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魚的理想

張中杰

我是一條暢游在黃河里的鯉魚。從小我就與眾不同，立志做一個志存高遠的魚。自古至今，我們是流傳最廣的吉祥物。

春秋時，魯昭公為孔子兒子慶生送的錦鯉，取“魚躍龍門”之意。是我們的魚界的最高榜樣，也是我終其一生效仿的偶像。我們最尊貴時也沾過皇帝的光。因“鯉”與“李”諧音，所以我們在唐朝不準食用與買賣，如周敦頤《愛蓮說》中“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蓮，風光一時。

如今，“鯉魚躍龍門”作為民間瑞圖，常見于景區的影壁墻。傳統剪紙、繪畫、刺繡紋樣中也屢屢定格，留下我們的倩影。有“吉慶有余”美好寓意。

我的理想是：夕陽如畫，淡風拂面，竹林靜立。一位手不釋卷的心儀青年沉靜若水，端坐岸邊垂釣。不用餌料，我也會上去緊咬他的鉤，被他輕輕一吻，放進清冽若飴的水塘中洗個冷水澡。然后，在戴了項圈的月光夜，他濡染了書香的手，將我不盈一握的纖腰卡住，溫柔地撫摸著我純潔的玉體。再在香鍋里洗個熱水澡，我會用香醇的體味，挑逗他的味蕾，陶醉地融入他的胃。在滿天繁星見證下，成全一段為愛浴火重生的人魚之戀傳奇。

為圓此夢，我已等待千年。我信奉一條真理：“莫張口，張口必被捉。”那些貪婪的小伙伴們，經不起鉤上蚯蚓的誘惑，不聽我勸，紛紛你搶我奪去咬鉤，早早夭折了年輕的生命。

我的日子，承受著多重煎熬。一邊是韶華易逝，空守閨房;一邊是中游多處礦山偷排的污水，令我窒息，生存空間日益逼仄。

生活中，意外總是多過計劃。黃河開閘放水，我幾次擺脫將被擱淺撿拾的命運，卻不虞被一位眼毒的熟悉水性的村民雙手擒獲，橫空出世。

“好大的野生錦鯉，發大財嘍。”岸上一群烏合之眾齊聲驚嘆。

掙扎，搖擺，無助，絕望。我被雙層大塑料袋兜住，送往菜市場。又不幸被一高檔飯店老板慧眼選中，暫寄廚房過道的大魚缸里存養。食客們狼一般的目光虎視眈眈。他們除了吞咽口水，根本不懂一條美人魚失魂落魄的愛情。

感謝美麗的老板娘從老板舉起的刀下救下了我。“這么好的尤物，應當有更好的歸宿！”她狐媚地笑。她弟弟是名大藥商，有筆大買賣，正為久攻不下的某廳長愁腸百結。

我在老板娘與弟弟的對話中吃驚地得知，一批不合格的兒童疫苗正通過某主管部門銷往全國各地。廳長外有小蜜，常通過嬌慣夫人掩飾自己偽君子的道貌岸然。夫人最愛吃野生魚。

等不到我的如意郎君，卻被剖腸刮肚塞進一筆骯臟的新錢。用塑料袋包裹著我雍容華貴的身體，在黑夜掩護中去往別墅區。

在別墅區門口，我快奄奄一息時，突然發現墻上有圓柱形的金屬殼，里邊有個玻璃球樣的“眼睛”時不時紅光閃爍。機會千載難逢，我拼盡最后吃奶的力氣奮身一躍，便從茅臺酒箱子上面滾落，金貴的東西跌散開來，又被一雙黑手重新塞入我的腹腔。我又一次疼死過去。

在我最后的理想愛情破滅之際，我只能這么選擇。沒有等到廳長與老板娘弟弟走入高墻的那一天，不知道我的行為被辦案人員譽為“功臣”之舉，后來也被街頭巷尾的人們稱作“魚死網破”。

但在夢里，那個儒雅的白馬王子正向我擁來，滿眼都是愛憐和鐘情。一絲不茍。

（摘自雜文月刊（選刊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