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作為具有顯著特殊風格的作家,哈代的作品呈現出異質的紋理。在情節設計上,他竭力彌合平凡與不平凡事物之間的齟齬;在敘述上,他自由游走于人物的心靈和自然界,使文本葆有古典藝術的感染力。讀哈代的《德伯家的苔絲》可以從“情節與結構”入手,解讀《德伯家的苔絲》情感經驗的生發邏輯,領略其迷人的情感經驗書寫。
關鍵詞:哈代;德伯家的苔絲;情節與結構
哈代把自己的小說叫做“環境與人物”小說,把苔絲視為“性格人物”。我們可以粗暴地將其作為觀念闡釋型小說看待,即文本通過苔絲“失身—戀愛—結婚—被拋棄—被寬恕—受刑”的經歷反映了十九世紀英國的社會現實,并對傳統倫理觀進行了抨擊。不過,即便定位如此,要在文本中尋找作者闡述觀念的痕跡卻是不易的,因為文中大量見縫插針的議論都借力于人物的情緒心理展開,完全貼合人物的內心活動。這種作者介入人物內心,挖掘人物對待每件事時所表現出來的情緒心理和道德觀念的筆法,使小說家在最大程度上從傳教士的錯誤認知中解放出來。作者免去了因冗長的道德說教而敗壞讀者胃口的嫌隙。所以,觀念闡釋型小說的標簽顯然不適合這本書。實際上,它是一部描繪個人情感經驗、提供藝術想象的作品。正如哈代所說,一部小說“是一種印象,不是一篇議論”。這和詹姆斯·伍德所說的“小說不提供哲學解答……小說確實做到了威廉姆斯希望道德哲學做的東西——它將我們復雜的道德纖毫畢現地勾勒出來”[1]是同一個意思。這里牽涉現實主義小說的“生活性”問題,具體來說就是作者為了證明苔絲是一個純潔的女人,必須把她的人生之戲一幕幕融進具體的生活現實中,同時為這部戲搭建一個合情合理的舞臺。下面筆者將試圖借助杰夫·格爾克的《情節與人物——找到偉大小說的平衡點》一書來分析,哈代是如何巧設情節結構和人物的心路歷程。我們可以將此文本分為三幕(四部分)。
一
小說是以苔絲的父親約翰·德比在路上聽聞自己是沒落的古代貴族后代開篇的,那么作者把重要的第一節用來寫一場“道聽途說”有什么意義?第一,揭示人物的家庭背景;第二,從效果而言,因一個本可忽略不計的消息導致一個家庭的破敗,使人物帶上荒誕色彩,同時加強了故事的悲劇性。我們知道德比一開心就想喝酒養神,可這次一喝就出大事了——因為德比醉了酒,第二天就沒辦法趕集賣蜂窩了,所以很自然地變成了苔絲駕馬趕集,他們又因為深夜趕車太困釀成了一場車禍,導致他們家老馬死了。至此,貴族本家的血脈具備了,貧困的處境也加劇了,故事到達了第一個高地(誘發事件1)——走親戚。這一步作者只用了四小節就完成了,不僅寫了德比一家的家庭情況、父母和苔絲的性格、苔絲家庭的職能,而且寫了苔絲與安璣的一見鐘情。從文本中能明顯地感受到苔絲母親德北太太希望苔絲嫁給體面人做闊太太的強烈心愿,可以說是她的母親把她推向地獄,但是我們對德比太太又不太能恨起來,因為這是一個愚鈍、糊涂的母親形象,父親則更為荒唐。苔絲在這樣的家庭里,無可避免地承擔起家庭的重任,又因為她的孝順、善良,最后的走親戚失貞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到了純瑞脊,德伯就出場了,其形象粗野可見,但苔絲太天真了,根本無法察覺出德伯的真面目,以致于這次雖然逃過了一劫,第二次免不了災禍。另外,苔絲第一次走親戚結束后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被德伯戴在她胸前的玫瑰花扎了一下,深受迷信鄉俗影響的苔絲隱約感覺這是一個不祥之兆。這樣的細節在小說中不少,作者往往通過一些離奇怪異的現象,向故事中的人物預示一個不祥事件的發生,使文本蒙上了一層無法控制的命運帶來的神秘主義色彩。
苔絲失貞這場戲發生在樹林子里。在這之前苔絲已經有了防范德伯的意識,但是作者巧妙地設計了一個情節——夜路,苔絲與黑桃王后、方塊王后起爭執,受眾人圍攻。苔絲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亞雷·德伯出現了,這時的苔絲毫無疑問會接受德伯的幫助,苔絲受污就這么形成了。
苔絲再回家時,她已經是世俗意義上不潔凈的女人,并且不久生下了一個嬰孩。為了凸顯未婚產子這一悲劇在苔絲心理上的張力,作者選擇了把苔絲寬衣喂奶這一情節放在“田野”這一公共場所中進行,這里的苔絲儼然是婦人了。正當她在道德方面的悲哀逐漸消失、精神逐漸快活起來的時候,嬰孩卻生命垂危,這一情節安排有兩點作用:描繪個人情感經驗,渲染悲劇色彩;沖破苔絲心理承受極限,促使其再創新路。
二
她到牛奶場當女工,這在小說結構層面上是一個重要的轉場,如果說先前的主題是罪惡,到這里罪惡的主題仍在繼續,又插進了愛情主題。在風景絢爛的農場里,作者的創作思路無疑是苔絲和安璣如何天真爛漫地相愛,同時更重要的是當苔絲的失身心結遇上安璣的追求時,她處于幸福與痛苦之間。
為了細細描摹苔絲的心路歷程,作者采取了打回合的敘事策略。這一策略后來再次運用到了德伯對苔絲的欺詐式追求中。他們求婚苔絲到與其結婚同為五個回合,八個場景。
第一場景:他們重逢后苔絲先注意到安璣,安璣是在人群中聽到苔絲清脆的聲音才慢慢注意到的,這一次安璣瞬間傾心。安璣主動接近苔絲,苔絲也一度沉浸在對曖昧的幻想中。很快發生了一件事提醒苔絲“心結”——老板因為黃油攪不出來跟廠里有人戀愛有關,順勢引出了一個地痞糟蹋姑娘的八卦。這番言談讓苔絲清楚自己的身份,本來正常的社交,一下子失衡,苔絲決定把安璣對自己的殷勤轉移到別人身上,“安璣抱四個姑娘過泥塘”一事就是為了寫苔絲的宗旨。
彼時兩人關系還沒有戳破,但一場“牛肚底下擁抱”徹底打破了一切,使得苔絲對于自己的地位看得更明白,而安璣也確認了苔絲對自己的感情,由此產生了負責的想法。這樣的肢體接觸在后面的相處中不斷發生,可見作者在情理邏輯設計上的嚴謹。
作者安排安璣回家探聽家人口風一事,用意并不是這么簡單的。因為只有安璣回到家中,作者才有時機介紹描寫安璣的家庭信仰情況、家人性格、家人的理想兒媳梅綏小姐(與苔絲作對比)。其次,安璣父母這條線在此后的情節發展中也大有作用——為安璣父母是苔絲和安璣建立通信的中介、苔絲后來拜訪未果、克萊先生教化了德伯、苔絲與德伯相遇等情節提前做好打算。
第二場景:一次求婚的失敗自然不會讓安璣輕易放棄,他又詢問苔絲的意思,苔絲無法拒絕,她拿門戶不當做借口。此時苔絲內心哀痛,但是已經抗爭疲軟。
第三場景:他們的接觸愈發親密,苔絲沒有拒絕,可一旦安璣求婚,苔絲又非常害怕。對此,安璣譏諷她賣弄風騷。這番話把苔絲逼到了不能再忍的地步,她決定向安璣坦白經歷——這是苔絲第一次想說出難以啟齒的經歷??善?,那晚臥室里一個姑娘夢見克萊向她求婚,苔絲聽到夢話后又猶豫不決。
第四場景:牛奶場老板提起一樁讓苔絲感到可悲的新聞——地痞跟一個寡婦結了婚。這時安璣向苔絲求婚遭到了拒絕,于是他改變了求婚策略(德伯也是在三次追求未果后,改變了追求策略),他以為苔絲拒絕自己是因為年輕害臊,于是他更賣力。
第五場景:安璣等待苔絲給出答案,苔絲還是拒絕,但在行為上已經妥協。為了說服安璣,苔絲夸耀姐妹,貶低自己。
第六場景:求婚在空間上發生了變化——馬車上。這既是使這次求婚和以往不同的寫作需要,也是為了營造親密氛圍。傍晚,老板需要有人把牛奶送到車站,安璣自告奮勇,還要苔絲隨同。作者特意安排了一場雨,這給了安璣討好的機會。送好牛奶后,在回去的路上苔絲預備說出那段經歷來,可說到關鍵之處,她的勇氣消失了,默認自己晝夜不安的秘密只是自己的祖宗姓氏。她向安璣要了一個誓言后,心安理得地答應了求婚。
第七場景:兩人進入定婚期后,苔絲一直受困于心結,她給母親寫了一封信,這封信在一段時間里安撫了她,讓她決定把往事一概收起(這是信的文體第一次出現)。往后的日子里,他們度過了熱戀期,苔絲沉浸于此,而安璣卻急于將他們的關系推進:成婚。苔絲的三個伙伴知道這件事后,沒有埋怨,反而一味地說安璣喜歡苔絲是理所當然的事,她們的慷慨感動了苔絲,使苔絲再次萌生了將經歷和盤托出的想法。這是友情主題的第一次出現。
最后促成婚期被協定的是苔絲失業。他們在結婚之前,又出去游玩了一次,遇到一個來自純瑞脊的路人,本來他是很有可能揭示苔絲身份的,可還沒等到路人說出口,安璣已經給了他一拳。這個路人正是后來苔絲在棱窟槐做工的主人。白天的動粗,引得安璣半夜夢游拳打皮包——為后面“安璣夢游抱苔絲外出過橋”埋下了伏筆。
婚期臨近,苔絲內心恐慌非常,加上安璣夢游,讓苔絲再次決心坦白,她寫了一封信塞到了安璣屋里??蛇@封信塞在了地毯下面,沒有被安璣看到。這一次努力也用盡了她的氣力。
在他們完成婚禮出發之前,文本第二次發出預兆——過晌雞叫,預示婚姻不幸。
第八場景:到了臨時居住的農舍,苔絲仍然想要把秘密說出口,契機是苔絲從車夫口中得知,她的三個伙伴因為他們結婚悲不自勝。在苔絲袒露過錯之前,安璣先講了自己的浪蕩過往。作者安排這一插曲,不僅讓苔絲的心頭一松,相信讀者也會感到寬慰。在我們以為既然兩人都有錯誤就應當互相原諒時,安璣因傳統觀念的束縛,不能將心比心寬恕苔絲的過失。
情節發展至此,兩人的位置發生了對換,苔絲懇求安璣能夠饒恕她,但是安璣無動于衷。如果先前作者寫他們的美好愛情是為了寫安璣高貴的品格,那么到了這里作者就是要檢驗安璣性格的另一面——秉持理想主義的道學先生。
很快他們做出了暫時分開的打算,這是情節激化的第一個高峰。可在分別的前夜,安璣的夢游再次發作了,他抱著苔絲走出房門,把她放進了石頭棺材里。苔絲因為怕安璣受凍誘導夢中的安璣回到了家中。這番離奇的經歷,雖然有巧合夸張之嫌,但在閱讀之中,卻不能不為之震撼,作者的寫作意圖正是借助安璣無意識狀態下的肺腑之言來表現他的真實心境。
三
他們分離前,安璣把苔絲送回老家居住,因為苔絲的父母懷疑婚姻的真實性問題,使得苔絲無法留在家中,她留下錢財外出干活。安璣也決定外出謀生,遠行之際特意路過和苔絲居住過的農舍,在那里他碰巧遇到了來看望他們夫婦的伊茨——友情的主題再次出現了。這里作者寫得極為巧妙,安璣在經受了打擊后,再度萌生了墮落的念頭(因為他曾在新婚之夜坦白犯過錯誤,所以這里作者再寫就突兀了)。而伊茨因為對安璣的愛也十分愿意和安璣同居,然而情節的發展沒有遵循這個邏輯,作者及時剎住掉轉了方向,通過寫伊茨的忠誠,側面烘托苔絲的淳樸品性,也寫安璣的懸崖勒馬。否則,作品的道德心將下滑,友情和愛情的主題直接崩裂,所能繼續的只有苔絲和德伯的罪惡主題——亦或稱之為苔絲的受難主題,小說的文學性將因此大為削弱。此時友情主題已經顯現了作用,而后將有一次重要發酵,將看到苔絲的伙伴比安璣更加清醒,她們更信賴苔絲的品格。
安璣離開苔絲后,苔絲的處境愈發糟糕。雖然安璣寄來了一筆費用,可苔絲因為家里拮據,把大半的錢給了家人。作者巧用苔絲孝順的性格,在后文中將證明家庭的拮據處境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苔絲的悲劇和家庭環境被同構。
外出尋找工作的時候,苔絲收到了瑪琳的來信——給她介紹了一份工作——伊茨提供的消息。這里梳理下邏輯:如果沒有安璣與伊茨的重逢,就沒有苔絲、瑪琳、伊茨的一起工作;如果三人沒有一起工作,苔絲不會得知安璣曾經萌生過墮落的想法;如果苔絲沒有得知這個消息,她將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踏實本分地干活,拜訪婆家這一情節也許很遲發生或者無法發生,如此一來,作者無法不著痕跡地帶出德伯,情節發展將因此滯停。這就是友情主題的作用,它像一個齒輪般再度帶出罪惡主題(受難主題)。而在這兩者之間的文本里,作者需要做的是完善情節上的過渡,既要為苔絲信心的式微打好前鋒,又要帶出在第一部分里罪惡主題的主人公——德伯。
后面我們將分析第三部分罪惡主題的結構,一共可以分為六個場景。第六個場景考慮到情節發展的態勢,筆者將劃入第四部分。
第一場景:苔絲聽了伊茨帶來的消息后,因牽掛而一鼓作氣到婆家打探消息。作者安排了一次“偷聽”,苔絲在路上聽見了安璣的兩個哥哥和本來要嫁給安璣的梅綏小姐的談話,這番偷聽讓她的信心大為受挫,從此少了婆家作為后盾。從情節安排上來看,拜訪婆家有兩點作用:第一,它屬于苔絲抗爭失敗最初起點;第二,由克萊一家可以帶出被克萊先生教化的德伯,他在第一部分里出場之后,沒有在第二部分里斷線,作者通過消息的方式讓德伯過了個場。
第二場景:兩人別過后,德伯帶著“贖罪的心和縱欲的心”找到了苔絲,他拿出一張結婚許可證,希望苔絲嫁給他,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卻意外得知苔絲已經有了法律意義上的丈夫(德伯自認自己是苔絲的事實丈夫),他惱羞成怒譏諷苔絲為棄婦。兩人的爭論,引起了農夫的責罵,德伯當場喝住了農夫,這些細碎的事情,使苔絲在那一剎那產生了做德伯太太以揚眉吐氣的念頭。
被自己的私念驚嚇了之后,苔絲提筆給丈夫寫了封信。這里可以看到“信”這條線索在情節上的作用。寫信是一種傾吐情緒的行為,而苔絲在每次無力抗爭之際才想到寫信求助。這里能看到苔絲性格里潛藏的軟弱的一面,但是苔絲作為作者頌揚的女性,這一軟弱必須把握好力度,寫輕了苔絲會被讀者看低。作者采取了打回合的敘事策略,只有把苔絲逼到墻角,最后的委身才能顯出價值,才對得起副標題“一個純潔的女人”的贊許。
第三場景:苔絲用從安璣那里學來的一知半解的信仰否定了德伯的信仰,德伯因此講道失約,這為后面德伯“重溫舊夢開辟了道路”。
第四場景:德伯直言放棄了信仰,重又墮落。
第五場景:德伯繼續采取胡攪蠻纏的追求策略,而苔絲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也有所妥協。德伯懂得苔絲的軟肋,他向苔絲做出承諾愿意幫助苔絲的家人,使他們舒舒服服地過日子(這是親情主題出現的兆頭)。苔絲預感自己將承受不了德伯的攻守,給安璣寫了信,寫自己現在的處境和對安璣的忠誠之心,希望安璣盡快回到她身邊。這時的安璣已經開始反思不該對苔絲如此魯莽,后來又遇到一位伴侶,聽他講了對他們這段關系的看法后,終而發自內心饒恕了苔絲的過失。當他們看似要破鏡重圓之時,苔絲的妹妹帶來一個噩耗——母親病危。由此開始,情節轉入了第三幕。
四
第六場景:德伯最后一次追求同樣發生了空間上的變化。苔絲到家很快就下地干活,沒想到德伯穿著粗布長衫在地里幫忙——他開始在金錢和體力上幫助苔絲。后又接連發生了兩件連鎖效應事件促使情節快速發展——父親去世和房子到期。在小說內部發生巨變的時候,預言第三次出現,苔絲聽到馬聲卻沒看到馬,“這種聞聲不見物的馬車只有真正德伯家的后人才能聽得見,并且聽見這種聲音的人,有不吉祥的事情”。上次的預言是“過晌雞叫”,現在苔絲差不多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她在絕望之際,寫了一封信控訴安璣的狠心,預示苔絲最后抗爭的失敗。在苔絲搬家失敗的時候,接受了德伯的幫助(當然我們有理由懷疑,房子得而復失,可能是德伯做了手腳)。最后苔絲和安璣的愛情主題出現之前,友情主題也發揮了一點作用,算是友情主題的尾聲。
此后,罪惡主題發展到了高潮——苔絲手刃德伯,繼而與安璣冰釋前嫌,潛逃途中,兩情繾綣。小說以苔絲受刑這一場景收尾。
以上文本的細讀,用杰夫·格爾克的情節地圖可做如下歸納:
綜上,這部小說在情節和結構上有以下兩點特性:
第一,情節發展的統一性??v觀全文,能看到哈代卓越的情節鋪排能力,小說的幾大主題(罪惡或受難、愛情、親情、友情)始終均勻地分布在整個文本中,并且一以貫之,承續著小說的始末。第一部分,老馬身亡,苔絲被迫走親戚,是親情主題在發揮作用。苔絲失身于德伯是她受難的開始,即罪惡主題的開端。第二部分,苔絲與安璣相愛是愛情主題的發酵,而苔絲六次拒絕安璣的求婚是罪惡和愛情主題的共同作用。迫使苔絲說出真情,是友情主題第一次發揮作用。第三部分,伊茨維護苔絲是友情主題的顯現,而德伯欺詐式追求苔絲無疑歸屬于罪惡主題,最后使德伯奸計得逞的助燃劑是苔絲一家的生存危機(德比的病逝和房子到期),這又是最初親情主題的重構。伊茨和瑪琳去信為苔絲說話是友情主題的最后一次出場。第四部分,苔絲手刃德伯是愛情和罪惡主題共同作用下的行為,而苔絲和安璣逃難是愛情主題的美好呈現。
其次,文本線索也在小說中呈現出發展的態勢,如德比病危和安璣夢游。德比的病在小說的第二節就已說明,但那時沒有引起重視。而安璣的夢游也是在第二部分安璣拳打路人當晚發生過。因為這些情節出現過,所以再次出現時,不會顯得突兀。
此外,從文本細部上來看,“預兆”的使用也是統一文本的重要敘事策略。嚴格地說,初次顯現是苔絲第一次從德伯手中逃走之后,回去的路上被胸前的玫瑰刺到。第二次是“過晌雞叫”。最后一次是“只聽馬聲未見馬”。三次預兆的出現都向文中的人物和讀者發出了信號——苔絲即將受難,從情節結構上來說,這也是情節轉換的信號。
第二,小說情節的戲劇性。哈代因其作品的巧合或偶然過多遭到一部分評論家的質疑,認為巧合不大自然,不夠真實。那么是不是所有小說家的書寫都要忠實于現實?不可否認此書存在很多巧合,但在閱讀過程中沒有任何懷疑故事真偽的應激反應,更多的是因戲劇性事件而緊張,在哈代看來藝術不是現實的,藝術是“比例失調的——(即扭曲的,夸張的)”。他在《生活與藝術》一文中曾說,“要使小說具有這種戲劇性,就必須在平凡和不平凡這兩個因素之間保持恰如其分的平衡。一部作品必須扎根于平凡之中,使作品具有現實感,同時又必須有獨特性,使小說具有強烈的吸引力。作者知道如何安排平凡的和不平凡的事物,才算掌握了打開藝術之門的鑰匙”。在這一點上,和伍爾夫的觀點不謀而合,所以在評論哈代的小說時,她也表示出贊賞的態度,她認為,“(哈代)不是出于對反??植朗录旧砗闷娴?、農民式的愛好,便是詩那狂野的精靈的一部分,這精靈帶著強烈的諷刺和嚴酷看出,對生活的任何解釋都不可能超過本身的奇特,用任何古怪的和非理性的象征來表現我們生存于其中的這個令人驚訝的環境都不算太為過分”[2]。伍爾夫用生活本身就具有戲劇性,捍衛了哈代小說中的巧合或偶然性因素。任何作品在符合藝術真實或現實真實的維度下,仍然需要想象,優秀的小說家必須具備虛構的才能和想象力。這一如納博科夫對福樓拜小說中貽誤的回應:“所有的小說都是虛構。所有的藝術都是騙術。福樓拜創造的世界,像其他所有大作家創造的世界一樣,是想象中的世界。這世界有自己的邏輯、自己的規律和自己的例外?!盵3]
五
哈代的情感經驗書寫是一種隱匿作者聲音、融入人物聲音的寫作,其小說《德伯家的苔絲》洋溢著動情的生活氣息和迷人的感知力,得因于作者對“情節與結構”的設計。作者精準把握住人物和情節的統一性問題,使罪惡、愛情、友情、親情等主題均勻地分布在文本中,并且不斷成長發展。在情節轉換上,作者以人物的情感為主要依循,巧妙地實現以點帶面的主題轉換功能,同時不乏戲劇性。盡管文本因為巧合和偶然性因素過多,冒有失真的風險。但不可否認的是,正因為這些非常態的因素,使作品的敘事帶有特殊的節奏感和感染力。
參考文獻:
[1]伍德.小說機杼[M].黃遠帆,譯.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5:129.
[2]陳燾宇,編選.哈代創作論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220.
[3]納博科夫.文學講稿[M].申慧輝,等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5:128.
作者簡介:陳媛媛,上海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創意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