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人生

納蘭澤蕓

明郁在生龍活虎的13歲時，一場校車事故讓他失去了雙腳。當他在醫院醒來時，發現自己成了“無腳人”，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想從窗戶上一躍而下。然而，沒有別人的幫忙，他連一躍而下的資格都沒有了。他極度悲觀，不知道自己將如何面對接下來的漫長人生。

母親請了長假照顧他。母親的工作來之不易，長期請假，說不定什么時候位置就被人頂去了。看到母親為他這樣付出，他心里很難過。有時候，他對母親吼：“你去上班啊，你為了我這個廢人丟了工作不值當！”母親說：“工作沒了可以再找。郁兒沒了，媽媽就什么都沒了。”

出院后回到家里，母親每一餐都用心做明郁愛吃的菜。母親做的肉絲炒茭白是明郁最愛吃的一道菜，母親把肉絲切得細細的，炒得略微焦黃，吃起來又香又有嚼頭；把茭白也切成細絲，吃到嘴里軟、糯，甜絲絲的。明郁從小就吃母親做的這道菜，百吃不厭。

有一天，明郁的心情不太好，因為他的同學馬朝陽去法國讀高中了，接下來可以直接上法國的好大學。馬朝陽的學習成績遠遠不如明郁，但馬朝陽的家境比明郁的家境好很多。現在，他又殘廢了，他們兩人的人生從此天壤之別。

明郁沮喪地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午飯時間到了，他不想吃。母親用一個托盤把飯菜端過來放在床邊，輕輕地掀開被子，說：“郁兒，今天媽又給你做了你愛吃的肉絲炒茭白。”

明郁不理媽媽。媽媽頓了頓，又說：“郁兒，你最愛吃茭白，也吃了這么多年茭白，可你知道茭白的故事嗎？茭白可是經過了許多磨難的呀！”媽媽的話讓明郁感到很好奇，茭白這個白白胖胖的常見蔬菜到底經歷了什么磨難呢？

媽媽說：“你知道我們平常說的五谷豐登是指哪五谷嗎？”明郁說：“好像是稻子、小麥、小米、豆子，還有一個……記不得了。”“還有一個是黃米，古代稱為黍。稻子、小麥、小米、黃米、豆子，這是五谷。其實在很早的古代，是有六谷的，這第六谷就是菰米。古時候，中國南方的農民在水里種植一種叫菰草的植物，菰草就像稻子一樣能抽穗結籽。人們把它的籽打下來，就是菰米，它是一種很重要的糧食。”媽媽說。

明郁被媽媽的話吸引住了，好奇地問：“但一粒粒的菰米與白嫩的茭白有什么關系呢？”媽媽解釋說：“有一年，菰草突然被一種非常厲害的菌類感染，得了一種怪病，不抽穗，顆粒無收，農民面臨挨餓的困境。”“后來呢？”明郁不由得坐了起來，問道。“正當人們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有一些農民無意間發現，雖然那些生了怪病的菰草不能抽穗結實，但它們的莖稈卻在不斷膨大，后來就形成了一個紡錘形的肉質莖。農民們很好奇，就把那些白嫩肥大的肉質莖掰下來，膽大的就試著炒著吃，沒想到美味異常。后來，人們就把菰草白嫩的肉質莖取了個好聽的名字：茭白。從此，那些生病不能結籽的菰草珍貴異常……”

媽媽把明郁摟在懷里，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說：“郁兒，你知道嗎，你就像那被病菌侵襲不能結籽的菰草。人活在世上，誰也避免不了災難。但不要灰心，要像菰草那樣華麗地轉一次身，做不成‘糧食，就做‘蔬菜吧，在人們眼中一樣珍貴。你不是從小就喜歡學鋼琴嗎？如果你愿意，咱馬上就去拜師學鋼琴，從現在開始努力，你一定會成為一位出色的鋼琴家，媽媽相信你！”明郁同意了。

彈鋼琴不需要用腿奔波，這讓明郁感到放松與鎮定。坐在鋼琴前，十指在黑白琴鍵上翻飛，如魚得水，明郁深深地愛上了這份陶然與沉醉。多年以后，明郁成了一位著名的鋼琴演奏家。在舞臺上，他收獲了很多掌聲和贊美。在他腦海里，是無垠的菰草，在一陣陣輕風吹拂下，起伏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