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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魂

2020-12-23 05:44:59曾永龍
故事林 2020年24期

曾永龍

1

楊小福穿著雨衣,正在自家工地的屋頂上緩緩挪動。臨時從熟人家屋后搬來的石棉瓦結滿了青苔,這讓他原本打算用石頭與河沙做混凝土屋頂的主意落了空。卻奈何雨季來得太快,這幾日潮濕的天氣使得下午剛鋪好的紅磚,底下的水泥還未干透。盡管家里只剩下兩個人,在草棚里幕天席地過夜也不是個辦法。石棉瓦只夠遮一間屋,他匆匆地把它們架在臨時支起的梁木上,并用石頭墊高一端,好讓雨水能夠順勢泄落。他正準備踩著梯子下去,前妻何歡舉著傘在下面不時催促,顯然有些焦急和不耐煩:“楊小福,好了沒?”過了一會兒,又催促,“下來,快點!”自從上次孩子們上學去后,楊小福喝酒喝到了凌晨才回,兩人大吵了一架。第二天楊小福帶著酒氣就和何歡去民政局,稀里糊涂就把婚給離了。楊小福這輩子的這點福,似乎也要離他而去。

從民政局回來,楊小福又睡著了。

醒來之后,他頭痛欲裂,有些后悔。看也不看,就把兩本離婚證藏在了自己睡覺的枕芯。一個月來,兩個人雖然還住一塊兒,楊小福卻明顯客氣了不少。離婚的事情孩子和親戚們都不知道,如果不是那兩本離婚證,只怕楊小福自己也早都忘了。這女人是他20年前去外地打工惹回來的一個麻煩,為了何歡,楊小福把自己的地賣給了同村的黑子,用于接生他不小心造下的那對龍鳳胎。盡管時隔多年,每次吵架何歡都喊著離婚,收拾衣服,要回深山老林的家。楊小福知道岳父母已然過世多年,只把這當成是個氣話。他沒想到這回卻是自己先邁出了一步。

躺在床上,想起那日凌晨的吵鬧,楊小福顯得有些混亂。看著躺在身邊的何歡,心下不免沒了滋味。窗外的雨越落越大,好像容不得商量。

楊小福終于從屋頂上下來。何歡顯然有些擔心,看到楊小福又立刻變了臉:“這么久,做個事這么慢,我怎么會嫁給你這種男人!”楊小福沒搭話,他領教過何歡吵架的功夫,因此不想給自己找難受。他清楚地知道何歡說的并不是蓋房子的事,而是兩人過去一同經歷的所有糟事。他自顧自脫下了雨衣,多年來的吵鬧,近來卻只剩下了沉默。一切都收拾妥當,何歡坐在桌前拿出那只已經磨花了的手機。這是當初楊小福的岳父母怕她在娘家受氣特地添置的嫁妝,準備給兩個孩子打個電話。兩個孩子不同姓,女兒跟何歡姓,叫何月;兒子跟楊小福姓,叫楊白。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彼此都是獨生子女,都不想這個姓沒了后。

兒子楊白的名字是楊小福自己取的,出生那會兒本來何歡已經叫人看好了命相,取好了名字。卻不想上戶口那天,忽然接到電話要去工廠上班,便把這事托給了正在喝酒的楊小福。那張寫了兩個孩子名字是字條被她壓在自己經年累月扎起來的一摞小票下面。隨后,她匆忙出了門。午后3點,楊小福喝得有些醉意,他這才搭乘公交車前往幾公里外的派出所。到站臺的路已經走過了半程,他才發現那張便簽被自己落在家了。因為何歡給兒子取的名字太繁復,讓他記不住,于是又回去拿。折騰到4點鐘,總算到了派出所門口,掏出來瞧了瞧,卻發現自己拿錯了,手里這張字條居然是何歡的取款單。楊小福把它又揣回了兜里。

眼看就要下班了,楊小福也不想自己白跑一趟,可他又沒有手機可使。即便有,此刻如果打給何歡,怕是又要和她大吵一頓。他硬下頭皮,循著記憶,有模有樣地念了幾個字,讓辦事的那人給他寫下來,因他自己只勉強認得“白”這個字,便草率入了戶口,回了家。回到家后,何歡生氣了,說這名字的色調太喪氣了,要他第二天去改。可第二天是周末,第三天,何歡又催楊小福,誰料他竟變了臉吼道:“女兒都跟你姓了,兒子我給取個名字你還說這些屁話。”何歡便又有半月沒給他好臉色。這改名的事便一拖再拖,持續了20年,誰都沒再提過。

不知是因為姓氏的緣故還是什么,女兒何月打小就不和楊小福親。這姑娘比年輕時候的何歡不差分毫,水靈得很,甚至平添了幾分秀氣。從小學到初中,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和楊白是孿生兄妹,偶爾要交戶口材料時才知道他們是孿生關系。何月一直很乖,初中剛畢業就自己出外打工了。楊白考了大學,念的是建筑。前兩年,何月把新交的男朋友領回家來,當即被楊小福轟了出去。也許是何歡習慣了逆來順受,她在丈夫面前的威信似乎因為當年改名的事消失了大半。她不禁埋怨起自己當年遇見楊小福的時候,他還只是個什么都不會的打工仔。

最近這幾個月,何月沒有回家。眼下,是晚上9點剛過,洗過腳后,她準備先給女兒打個電話。

2

手機的震動聲在房間里四處亂竄,漸漸地把隔壁的男人吵醒了。“小月,你的手機響了。”

兩個月來,何月先是瞞著母親辭掉了工作,背上吉他,開始了一場漫無目的的旅行,后來又企圖脫離母親的掌控。小時候的夏天有次停電,何歡給過她和弟弟每人5塊錢。原本是用來買冰棍,她卻搭了公交繞著城市跑來跑去。她習慣了游蕩。以前她每月按時往家里匯兩次錢,為了不讓母親發現,這段日子,她還是照常匯錢回家。能支配的錢已經不多了,思來想去,她背上琴,想尋找一個落腳之地。初中畢業那個暑假,她還沒16歲的時候在街邊賣唱過,時間持續了5個月。可能因為現在已經長大了,反而令她有些局促,剛走到街邊就退卻了,附近的街道要么空寂無人,要么擠滿了人,都不適宜賣唱。她走走停停,又過了幾條街。

百步開外,在臨街幾棟居民樓中一棟看起來像老式宿舍的樓下,何月看見了一家老式的書店,點著微黃的燈。她對自己說:“小月,就在這里停下吧。”她似乎打消了繼續流浪的念頭。她徒步走了半個月,也只是在附近的城市兜兜轉轉。

賣唱的時候,何月看見了那個男人。隔著書店的玻璃,透過他刮花的眼鏡,何月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她的預感一向都準,卻從來不知道內容。她坐在門口的石墩上,彈著最老式的民謠。那個男人依舊沒有挪開她的視線。朝霞在烏云的夾層游蕩,那男人從玻璃門后面走出來,靠在那面墻上,臉上的光斑時隱時現。他自然地微笑,朝著何月的方向走來,聲音沙啞地說:“你好,能替我彈一首嗎?”那男人把手里那張錢折了折,放進了一大堆零錢的下面。何月問:“彈什么,你說。”男人一路小跑進了書店,不一會兒,何月看見那男人手里拿了本黑色的小冊子。他打開,翻到其中一頁,說:“彈這個,能行嗎?”何月說:“你自己寫的么?”男人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這時何月的預感應驗了,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琴弦瞬即發出了一聲脆響。圍觀的人們散去了七八成,剩下的幾個打起傘來。那男人對何月說:“你先彈,我給你打傘。”何月便開始彈奏。

何月一邊彈,一邊嘗試小聲地哼唱:“去往,去往異鄉的火車上。”何月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男人的眉頭有些舒展。她放大了膽子,開始唱起來:“黃昏變得臃腫。落日下,天空沒有了顏色。無法挪動的夜晚,假象總叫人失眠。”那男人吹起口哨應和著:“這些天來,我沒有更多的話語,為了一次異地的會面。”他看了眼何月,示意讓她接著唱下去:“你說你早已習慣了,如此匆忙的生活。”何月還沒唱完的時候。雨勢忽然變得猛烈起來,男人不得不叫停了演唱。

圍觀的人都走光了,那男人請何月進到書店里面,找了個靠窗的位子,為她點了杯姜茶。他坐在她的對面,何月問:“這首歌還挺好聽。叫什么?”男人說:“還沒取名。要不你想個。”他的聲音沙啞依舊。何月轉過頭看了看窗外的人群,說:“那就叫《遷徙》吧。”男人說:“好。”兩人各自又喝了幾口手里的飲料。何月問:“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那男人說:“胡不歸。叫老胡好了。”他又問何月:“你叫什么?”何月不知怎么了,面對這個有些冷漠的男人,預感又出現了。她留了個心眼,故作嬌氣地說:“你叫我小月就可以了。”胡不歸沒說話。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見何月沒有傘,便問:“你住哪,傘借你。”何月說:“還沒找地方。”胡不歸問她:“要不在我這里住下吧。”何月感到困惑,又有些擔憂,她問:“‘你這里是哪里呀?”胡不歸說:“書店上面的8樓我租了,有間房我沒住,也懶得租。你先住。”何月看了眼手機,問:“那房租怎么收,我沒那么多錢。”胡不歸說:“你每天彈吉他就好了。”何月問:“在哪兒,這里么?”胡不歸說:“嗯。”何月說:“真不收錢?”胡不歸說:“不收。”何月雖然懷疑,她被這場雨搞得心煩意亂,一下子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她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你搞什么鬼。”這一住,便是兩個多月,書店的生意也好了起來。

這其中的原因,何月并不知道。胡不歸是一家書店的老板,專賣各種老舊的二手書。沒人知道他的學歷,最熟悉他的人恐怕只有每天早晨給他送報紙的郵遞員,偶爾也會有幾張稿費單或信件。他總是穿著一條發白的牛仔褲和拖鞋。墻角靠著一把斷了一根弦的吉他,仿佛透露著他有些隱晦的過去。近來人們紛紛而至,并不只是為了聽何月唱歌,更深的目的是為了一睹胡不歸這個出了名的大齡單身青年身邊忽然出現的年輕女性。他們或坐,或站,圍坐在書店門口,聽著何月的歌聲,時而又一齊起哄:“老胡,來一個。”熱度仍舊沒有消減。三兩天之后,在何月的強烈要求下,老胡半哼半唱地完成了那首《遷徙》。離開的日子被一再延遲,每到快離開的前一天,胡不歸總會找各種理由說:“再留幾天吧,下個星期我領你去外面走走。”何月不知道如何面對。她清楚得很,自己所以久久不愿狠心地離開,絕非是貪戀那免費的房租。兩個月以來,她從未感受過如此的快樂。后來那些看客和她熟稔之后,在書店為她過了23歲的生日。接下去的中秋節,書店辦起了賞月活動。何歡打電話給她的這個晚上,她正期待胡不歸對自己做最后的挽留,卻遲遲不見胡不歸的身影。她躺在自己那間靠樓梯的房間內,這間房和老胡的原本是一間,后來用木板隔成了兩間,卻不隔音。

剛住下來半個月后的某個晚上,何月打開隨身攜帶的藍牙音箱準備連接的時候,喇叭里卻傳出了自己演奏《遷徙》的錄音。她清楚地知道是胡不歸的手機,她在聽自己的聲音。何月忽然靜了下來,她沒有關掉音箱。那個晚上,他們安睡在兩間屋子里,聽著同一首歌曲。第二天醒來走出房門的時候,她朝他微笑了一下。

她在房間里四處尋找鈴聲的來源。在衛生間的鏡子前,她接起電話。

何歡正準備掛斷的時候,何月接起了電話。她有些焦慮:“阿月,最近怎么樣?在單位要好好表現,爭取升職,不能讓楊白給比下去了,媽以后就靠你養活了。”何月勉強地接了話,身上單薄的衣物讓她的聲音略顯顫抖:“我的好媽媽,我沒事,還是老樣子唄。”“你的宮寒是不是好些了?記得別去那些風大的地方。給你寄去的藥,你按時吃了沒?”何月的語氣降下來了,只說:“吃了,可還是那樣唄。”其實她哪里吃了,那些從家里寄來的木頭渣子,她已經喝了好一陣子,停了藥卻又還是老樣子。和胡不歸在一塊后,她就特別害怕自己身體有病,便索性不吃了,只是喝些姜茶了事。眼下,那些木頭渣子都堆在自己寢室的床底下,用小箱子堆起來,已經有許多了。何歡又再次詢問:“真的吃了嗎?你可得好好吃,不然以后我指望不上你了。”何歡說出了自己通常作為通話結尾的標志,何月便還是按老樣子回她:“好的,好的,我一定好好吃藥。”便掛斷了電話。即便只在衛生間里待了不到一秒,何月還是覺得自己宮寒的毛病又犯了。她清楚地知道母親的藥很是管用卻十分麻煩,隨身也帶了幾包。

眼下是深夜,條件有限,她拿了一包藥放進了臥室的水壺里煮著,預備醒來的時候喝下,又鉆進了被窩,沉沉地睡去。胡不歸就在隔壁,今夜他無法入睡,正在陽臺外發著呆。

3

何歡掛了女兒何月的電話。說話的功夫,楊小福把今天的菜都擺在了桌上。晚餐有幾樣何歡愛吃的菜,前天燉的雞肉沒有吃完,也一并端上來了。他看了看正發愣的何歡,沒好氣地說:“你吃不吃,不吃我一會兒喂給雞鴨吃了。”何歡曉得他的犟脾氣,便把手機揣在懷里,想著過一會兒打給他那兒子楊白。雨漸漸小了,滴在石棉瓦上的聲音也漸漸地舒緩起來。何歡端來了大碗,打了飯菜,串門去了。楊小福獨自在家,不免又喝起酒來。何歡準備去村口,那是楊小福多年前的工友老林的家,他大楊小福5歲,也曾稱兄道弟過。

老林癱瘓后,他們再無往來,兩人的媳婦兒卻熟絡起來。老林名叫林雙木,10年前的一個晚上,從床上爬到院子里跳井死了。何歡出門是為了找老林的老婆董梅,她和老林有個女兒,叫小眠。何歡希望她拒絕楊白和她女兒小眠結婚的請求。小眠比楊白大兩歲,只有高中畢業的水平。打從她爸跳井后,她就沒怎么上學。后來還是何歡幫襯著,才勉強畢了業。

走出家門200來米,轉過彎就到了村口的老林家。

何歡端著飯,進了門便看見董梅正在自家土灶旁續著柴火。何歡進了廚房的門,搬了個凳子,也坐在她的旁邊,幫著遞柴火。說過幾句閑話家常的場面話之后,便暴露了自己的目的:“董梅,你姑娘回來沒,要是回來了,你得幫我攔住。”老林的媳婦怎么也想不到,這個接濟了自己多年的人竟然也像其他人一樣嫌棄起自己的女兒來。她不肯落了面子,卻又不能駁何歡的面子,所以推說:“今年還沒回來。”

見她并未有答應的意思,何歡顯得有些焦急。她催問:“那是去哪兒,都快年底了。”董梅說:“不知道,小眠這孩子能藏事,她只告訴我去外地打工了。”“別的沒了么?”“沒了,這孩子連個像樣的手機都沒有。”“最近有聯系你嗎?”“昨天剛剛借了朋友的手機打電話來,說是已經找到工作,住下來了。”“什么工作呀?”何歡的問題沒有得到回復。她冷不丁地瞧了眼董梅的臉色,顯然有些難看。即便何歡曾經接濟過自己和小眠,可這樣的逼問使董梅作為一個母親的臉面近乎于快要失去。過了好半晌,她才緩緩地說:“沒什么,就是打工唄。”何歡終于嗅出了她的不悅,知趣地沒再追問下去。又坐了會兒,聊了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就端著個大碗又走回去了,碗里的菜沒動幾口。

董梅今年已經50多了,她28歲嫁給老林。雖說比何歡大了整整10歲,看起來兩人的年紀卻相差無幾。

老林就是在和楊小福一塊兒打工的第二年受的傷,好在當時女兒也已經出生,她本想再找個人嫁了。掙扎了幾天后,她還是到鄰市的醫院去找了老林。到了醫院看見老林,她看著這個曾經和自己睡在同一個被窩,下定的決心瞬間蕩然無存。當晚,她接替了老林工友的位置,陪著正昏迷的老林。她懷念他身體健壯的時候。

后來的半個月,陸續有工友來過,只是從未見到楊小福。再過了一個月,老林終于醒了。看著自己已經癱瘓的雙腿和組織壞死的報告,大哭大鬧。誰來勸他都沒有用,他也不說什么,點了名要楊小福來見他。托工友找了半天,杳無音訊,后來說是回老家了,可把老林給氣壞了。董梅怎么勸都沒有用,只能嚇唬他再這樣下去,可能會沒命,他這才消停了些。又過了兩天,何歡打電話到醫院來,說楊小福有事不方便來,讓她代為看望。

何歡就是在這個時候和董梅認識的,算起來,她倆認識也差不多有20年了。當年何歡來的情形和今晚她來找董梅聊天的境況大有不同。她來的時候并不知道醫院的具體地址,到了半路就迷路了,就打電話到醫院問,董梅走到附近的街區去接她。當時正是酷暑,何歡穿著件白色的襯衫,顯然是剛下班不久,工作妝都來不及卸。她當時在高檔的珠寶行工作,卻只是個小小的售貨員,一口濃重的地方腔差點讓她找不上工作,她主動向老板提出工資減半,每天還多干半小時的活,這才保住了飯碗。董梅見她這樣,便自己掏了錢,請她到路邊吃午飯。湯飯下肚,何歡露出了幾分羞怯:“嫂子,你人怎么這么好,還請我吃飯。”董梅頓了頓:“工頭給了一些,公司按工傷賠了醫藥費,工友們湊湊也就夠了。”“大哥身體怎么樣了,好些沒?”董梅懨懨地說:“下身癱瘓,有條腿還截肢了。”何歡便只顧著吃飯,掩飾自己的表情。

她安慰董梅:“嫂子,腿沒了,至少命還在。”董梅說:“可我男人他才不到30,還很年輕。”何歡沒有再說話。到了醫院,老林讓媳婦先回避,自己和何歡談了談,過了大半個鐘頭,護士要進去換藥了,兩個人才聊完。聊了些什么,只怕如今也只有何歡自己知道。

從醫院出來,董梅把何歡送到了大門口。臨走的時候,何歡遞給董梅一個信封,比工友們的要厚很多。何歡好說歹說,求董梅一定要收下:“嫂子,這點錢,是我和楊小福給老林的心意,你收下,不然我心里過不去。”到最后,何歡簡直要跪在董梅面前,她只得收下。何歡走的時候說:“董梅,城里我和楊小福待夠了,打算回他家做點別的活兒,以后不能常來看你了。”何歡哪里知道,老林就是楊小福的老鄉,如果她知道,又怎么會跟他回鄉下,又怎么會在幾個月后又遇上董梅。那次她無意間在村里打水,遠遠地看見個人像是董梅,便走近瞧了一眼,果真是她。后來,村里的人有個紅白喜事,何歡也都有意避開董梅。

直到在老林的葬禮上,從前來悼念的人里,董梅一眼便認出了她。那時何歡已經是30多歲,領著兩個10歲的龍鳳胎,混在村里長長的扶靈隊伍里。楊小福依舊沒有來。

打那之后,她倆就算是真的熟絡起來了。老林死了,即便到了彌留之際,他也沒把那天下午和何歡說了什么跟自己媳婦說過半句。何歡一面貌似被動地接濟著小眠的生活,可她打從心里卻恨極了董梅,恨她為什么從人群中只認出了自己,為什么要讓自己想起當年和楊小福在一塊的那些糟事。這些積怨,只能在何歡那客氣而又近乎銳利的言辭中隱約地察覺到。何歡回去后,董梅又打了個電話給小眠。過了一會兒,董梅就在電話里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她熟悉地知道,這是沒人接聽的提示,便沒再打過去。轉眼間,鍋里煮的飼料已經煮熟了。匆匆地洗漱過后,董梅入睡了。

何歡回到家的時候,楊小福已經爛醉如泥,躺在床上。夜深了,何歡匆忙洗完碗筷。她想起給兒子打電話的事情的時候,時間到了晚上11點半。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打過去。電話另一頭依舊沒有人接聽。

4

楊白從宿舍的床上爬起來,已經是晚上。這幾天忙著照顧生病的小眠,醫院和學校兩頭跑,累得不成樣子。不得已的時候,他在課上睡著過,有次上課還被點名了。今天下午他剛從市區的醫院回來,那間醫院就是老林當年昏迷時住進的醫院,這么多年,瞧著還是老樣子。

透過醫院病床的窗戶,小眠還是能夠看見手術室大樓下的那一排臺階,她仍舊記得自己被母親帶進醫院的情形。那是她第一次出門遠行,新穎的交通工具讓她高興無比。對于父親的昏迷,母親的眼淚,她既不能理解也無從安慰。這周到現在已經第五天了,她住在父親當年的病房附近,白熾燈的光線黯淡。小眠還是能回憶起那個深夜,母親讓她在手術室外的走廊坐著,內心的好奇卻驅使她在深夜的醫院里四處亂逛,越走越遠,直到迷失在交織的樓梯之間。她無助地呼叫著,她至今仍對樓道傳來的回音有所恐懼。幸運的是,那個晚上,在有些漆黑的夜色里,一雙厚實的手牽住了她,那個男人跟醫院總臺打了電話,讓他們把小眠送回董梅身邊,快速地背身而去,只留下一個側臉,淡出了她的視線。楊白回家后,借著醫院從未改變的那股消毒水的氣味,小眠想起了那個樓梯,決定去瞧一眼。

她清楚地看見,當年她迷失的地方就在父親手術室不遠處。

和楊白認識并不是近幾年的事。那時老林還沒有癱瘓,小眠出生以后,董梅就開始養雞鴨。家里的棚子用了五六年后,雞鴨就會從破洞處溜出來。當時老林癱瘓在床。有次很晚了董梅才發現有只雞溜了出去,又打發小眠出來找。夜黑的時候雞跑得很盲目,一下子出溜到村那頭了。不到7歲的小眠在楊小福家附近的田里找到了自家涂著紅色油漆的雞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剛收獲割過的水田泥濘不堪,小眠抬頭看了看,又哭了起來。

她很怕黑,不想卻摔進了泥地,哭聲越發大了起來。當時何歡正在家做飯,聽見了遠處的田里傳來的哭泣聲。出于母性的憐憫,她讓5歲的楊白拿著手電到田里去看看。5歲的楊白雖然個子有些矮,卻是個膽大的家伙,大概是因為他名字里有個“白”字的緣故,走夜路擅長得很。到了地頭,楊白看見有個比自己還要大幾歲的小女孩坐在田邊,他替她把手擦了擦,一個拿著手電,一個抓著那只雞,穿過了幾條田埂和多戶人家,把小眠送回到了家門口,楊白沒再跟進去。走了沒一會兒,屋子里傳來小眠的啜泣聲,想來是遭了董梅的斥責。董梅一定不會想到,當晚女兒說的那個男孩就是楊白。回到家后,楊白也只是說遇見了個迷路的女孩,并不知是誰家的女兒。

小眠至今仍舊忘不了在父親葬禮上看到楊白的那一刻,以及他對自己的安慰。盡管因為年紀的緣故,楊白可能早已把5歲那年某個夜晚的事情都忘了。治喪的人搭了個棚子,在家里那口大水井旁把父親的遺體抬進去。

盡管所有人都攔著她,為了給她和父親各自留下一個不是很難看的告別現場。小眠依偎著父親,即便他的身體已經冰冷。幼小的心承受不了死別,8歲的楊白跟在扶靈隊伍里面,10歲的小眠因為傷心過度又哭得太慘,也不得不跟在后面,何月和楊白便去安慰她。天氣很熱,治喪那幾個老人開始逐個發放柑橘和飲料。不知不覺,何月已經讓小眠的眼淚暫時止住了些。楊白剝開手里的橘子并很注意地撕掉了橘絡,遞到小眠手里。想來也是天熱有些中暑,吃了過后,精神果然有些平復。兩人把小眠圍在中間,3個孩子在扶靈隊伍后面慢慢地走著,淚眼泛起了淺淺的笑。

回到宿舍后,楊白想起前天小眠找自己借手機打電話的事了。小眠自己有手機,可她不想把電話號碼留給母親,她害怕母親的追問和責難,所以每次都用店里的電話或找人借手機打過去。他拿起手機看了看,見是董梅的號碼,又給放回去了。他曉得董梅打來是要和小眠說關于自己的事情,可董梅似乎不知道這個號碼正是自己的。想到這些,楊白不免有些煩躁。他從抽屜里掏出個塑料袋,里面是前天給同學當伴郎的時候送的一包好煙。他本想拿去套現,卻不曾想那天喝醉了迷迷糊糊就回來了。

昨夜小眠又發了低燒,今天下午他才勉強睡了個回籠覺。醒來后已是夜晚,他有些惆悵,不假思索地走到樓道。他早知道母親何歡的做派,這些年她接濟著小眠一家,卻也沒虧著自己。秋天收獲的時候,別人家都雇人幫忙收稻子,母親卻只找小眠來。平日里有個什么臟活累活干不動了,總從董梅那把小眠借來。這一借,就借到了小眠出來打工的那年。盡管小眠也勉強考上了專科,董梅說什么都不讓小眠再讀下去了。楊白靠在樓道旋轉的欄桿旁,仍舊覺得苦悶,煙圈一直沒能在他唇邊消散。

高中畢業后,收到遲遲才到的專科通知書的那個晚上,小眠想去讀書,卻沒有料到母親突然發火:“閨女,這書你別讀了吧。你何歡阿姨家的錢還得攢給自己兒子以后讀大學呢,你可別耽誤人家。”小眠沒有明白,她覺得何歡阿姨一直對自己很好,即便時不時要去給她幫忙,她也很是樂意。何歡阿姨一定能想出辦法讓自己也讀上書的,不是嗎?作為女兒的小眠自顧自陷入了沉思和啜泣,全然沒有明白自己的母親這10年來的嚴厲與斥責,究竟有幾分來自對何歡的接受與排擠,又有幾分是來自20年前的那個下午。母親一把搶過她手里的入學通知書,鎖進了自己梳妝桌的小抽屜里,她曾經見過母親從那里面取出一大沓錢。打從那晚之后,小眠聽從母親的建議,出外打工,并且叫停了何歡對自己的接濟。

一晃,她出外已經兩年多了。楊白向母親說謊,將自己的開學日期提前了半個月,就是為了來學校臨近的城市找小眠。孩子們的聯系并不為大人所知曉,盡管小眠在鎮上讀到高中,而楊白從小學就一直呆在縣城,每周五他們還是會遇見,因為回村子的公交車在小眠的學校附近。

小眠也曾聽從母親的勸告,克制著自己,盡量不和楊白往來。只是如今人在異鄉,分外孤獨,一個人的孤獨會逐漸地侵蝕她的頑強。看著楊白的眼神時,她沒能忍住。楊白在樓道里吸煙,想到小眠近來的欲言又止,不免心生顧慮。他從來不拒絕小眠的請求,他習慣了這樣。小眠比他大了兩歲,卻絲毫不影響她把他當做哥哥來看待。自打兩年前他瞞著母親去找過小眠后,在楊白的不斷央求下,小眠便搬到他學校的附近。這事看似是楊白主動,實則卻是小眠半推半就的意思。那時候她出來打工已經兩年了,生了病沒人照顧,住的地方被小偷撬開過,拿走了她的幾十塊錢生活費和半根口紅。正當自己快要堅持不住準備回家,聽從董梅安排草草嫁人的時候,楊白的出現又帶給了她一點逃離母親掌控的希望。

她向來保持著自己的矜持,卻在楊白反復而又無力的央求下,搬到了他學校附近,并把工作地點換成了學校門口的24小時便利店。那家三班倒的便利店生意很好,只有晚上的人稍微少些。店長是個挺壯的中年人,同情小眠,只給她安排了早上6點到下午4點的好差事。他自己值晚間10點到次日6點的班,另一班則需要負責搬運和清點貨物,因此由兩人負責。

楊白想得出神,手里的煙快要燙到他的手指之前,他把煙頭摁滅丟進了垃圾桶,轉身走回了宿舍。

當時已是深夜,舍友告訴楊白,剛剛他的電話又響了。他和另外一個舍友打過架,因為小眠。楊白的大學允許旁聽,小眠雖然沒有被錄取,卻喜歡跟著楊白去上他的課,那些微積分之類的公式她已經兩年沒讀了,還是能夠記得一點。楊白的專業課她卻一點不懂,不過看著教授在幕布上放的那些平面圖和構思巧妙的設計,卻已經足夠她打發那剩下的時間。后來,她竟然有板有眼地買來本子,如果她的作業完成得好,楊白就會允許她以自己的名字上交作業,而且這些作業通常都會因奇特的構思而受到好評。日子久了,大家見到她總會叫她小眠。她和楊白班上的某幾個女生玩在一塊兒,耳濡目染,穿衣打扮也相差無幾,抹口紅,穿裙子,還存下了各式的化妝品。

令眾人感到奇怪的是小眠總是在晚上才出現。通常她都會坐在教室后排,用手撥弄著剛吹干的頭發。對于那些女生來說,小眠有工作,因此也更有資本,很快小眠就成了她們幾個女生中最為漂亮精致的那個。只有楊白清楚地感受到小眠身上的那股莫名的優越感中隱藏著某種根深蒂固的自卑。虛幻的優越感曾經一度使小眠迷失在裝扮自己身上,因為她知道,她與她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無法比較,更無法對抗。楊白和那位舍友就是在那之后某次班級聚會結下了梁子,只因為他反復嘲笑小眠是個沒考上大學的鄉下女人。在聚會上,舍友敬小眠喝酒,小眠不喝,他便又嘲諷了起來,說她心氣兒高。楊白當時就把那位舍友揍到酒醒為止,帶著哭泣的小眠離開了聚會現場。

楊白看了下,來電顯示是母親何歡的號碼。他早已諳熟母親的臺詞,想起這些,楊白又犯困了,脫了襪子,沒有洗腳就躺到了床上。睡覺前他準備關掉手機網絡,連上宿舍的無線,好好地打局游戲。

這幾天堆積的作業盡管看來并不多,明早必定要早起去寫才行。他總算得到了釋放壓力的機會。這幾天小眠盡顧著使喚他,全然沒個表示,這讓他有些心冷,轉而是一種無奈。和那個舍友打架之后的這十幾天來,他每天這個時候都要打上幾局游戲,或者是到學校附近的燒烤攤喝點酒。也許是剛抽了好煙的緣故,倒把他的運氣全給吸光了,一連幾局,都被對方殺得片甲不留。很快手機便開始發熱,他看了看電量剩下不到百分之十。已經是夜里2點多了,他懶得下床,為了不讓手機關機,他退出了游戲,很快睡著了。

5

打不通兒子的電話,何歡沒有半點辦法。對于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這塊肉,多年來她無能為力。當年她只是想把自己家的姓傳下來,卻不曾想把這個家搞得四分五裂。

早前她在當售貨員的時候,并不相信這些五迷三道的東西,也不信名字和命運真的有關,到了40來歲的這年,反倒莫名地信起來。父母為她起的名字,原是想讓她歡樂,眼下卻成了對自己最大的嘲諷。何歡,何為歡樂呢?自從她跟著楊小福回到這個村子之后,她就再也沒有感受過,并且一度認為這名字是對自己的詛咒。她恨楊小福,恨他為什么要惹上老林這個麻煩,恨父母給她取的這個名字,并且把罪魁禍首歸結于幼年時因為去河里游泳讓水草纏住了腳而死去的弟弟。何歡的母親原本打算再生一個,卻已無能力再生育。弟弟的死令何歡有些悲傷,這悲傷還有一部分來源于她自己。因為當天晚上她就被母親叫到房里,被告知自己將背負著延續姓氏的重任。這讓原本懂事乖巧的她變得敏感而焦躁,壓迫的結果有時適得其反。十幾年后,她不顧父母的反對和楊小福結婚生子。之后,作為母親同意自己遠嫁與和解的條件,她說服丈夫讓女兒跟自己姓,并且定期回家看望,才算息事寧人。

何歡把手機揣在兜里,躺在楊小福的身邊。楊小福睡得深沉,手腳橫在床外,她卻不知道楊小福做的是怎樣的夢。她忽然想去喝楊小福的酒,于是把剩下的小半瓶高度白酒喝了,轉眼已經到了凌晨兩點。

她困得不行,臨睡之前,還不忘給自己把鬧鐘設在早晨6點50分,這是她僅存的那點娛樂。設置的鈴聲一直沒變,還是很呆板的戀情歌曲,只有節奏,卻不唱歌詞。這么多年,她一直怨他。怨他當時從城里帶著她到這鄉下來。怨自己當年年少懵懂,只顧著反叛父母。好在,自己已經和楊小福離婚了,盡管離婚證在楊小福那兒,也改變不了事實。她才40出頭,如果狠下心來,自己帶著女兒單過,或者另外尋個伴,又或者遇上喪偶的好男人,再嫁也不是沒有可能。躺在床上,她不禁開始幻想起離開楊小福之后的美好生活,漸漸地睡著了。

6

在陽臺待了一小會兒,胡不歸還是沒能想明白。他四處看了看,當晚的月亮已經隱匿不見,只是樓下的白熾燈分外刺眼。不過,外面的雨總算停了,他聽見何月臥室的水正劇烈地沸騰著。

水的震動并沒有很快停止,漸漸地,整個房間開始了抖動。胡不歸意識到是地面在抖,因為他的腿也開始抖起來。在恐懼的脅迫下,他的目光以極快的速度轉移到了門上,他快速地沖下了樓道。沒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來,又折返。他聲嘶力竭地喊著并撞開門,來不及猶豫了,就把何月連著被子抱起來,飛奔下了樓。樓道里忽然就擠滿了人,充斥著各種味道,煙味、酒味、尿騷味、香水味、泡面味……胡不歸來不及逐一辨認。那段極其短暫的時間里,各種聲音都紛紛地轉變成女人的驚叫以及小孩的啼哭。年紀稍大的孩子驚恐地穿過人群的縫隙,從樓梯的邊緣跑了下去。老人們顫顫巍巍地正從房門出來,剛入住的年輕女人們來不及卸妝,被男人果斷地從房里拽了出來。啤酒肚很大的老板夾著小皮包被兩個保鏢用手叉著走下樓來,肚子仿佛就要掉在地上。

何月在半途醒過,發現自己在胡不歸懷里,又睡過去了。從八樓一直到底樓的大廳,樓道里擠滿了人,混亂而又嘈雜,紛紛跑上街頭。如果何月此時在胡不歸的懷里醒過來,她一定會先打個電話給一個人。她會最先想到誰呢?是父親楊小福,弟弟楊白,又或是母親何歡?不巧,她的電話已經落在了房間內。她現在裹著被子,被胡不歸抱下樓去。

地震剛開始的時候,何歡在數十公里外的被窩里躺著。她出門之后不久,楊小福把桌上的湯湯水水掃了個干凈,又喝了大半瓶白酒,便上床睡了。何歡回來睡下不久后,他被自己的尿給憋醒了,迷迷糊糊繞到院子的墻角,剛把拉鏈拉下來,尿到一半他就感覺像是地震了。這場景在電視里他沒少見,不想今天讓自己遇到了。他趕緊沖進屋子里,去拽他的女人。何歡喝了白酒,怎么也沒醒,楊小福只能把她扛在肩上,沖出自己狹小的院子,來到遠處已經收割的田野。何歡忽然在楊小福的懷里醒來,忽然亂踢亂踹:“楊小福,你要做什么?老娘已經和你離婚了,你他媽放我下來!”楊小福沒吭聲,她沒想到何歡的脾氣依舊和20歲時那樣刁鉆。剛結婚時楊小福一惹她生氣,她就擰他的耳朵。何歡顯然是酒醉失了心神,又任由脾氣指使自己的嘴,在楊小福的左肩上咬了一口,還是沒能掙開。她遂罵道:“老娘欠了你什么債了,你這輩子這樣報復我,你自己害得老林癱瘓了,還連累老娘跟你受罪!”楊小福一下子就把何歡扔在田里了。

不遠處的某間年久失修的老宅子忽然坍塌,傳來噼里啪啦瓦片碎裂的聲音。

楊小福蹲在田埂上,看著滿身泥巴的何歡吼道:“你從哪里聽說老林的癱瘓是我害的了?我他媽那里害他了?我還要說你這個賤女人呢,這些年取了我的錢去養你哪門子的親戚!”何歡從田里坐起來,言詞凌亂地哭道:“還不是給你還債。當年你一聲不吭就躲了起來,我去找你你不在,全工地都在傳老林是你害的,我就把你給我的彩禮錢都給老林了。當時老林親口跟我說,也不能怪你,是他自己從腳手架上摔下來的,還要我替你還錢。”楊小福心里莫名地氣憤起來:“那是我給你的彩禮錢,你怎么能給老林呢!”“可是老林需要錢,他是因為你才摔下來的。”“放他老娘的屁!我承認你的彩禮錢是我當時找老林借的,可我沒有害他。”何歡不信了:“你他媽就別和老娘講假話了,你為什么要跑?為什么不敢見老林?”楊小福忽然就孬下來了,憋了好一會兒:“那還不是因為我知道,老林找我是為了要回你的彩禮錢嗎?”“可彩禮錢我已經給你了,沒有彩禮錢你還肯嫁我嗎?”何歡急了:“我有那么愛錢嗎?你知不知道老林沒了錢,下半輩子就沒希望了。”楊小福露出一副無賴樣子:“老林從腳手架摔下來,我也沒想到,可打死我也不敢害他。老林當時傷得很重,治不好了。”何歡說:“那你就昧著良心,不還他的錢?你這還是個男人嗎?”楊小福三吼五吼,酒已醒了大半,伸手去拉田里的何歡。

何歡因為剛剛摔在了田里,臉上都是泥巴。楊小福把她拽到身邊來:“是不是老林騙了你,老林還跟你說什么了?”何歡說:“那天我替你去看他,他看見了那個信封好像很熟悉,問我這里面是不是錢。然后他就說不能怪你,你也不想害他的,說我有良心,他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他只求我如果他死了,多少幫著她家里點。”楊小福心里滿是愧疚:“我因為不想還他的那筆錢,又怕遇見了他媳婦被追問起來。20多年都躲著他們,你倒替我還了。”何歡也啞了:“老林不能騙我吧?”“怎么不能?人沒了能耐,都有點私心,騙你又怎么了。”“我還接濟了董梅快10年了,她也不能騙我吧?”“什么?你瞞著我取了這么多年的錢,就是給她們家用了?”“怎么不能?給你還不是讓你給買酒喝了。”“我想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沒辦法。她一個女人,她得靠著你用咱家的錢接濟她。”何歡仔細琢磨了自己那年葬禮上的情形,老林的死,董梅和自己的重遇,忽然覺得自己這么多年像顆棋子被人利用,而利用她的人已經死了,不禁感到萬分沮喪和生氣:“他就不能和你說嗎?”“老林當時就我一個同村的工友,誰能說呢。我又躲了起來,她見你去找她,就得求你幫她。”“你這么些年喝酒就是為了逃避這個?”何歡質問道。楊小福唉聲嘆氣地說:“不僅為了這件事,我還以為老林是因為我沒還錢給他才死的。還有你給閨女取名的事,你那忽然變得刻薄的脾氣。”

何歡再沒了話,她發現這個曾經自己托付一生的男人,眼下正裸著上身,透過田間的霧氣和尚未褪凈的黑暗,她才勉強知道剛剛發生了什么。

休息了很長時間,酒氣盡散,她才問楊小福:“剛剛,是不是地震了?”楊小福這時才發覺自己左肩上的痛,他皺起眉頭,本來想打何歡的手轉而捂住了自己的傷口,罵道:“你就不能選個別的時候發瘋嗎?不要命了!”何歡這才知道,剛剛確實是地震。她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自己一度想要逃離的丈夫,在最危難的關頭把自己從那個即將崩塌的家里救出來。當年,她曾經是那樣地不顧一切地愛他。看著捂著傷口的楊小福,何歡心里滿是愧疚。多年的夫妻走到了盡頭,卻又忽然看見了一點希望。她張嘴想要說些感謝的話,嘴唇微張,卻說不出來。楊小福沒說話,他伸手去摟何歡,兩個人靠在一起。這時何歡才想起自己還沒有打電話給在鄰市的女兒和兒子。她連忙撥通了何月的電話,卻無人接聽。楊小福此時正坐在一旁,手機在何歡的手里,仿佛成了個炸彈,開著的免提傳出無人接聽的噩夢。

何歡顧不得流淚的事,又撥給了兒子楊白。電話終于接通了,聽筒里傳來一個女人的哭聲。

7

小眠從楊白的口袋里掏出了正在震動的手機,鈴聲依舊是楊白在那次聚會上用吉他為她彈唱的那首,只有那么幾句:“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云剛出岫。只道他腹內草莽人輕浮,卻原來骨格清奇非俗流。”楊白常用這來取笑她,說她像個林妹妹,總是哭鼻子。每次她哭起來,楊白總開玩笑地說要讓班上那個姓賈的男同學來安慰她,小眠總是破涕為笑。

楊白太累了,他枕著小眠的腿,在河岸公園的躺椅上睡著了。

啜泣聲平靜之后,何歡終于辨認出那聲音是自己接濟了多年的小眠,當即大罵:“我兒子呢?他手機怎么在你那里?說話!”小眠說:“阿姨,楊白沒事,您別急著罵我。”“罵你怎么了?阿姨養活你快10年了吧,到現在我才知道你們母女的陰謀,你們騙得我好苦啊!”小眠剛停住的眼淚又流下來了:“我一直尊敬你,阿姨,這么些年我幫你干的活也夠多了,到頭來我怎么成了個壞人了,又哪來的騙子?”“你們娘倆騙了我,老林不是我家楊小福害的,虧我還接濟你這么些年,原來是我自己骨頭賤得沒邊了,我真是上輩子造了孽了!”楊小福看著何歡在田埂上走來走去,大聲斥罵,并沒有說話。何歡將當年之事又借著怒氣說了出來,還覺得心中有火難消,接著罵了下去:“你這壞女人,離我兒子遠點,你差點把他害死了。”小眠近乎驚厥,何歡所說的事自己竟然半點不知道,她一時氣憤不過,說道:“阿姨,你家楊白沒事,你放心,他就算對我再好,我就是沒人要,也不會再和楊白在一塊兒。你就別再挖苦我了。”

楊白終于被小眠越來越大的聲音吵醒了,可他卻沒弄清是誰。他看見小眠正拿著電話,說她不會再和自己來往,以為是董梅打來的,便搶過手機。

何歡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兒子的聲音,還沒開口,兒子楊白便急迫地說起來,讓她找不到打斷的時機:“林阿姨,不管我媽怎么跟你說的,我對小眠是真心的。這些年我知道我媽對不住你們家,可我對小眠是有感情的。您不該不讓她讀書又干涉她的感情,她快被您逼死了啊!”電話那頭傳來幾聲啜泣,楊白見狀便接著說:“我知道,我爸和小眠的爸爸是工友,我爸欠了他的錢,這些年一直躲著,可我媽這些年還的債能抵清了吧。林阿姨,我求求您了,別再折磨小眠了可以嗎?我求您了。”電話那頭的何歡已經承受不住了,當她哭出聲來的時候,楊白忽然驚住了:“媽,怎么是你啊?我爸怎么樣,家里沒事吧?”“你爸沒死,估計房子是保不住了。”

楊白說情的時候,小眠終于下定決心用自己的手機給母親打個電話,這樣的動靜,極有可能鬧出人命。她熟練地撥出了家里的座機號碼。

董梅睡得很沉,她歷來如此,除了接到小眠打來的電話前那半小時的異動,聽見屋內小件的東西以及幾片瓦掉了下來,其他的東西均安然無恙。她看了看是個新號碼,便接起電話來:“喂,是小眠嗎?”聽到電話有人接通,小眠有些欣慰。她曾經詛咒母親早些死去,現在卻希望她活著,至少要給她個交代。她問道:“媽,剛才地震了,你沒事吧?”“沒事,剛剛那動靜是地震啊,我以為雞又在棚里打架把食槽弄翻了。”見母親沒事,她迫不及待地問母親:“媽,我問你,當年我爸癱瘓的事,你知道吧?”“知道啊,不都和你說了是工傷,當時工地上不給湊了錢,老板還賠了醫藥費嗎?”“媽,我的親媽,你騙了我多少年!何阿姨說我爸當年騙她說自己的癱瘓是因為被楊白他爸推下去所致,她還接濟了我這么多年。這些都是真的嗎?媽,我的親媽,你快點告訴我,我快瘋掉了!”

董梅剛睡醒,小眠這番話把她嚇了一跳。這些年雖然她受著何歡的刻薄,卻也受著她的接濟。她心頭一陣混亂:“難道當年她給我的錢不是還回來的彩禮錢,而是賠償款嗎?你爸當年說那是他借給楊小福的嫁妝錢,他病了,所以就讓楊小福還回來。”“您可是我的親媽呀,您不能騙我吧。可這些年何阿姨為什么接濟我們,這么久的時間,難道是為了要我這半個苦勞力嗎?”董梅忙回話:“你爸投井之前曾經和我說過,說楊家媳婦曾經答應過自己,等他死后,會接濟你們,你只管去求她。我當時沒聽出來他已經動了尋死的心思,直到幾日后我出門辦事,他就從床上爬下來投了井。”她頓了頓。

董梅也弄不清這其中的真假,可她覺得,何歡這些年對自己的接濟,都發生在葬禮后,她主動與何歡接觸并不惜下跪求她的基礎上。因而這些年她對于何歡的接濟有些羞愧,每當看著何歡從身邊叫走女兒,讓她去幫忙的時候,這種羞愧便轉化成了對女兒的責罵與懲罰。面對女兒的質問,她只能猜測地回答:“這事情要是真的,那你爸就把我們都騙了。真的,當時取錢的單子還在。”董梅似乎感覺要崩潰,她沒想到已經故去十幾年的丈夫,在20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僅僅用了半句謊言便把兩家人弄到如今的地步。她開始在電話里嚎啕大哭,這個死去的人竟然用這樣的方式來告別這個世界,甚至將自己的死亡也計劃在內了。董梅嘆了口氣,感覺氣力已經去了大半,緩緩地說:“小眠,你過幾天回家吧,我們去找你何歡阿姨,把這事情聊清楚了。至于你和楊小福的事情,要是她不再反對,我也不會攔著你們。”說完放下了電話。

天色已經有些發白,黑夜正在緩慢地消退,只是四周起了霧。

董梅推開了院子里半掩的門,拿了幾根柴火準備做飯。與此同時,掛掉電話后的小眠顯得有些釋懷。轉過身后,她看見楊白正坐在河岸公園的長椅上,盯著那只手機。她走過去問楊白:“怎么,跟何阿姨鬧翻了?”楊白解釋道:“沒什么,電話打到一半沒電了。”小眠抱著楊白,感嘆自己剛剛幸免于難。隨后,楊白便想著打給何月。

8

接到楊白的電話之前,何月已經又被胡不歸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間。幾個小時前的事仿佛還歷歷在目,那陣劇烈的抖動之后,居民樓前的空地上,附近居民樓里的商戶,人們全部都下了樓。

因為是夜間,車少,人們都躲到路的中間,4個車道全擠滿了人。有些人因為太過于著急下樓,而摔折了腿。幾對情侶正在吵架、大多是因為對方沒能最先想到救出自己,而把自己留在了房間里,大地細微的抖動,卻足以把全部的人們都嚇得驚慌失措。這座城市數十年前曾經爆發過劇烈的地震,造成的傷害至今令人感到恐慌,整座城市的人,連同乞丐都從巷子里跑了出來。有的癱瘓的被幾個家里人架著抬下了樓。有的半條腿從醫院里逃出來,都來到這原本就擁擠的車道上,更多的人準備去往城市中心空曠的廣場。因為害怕余震,大多數人穿著睡衣或內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何月終于在眾人的吵嚷聲中醒來。漸漸地,她回憶起被胡不歸抱下樓來的情形。她有些靦腆地問胡不歸:“剛剛是不是地震了?”理清狀況之后,她發現自己衣衫單薄,于是她略顯靦腆地說:“抱緊點。”身子又往被子里縮了縮。胡不歸有些詫異:“怎么了?”何月回答:“我衣服落在上面了。”白色的床單在人群中被胡不歸抱著,宛如剛剛做成的婚紗。何月見胡不歸不說話,又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早有預謀了。”胡不歸卻忽然“咯吱”一聲笑起來:“算是,也不是。”何月知道他又在逗她,心里卻又暗暗地高興,這高興里面居然還有一點淚水。

他們坐在路邊的石階上。靠近了的時候,何月聽出胡不歸喉嚨的沙啞并不是天生。于是她問:“你的嗓子?”胡不歸說道:“分手,飆歌造壞了。”何月問:“沒法醫了么?”胡不歸沒說話。何月有些發愣,再過了一會兒她說:“老胡,來唱首歌吧。”胡不歸說:“那我還是用哼。”見何月一臉不答應,他又說:“要不,你喜歡聽口哨么?”何月用手蹭了蹭他的胸膛。老胡說:“唱什么?”“就唱《遷徙》吧。”于是,在地震后的午夜,人們看見一個男人抱著床白色被子,里面裹著個女人,斷續地唱著歌。她躺在他的懷里,看見了漫天的星辰。

等過了幾個小時之后,人們終于放心了。這個世界除了自己的心里亂成了一團,并沒有太多的改變。女人們回到住處,重新梳理自己的頭發,卸掉自己臉上被汗水渲染過的妝容,只有那對吵架的男女還在互相埋怨。老人們已經相互攙著回到了住所,醫院的護士推來輪椅,幾個醫生帶著口罩,把那些骨折和摔傷的人送進醫院。何月本來受了寒,又遭了驚嚇,有些虛弱。回到房間后,胡不歸就讓她躺在床上休息。他聞見了滿屋的藥味,便倒了一碗遞到何月身邊,說:“喝吧。”何月剛想解釋,胡不歸就說:“先喝了吧。”何月接過藥說:“老胡,我這只是宮寒,之前一直沒好意思和你說,怕你嫌棄。”胡不歸說:“沒事,我懂。”何月一骨碌把藥喝完后,身子漸漸舒坦了些,她這才想到自己落在屋內的手機。

她剛想打電話給何歡,手機就響了。

來電顯示是小眠的號碼,聽筒里卻傳出了楊白的聲音:“喂,小月,你那里沒事吧?”“沒事。爸媽打電話給你了吧,家里怎么樣了?”“家里沒事。你最近忙什么呢?”“沒忙什么。”楊白問:“怎么,連我都不肯說么?我可是你哥。”何月說:“別瞎說了,咱倆是龍鳳胎又剖腹產,爸媽沒有給咱倆論姐弟就不錯了。”楊白問:“跟哥說你怎么了。”何月說:“我把工作辭了,兩個月了。”楊白說:“我以為怎么往家里寄錢的日子都那么準了。”何月說:“人總不能老是盲目地活著吧。你和小眠怎么樣了?”楊白說:“咱家和林家的事這么多年也鬧不明白,可我相信這事情總能解決。”何月說:“大家都一塊長大,你和小眠的事情我肯定支持你。不過你得改口哈,我可是你姐。”楊白連忙說:“謝謝姐,沒什么事,我先掛電話了。過幾天放假,我們一塊回家吧。”“行。”何月的話音剛落,楊白和小眠已經走到那家便利店外了。給自己的手機充上電之后,她才發現自己手機開的是無線,重新連上網之后,立即冒出一大堆消息。楊白隨便選擇了其中某條關于地震的新聞,里面這樣寫道:“凌晨3點45分,本省附近海域發生3級有感地震,我省多數城市震感強烈,持續時間14秒,逃生的民眾造成了部分交通堵塞。有危房坍塌,多人受傷,所幸并無人員死亡。”

楊白看了看,準備再打過去和母親說說這件事。

接到兒子打來的電話的時候,何歡和楊小福已經坐在小眠家里,說說笑笑,冰釋前嫌了。在楊白的手機沒電之后,何歡便起意,說該和董梅當面說說清楚,并且地震了,獨自在家只怕是兇多吉少。為避余震,兩人便繞了遠路,從田埂來到了老林家。喊了許久,可能是兩人的聲音都已經沙啞,有些耳背的董梅沒有聽見。他們便爬了院子,來到里面。見到董梅在做早飯,便走了進來。楊小福終于肯道歉了,他跪在董梅面前:“嫂子,我錯了。當年我不該躲。”董梅有些茫然:“你媳婦不是已經把嫁妝錢替你還回來了嗎?”何歡又問董梅:“梅姐,可是老林當時說是我家小福害了他,我可是聽得真真的。這些年,我不是不喜歡小眠這孩子,可兩家有這樣的恩怨糾葛,我也于心不忍。”董梅又懵住了:“當時老林和我說這就是那彩禮錢啊,你和他在屋里聊了什么,他后來也沒和我說。”

“這么說,你不知道?”“看在你接濟了我和小眠這么多年的份上,我怎么著也不能騙你,我真的不知道。”“這么說,老林是騙我的咯。”她們就這么聊了起來,最后都把癥結歸到了死去的老林身上,她們起初對他還有些怨恨,最后竟不約而同地替他可憐起來。在小眠家快吃完早飯的當口,楊白的電話不期而至:“媽,我姐打電話給我了,她沒事。你們在哪呢?”“沒事我就放心了。我跟你爸在你董阿姨家吃飯呢。”楊白忽然有些詫異:“什么?媽,你不是和我爸一塊兒反對我和小眠吧。”何歡趕緊解釋:“沒有,沒有,你爸也正在考慮。你回頭再打電話跟你姐說,讓她放假也回來一趟,大家一塊吃個飯。”“這回不會再給轟出來了吧?”“不會。”“那我和小眠的事情呢?”何歡逗他:“你要是不喜歡,我們也可以跟你董阿姨商量。”“別,別,我喜歡。”幾句寒暄后,楊白掛了電話。

吃完早飯,董梅把兩人送到門口不遠處。沿著田埂走了一會兒后,何歡感覺到手機的震動,她并沒去按。楊小福抬頭看了看,天已經大亮了,霧也散了。何歡手機的鬧鈴多年來一直沒變,她依偎著楊小福,問他:“小福,要是我們沒有離婚,那多好。”楊小福這輩子的福氣,總算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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