到了朋友的一封信,信中說他的女兒上了新聞簡報,有一秒鐘的鏡頭。“這封信還有另外一個消息,就是女兒在拍完簡報沒多久,就出車禍死了,他能見到女兒唯一的方式就是看到這部電影。”
在張九聲身上,暴力和善意是并存的。他有多次使用暴力的鏡頭,其中的一場高潮戲,是《英雄兒女》電影放映結束后,又放了一遍22號新聞簡報。張九聲站在幕后放映間的一個小小隔間里,探出腦袋,看這條新聞簡報——14歲的女兒,在公社搶著扛面粉。張九聲一邊看,一邊哭著嘀咕:“爭什么爭,有什么好跟大人搶的。”一旁的“范電影”對他說:“她也要自己努力才能消除你對她的影響。”張九聲轉而露出兇光:“你給我放十遍!”“范電影”嫌麻煩,張九聲把刀架在“范電影”脖子上,揚言不放就要捅死他。“范電影”嚇破了膽,“我給你放一百遍。”他把有張九聲女兒出現的這一段剪下來,用膠水黏在一起,將這一段循環播放。張九聲一個人坐在放映廳里,反復看這一秒鐘。
張譯理解的張九聲首先是一個善良的人。“實話講,那個年代也沒啥真正的壞人,人心中其實都有質樸的、美好的東西。張九聲就是典型,他只不過是年輕一時沖動。”影片尾聲, 張九聲大鬧放映廳,和群眾打起來,“范電影”將逃出來的張九聲和偷膠片的劉閨女都舉報了,保衛科的人把打架滋事的一幫人都抓了起來,五花大綁綁著。這是半夜,一群用紗布蒙著傷口的人,坐在放映廳里,又看了一遍《英雄兒女》。電影放完,張九聲這才被押送回勞改農場。一代人對電影的熱愛,以這樣的方式落幕了。
看電影是個大事
《一秒鐘》的時代背景,是上世紀70年代的“文革”后期。那個年代,放電影是一件既神圣又有趣的事。
鄒靜之回憶,1969年,他到黑龍江二龍山農場下鄉。“那一年前后農場來了兩萬多知青,天南地北的都有,沒有什么娛樂活動,看電影是個大事。”他記憶深刻的一個場景:深冬夜里零下四十多度,場部廣場上近萬人在電影銀幕正反兩面的雪地里站著看朝鮮電影《賣花姑娘》。換片時,凍得說不出話的人在雪地上一起跺腳,只要電影一放,馬上就安靜了。電影看完了還要走五十來里夜路回去,一路想起電影還會感動。
(摘自《南方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