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年夜飯

柏 蕓

離開魂牽夢繞的出生地一一平林鎮，已有40多年了。那是一個四面環山的小鎮，鎮里總共也就幾十戶人家。鎮的東頭有一條清澈見底、供全鎮人生活的河；鎮的西頭是一片農田，穿過農田，走上山坡，就是我們的學校了。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那里的街坊鄰居、發小同學；那里發生的一切的一切，至今依然那么清晰地刻在腦海中。

兒時的記憶總是讓人難以忘懷，而最讓人記憶深刻的，便是那盼了一年的“過年”和那其樂融融的年夜飯了。

印象中，我家的灶臺上方從年頭到年尾都是掛著各種熏肉的，有雞、有鴨，有豬肉、有牛肉，還有兔肉和驢肉。最讓人垂涎欲滴的是那熏得外黑里紅的牛肉，煮熟后切出的薄薄肉片能夠透出光亮來，如果再沾上自制的香味辣椒油，那種感覺，用現在年輕人的話說，就是“醉了”。

從我們當地稱為“口面”的客廳中隔出來的一間臥室里，吊著一根長長的木杠，上面也是掛滿了各種臘味，雞鴨魚肉和各種風味灌腸。至于床下面放的壇壇罐罐，則更是腌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禽蛋和豆制品。有蘿卜絲、蘿卜條、蒜苔、蒜瓣、雪里蕻、辣椒和韭菜，還有雞蛋、鴨蛋、鵝蛋和豆皮、豆筋。壓白菜是冬季的主要補充蔬菜，壓制時用的容器就不再是小瓶小罐，而是用大缸了。這些熏肉和臘味除了平時待客、腌菜用于補充日常蔬菜外，多半都會留到過年。

到了年根兒，整條街上，幾乎家家戶戶門口的長繩上都會晾曬著各種各樣的成品和半成品肉食，大人們也都忙前忙后地準備年夜飯。臘月二十七至二十九這幾天，姥姥和媽媽會一直忙到下半夜。除了哪些已經煮好的熏肉和臘肉外，媽媽還會協助姥姥專門為年夜飯制作一些特色飯菜。平時不用的大鍋和籠屜，這時候都會被派上用場。準備的菜肴有：涼拌的、籠蒸的、熱炒的、油炸的、火燉的、鹵煮的；葷的、素的；甜的、辣的；酸的、咸的；有干的，也有湯湯水水的。年夜飯中，最重要的一道菜就是魚了，寓意年年有余。炸菜的種類最多，有炸排骨、炸肉丸、炸魚塊、炸藕盒、炸紅薯、炸紅棗和炸年糕。主食有米飯、饅頭、炸饃、油餅和包子。包子就有好多種，肉包、菜包、糖包、豆包和棗包。為了區別，這些包子會被包成不同的形狀。肉包和菜包是那種傳統的、帶皺褶的，豆包是橢圓形的，糖包是三角形的，棗包的外面會粘著一顆棗。

除了準備好年夜飯上所需的全部菜肴，姥姥和媽媽還會準備出十多套與年夜飯差不多的飯菜來，像粉蒸肉、紅燒肉，炸魚、炸排骨等蒸菜和炸菜都會一碗一碗地扣好。這樣，如果春節期間來了客人，就不用現烹、現炸、現炒、現煎了，簡單熱一下就是一大桌。

那個時候，鎮上的居民們都是就地取材，用的也都是柴火灶。我從小到大做的為數不多的家務，就是準備年夜飯時，坐在灶臺前，按姥姥的指令給灶堂里增減柴火。火苗竄起，烤的雙頰通紅、通紅。

當幾十種菜肴端上飯桌，碗筷擺好，爸爸會帶著我們兄妹三人在門口放上一掛長長的鞭炮。每次燃放鞭炮，都是淘氣貪玩的我舉著。掛鞭炮的竹竿，聰明擔當的大哥負責點火，而靦腆內秀的二哥則總是捂著耳朵、微笑地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靜靜地觀看。

這個時候，整條街上，鞭炮聲此起彼伏。這是最能體現中國人闔家團圓的溫馨時刻。記得有過幾次，團年前我們全家都要站起來，由爸爸領著大家面向毛主席畫像背誦一段毛主席語錄，感謝毛主席給我們帶來的幸福的生活。后來也就沒有這個程序了。家里沒有設立祖上牌位，也沒有敬奉佛龕，爸爸說那是迷信。

酒菜上齊、碗筷擺好，我們一家七口按長幼排序坐好，姥姥和姥爺很自然地坐在了上席。平時姥姥當家，一般都是她老人家發話后，我們才能動筷。爸爸陪姥姥和姥爺喝白酒，媽媽喝紅酒，我和兩個哥哥喝米酒。等小輩們依次給長輩們敬完酒后，爸爸會先跟姥爺劃幾圈拳。只見他們一邊快速地變換著手指，一邊與變換的手指同步喊出“五魁首啊”“六六順啊”“八八發啊”的。每個吉祥的詞句都代表著一個數字，猜中兩人伸出手指數之和的人是贏家，不用喝酒；猜錯的是輸家，輸家要一口干掉杯中的酒才行。這個時候，勝利者就會得意地監督著輸者喝酒，輸者喝的也是心甘情愿。幾輪劃下來，平時少言寡語的姥爺就喝的差不多了，話也開始多了起來。接下來，爸爸就轉過來跟我們兄妹三人玩。我們一邊互相歡快地敲碰著筷子，一邊機智地喊出“老虎、杠子、蟲子、雞”。這個游戲是專門給小孩子們設計的，規則比較簡單：老虎吃雞、雞吃蟲、蟲拱杠子、杠子打老虎。如果正好喊出相克的一對，被吃、被打的一方就輸了，也就得喝酒了。

歲月飛逝，幾十年一晃就這么過去了，兒時的夢也漸行漸遠了。勤勞的姥姥、姥爺，還有慈祥的爸爸都先后離我們而去；我們兄妹也都天各一方。再也沒有了兒時的無憂無慮，也再沒有了兒時的炊煙和兒時的年夜飯，留在記憶里的，只有那年夜飯時闔家團圓、溫馨無比的定格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