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雯麗,汪悅
(南京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江蘇 南京)
國醫大師鄒燕勤教授擅治腎病,其從事中醫臨床、科研及教學已56 載,并由此總結了理論成熟、治療有效的治腎思想。在學習鄒教授治療腎病的方法及相關經驗的同時,不禁引發所學內分泌專業之糖尿病腎病的些許思考。所思如下:
糖尿病腎病(DKD)是糖尿病最常見的微血管并發癥之一,其初期多表現為尿中出現微量白蛋白,臨床蛋白尿(包括隱性蛋白尿、顯性蛋白尿),最終亦會引起慢性腎功能不全等。因此在DKD的整個發病及發展過程中均與腎系疾病有相關聯系。
糖尿病腎病在中醫學中并無確切定義,但結合歷代醫家醫書對其的相關描述,一般可將其歸為“消癉”、“消腎”、“腎消”、“尿濁”、“水腫”、“關格”等范疇。王熹《外臺秘要》曰:“消渴,病有三……但腿腫,腳先瘦小,數小便者,此腎消病也”,明確提出“腎消”病名,此為中醫學對糖尿病腎病最早的、相關性最大的論述。亦可從中看出諸如水腫、尿頻等腎病特征性表現。陳無擇在《三因極一病證方論》中關于“消腎”的描述與DKD 的臨床表現有相似之處,為現代醫家所常用,“消腎屬腎……唇口干焦,精溢自泄,不飲而利”,其關于“消腎”的描述,更是明確提出“消腎”屬“腎”的概論。
消渴腎病病因復雜,先天稟賦不足,后天飲食不節、嗜食肥甘,外邪浸淫,情志失調,藥石勞損等均與此病的發病相關?!鹅`樞·五變》提出:“五臟皆柔弱者,善病消癉”,指出了五臟先天不足者易患本病。DKD 作為慢性病,其病理性質主要在于臟腑虛弱,消腎者病必在腎,嗜食肥甘者脾氣必傷,鄒教授認為五臟之傷,窮必傷腎,脾腎虧虛是糖尿病腎病發病的先決條件,其中以脾腎虧虛為要,故脾腎虧虛是消渴腎病之根本[1]。
早期DKD 者雖多有消渴之陰虛燥熱而腎氣亦虛,腎氣虛弱其蒸騰氣化不利,或水液內聚,或水液蒸騰失司下輸膀胱,膀胱輸布不及,泛溢肌膚,故可見尿少、水腫等。脾為后天之本,正如《雜病會心錄》載:“脾元健運,則散精于肺,而肌腠堅固,外濕無由而入”,脾能輸化水濕、布散水精,倘若脾的運化功能異常,水谷精微無法正常散布周身,氣機或氣化失常,升降失調,津液代謝及輸布障礙,亦可形成水腫。鄒教授[2]認為脾為中焦樞紐,乃氣血生化之源,脾胃強健,則谷安精生,化源不竭,脾化生水谷精微滋養他臟,使氣血充盈,則已衰之腎氣,得后天精微的充分滋養,達到補后天以充養先天的目的,若脾失健運則痰濕內生,痰瘀交阻而發病。蛋白質屬水谷之精微,DKD 中后期,若脾失健運,不能升清,腎之封藏失職,脾腎兩虛,則精微失固,谷氣下泄,隨小便排出,故見尿濁(即蛋白尿)。
鄒老[3]認為,在脾腎虛損的基礎上,衛表不固,常易感受風邪,又可影響肝之疏泄,土壅木郁,氣機升降失司,氣血運行失常,精微變生濕濁痰瘀,阻滯臟腑脈絡,從而變生水濕、濕熱、濕濁、瘀血等種種病理產物,形成大多數慢性腎臟病病程長久,病勢纏綿難愈的特點。
消腎者多初見陰虛燥熱,然陰虛則血少,燥熱則血黏,日久化瘀成癥,阻于腎絡,損傷腎體[4]。病糖尿病腎病者,脾腎失調,水津布散受阻,上清不升,下濁無以降,無以宣清導濁,濕濁困遏,不得他泄,邪積日久,凝滯經絡則發為本病。消渴日久者腎元不足,正氣虛衰,氣血運行及水液輸布失常,聚于經絡臟腑,日久化熱成痰成瘀[5]。DKD 后期,病人普遍會出現脾腎虧虛嚴重,水濕運化障礙的情況,濕濁痰飲留滯,痰瘀互結,濁瘀蘊結腎絡則發為水腫、虛勞等病。若內生之邪久居體內,則生毒邪,病情更重。久病入絡,氣血皆傷,久必成瘀,敗瘀痰凝聚而成邪,二者和合為病,損傷臟腑經絡,病久而難愈。可見濕痰瘀常相兼為病,濕、痰、瘀、毒阻絡貫穿病程始終,影響疾病向愈。
《醫燈續焰》在消渴的治療之法上提出,消渴病在病機方面可見腎陰虧虛、心火上炎、腸胃燥熱等,故在治療方面當虛實兼顧,既滋腎陰,又清心火,既除燥熱,又生津液。鄒老認為腎病的發生以腎虛為本,其病理實質是腎之陰陽失調,從而引起腎關開闔失度,并影響到其它臟腑的功能[6]。糖尿病腎病早期以陰虛燥熱為主,多表現為口干口渴,多飲多尿,消谷善饑,心煩,寐差,尿沫,便秘,舌質偏紅或形瘦,苔薄黃或少苔,脈細數或弦細,此時治應清利滋陰,多以消渴方合玉女煎,常用藥物天花粉、黃連、生熟地黃、生石膏、知母、天麥冬、山萸肉、牛膝等[7];但也不能排除腎氣與腎陽的虛損,此期可見患者兼有口干不欲飲,神疲乏力等,亦有尿頻不顯,尿中未見泡沫,諸多臨床癥狀均不明顯等,可知臨證辨治非一成不變,需做到調整腎之陰陽于動態平衡之中。正如《素問·至真要大論》所云:“謹察陰陽之所在,以平為期”,“平”之一字乃為精髓,因而此期的治療重點在于清利滋陰,平調腎之陰陽。
鄒老認為[8]脾氣散精,藏精于腎,腎為氣化運動的根本,脾乃氣化運動之樞紐。DKD 中期,辨證多以氣陰兩虛為主,脾腎氣虛則氣化無權,轉輸失職,水液潴留,患者多見水腫、臨床白蛋白尿,臨床表現可見口干多飲,乏力,心悸氣短,自汗盜汗,頭暈眼花,視物模糊,舌淡紅,苔少或剝苔,脈細或細數。治應益氣養陰,補益脾腎,多用生脈散合六味地黃丸,常用藥物生地、麥冬、太子參、黃芪、山藥、茯苓、澤瀉、玄參、赤芍、山萸肉等。糖尿病腎病患者中期先天不足、后天師運,腎虛及脾,脾失健運、胃失和降,而升清降濁失司,水谷精微不能化生化為濕濁,濕濁外溢、精微下泄,加重疾病的發生發展?!读_氏會約醫鏡》在論述腎消治法時提出:“腎消……治宜脾腎兩補,或中時用歸脾湯加升麻,早夜服六味、八味之類?!睆娬{了補益脾腎在治療消腎時的重要性。鄒教授常云:“補腎必健脾”,且DKD 初期時多重滋陰,然補腎養陰之品大多滋膩礙胃亦可助濕,“得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若脾胃之氣虛弱,則虛不受補反增其害,故健脾是治療腎病不容忽視的重要環節,固護中氣與維護腎氣一樣重要[1]。臨床治療過程中可適當加用人參、白術、茯苓等健脾益氣以及陳皮、佛手、香櫞、綠萼梅、枳殼等調暢氣機之品。
無論是先天稟賦不足抑或邪毒壅盛,皆可使臟腑功能失調,水濕不布,納化失司,水谷精微、氣血津液失調而生成水濕、痰飲、血瘀等病理產物,濕濁痰瘀等滯留經絡、損傷腎體,又可進一步損害臟腑功能。如此惡性循環,糖尿病腎病后期往往造成臟腑功能失調,疏泄、輸布、納化失職,多系臟腑功能及實質受損,尤以脾腎虧虛為主的局面。但因脾腎虧虛、濕濁瘀毒互結貫穿于DKD 的整個過程之中,疾病后期實則以虛實夾雜為其本質。DKD 久延不愈,陰虛內熱、氣陰兩虛日久則陰傷及陽,消腎后期多出現火不暖土、水濕泛濫等脾腎陽虛之證,患者常表現為大量蛋白尿,顏面浮腫,胸腹脹滿,一身盡腫,尤以下半身水腫明顯,下肢按之凹陷,伴面色?白或黧黑,腰膝酸軟,神疲乏力,畏寒怕冷,小便清長或尿如膏脂,大便溏稀等。脾能輸化水濕、布散水精,腎能蒸騰水液、通調水道,此期脾腎虧虛至極,一方面水谷精微無法正常散布周身,當升不升,當降不降,水濕不運泛溢肌膚則生水腫,水谷下瀉則生“膏濁”;另一方面,氣機或氣化失常,升降失調,津液代謝及輸布障礙,可化濕、化痰、化瘀,進一步阻滯氣血運行。清·葉天士云“病久氣血推行不利,血絡之中,必有瘀凝,故致病氣纏綿不去?!别鲅杞j,使脈道不通,血不循經溢于脈外,乃生水病之源也,瘀不祛則濕無以化[9]。劉河間在《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中亦提出關于腎消的治療原則,“治法宜養血以肅清,分其清濁而自愈也”。因此糖尿病腎病晚期要注意標本兼顧,在健脾化濕、溫腎通陽的同時不忘活血化瘀通絡。常用活血化瘀和絡藥物如桃仁、紅花、赤芍、當歸、川芎、丹參、三七、牛膝、雞血藤、續斷、木瓜、桑枝、絲瓜絡、制僵蠶、全蝎、地龍、水蛭等[10]。
糖尿病腎病病因復雜,由鄒燕勤教授“治腎”思想及臨床所見所思,其因機雖繁,但脾腎虧虛,濕、痰、瘀、毒阻絡,內外合邪方為其本質。但由于疾病的發生發展始終處于一個動態變化的同時,需辨證分期論治,在調補脾腎的同時,標本兼顧,不忘活血化瘀通絡。且醫海之淵,非此一隅,臨證時需根據脾腎等臟腑之氣、血、陰、陽的虛損不同及各有側重,而分別選用滋陰、益氣、化濕、理氣、溫陽、祛瘀等法,如有兼夾當合并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