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強 李建文
新鄉,地處中原文化圈。 《正德新鄉縣志》記載:“新鄉之境,左衛河,右孟津,太行時其北,黃河流其南,原隰膴膴而四野曠如,視他邑尤美?!盵1]輝縣孟莊遺址的發掘表明,至少從8000 年前的裴李崗文化時期開始[2],先民們就在此繁衍生息,并創造了光輝燦爛的文化,留下了星羅棋布的文化遺產。 與魯壁藏書、敦煌藏經洞、甲骨文并稱為中國文化史上“四大發現”的“汲冢書”,就出土于今新鄉衛輝市(原汲縣)。
關于“汲冢書”的出土時間和出土地點,歷史上有多種說法。 依據程平山先生的研究和考古單位近年的調查、勘探,“汲冢書”應該是在晉武帝太康二年(公元281 年)出土,而出土地點應該就在西晉時汲郡汲縣縣城之西的戰國墓葬處,今屬衛輝市山彪鎮一帶[3]。 這是有明確記載的新鄉歷史上第一次出土文物。1600 多年后的1935 年, 新鄉地區第一次的科學考古發掘也恰恰是在山彪鎮進行的,發掘的也是戰國墓葬。郭寶鈞在1959 年出版的專著《山彪鎮與琉璃閣》中,對此地的山川形勝作了描述:“山彪鎮距故汲城西北五里,正位在這樣一個文物豐盛的區域,它與輝縣東境的金燈寺、新鄉北境的五陵村三角鼎峙, 夾持著這一區戰國墓地,它的附近,西北方層巒重峰,有仙翁、興工諸山,皆太行余脈。 南面是衛河遙遙拱繞,縣志所稱的‘太行疊翠’‘衛水拖藍’列為縣中八景之二者,皆可于此處望見,戰國人在此選擇為廣大的埋葬區,不是無因。 ”[4]2
根據1936 年2 月由《中央日報》 連載的《發掘山彪鎮古物經過》和1959 年出版的郭寶鈞專著《山彪鎮與琉璃閣》相關記載,1935 年新鄉地區第一次的科學考古發掘的緣起和經過可還原如下:
起初,山彪鎮鄉人并不知山彪、金燈寺、五陵地下蘊藏大量古物。 1927—1928 年,官方修筑汲縣至輝縣的道路, 鄉人才有了驚喜發現。在翻修道路時, 鄉人常常會發現一些小古物,把它們拿到城市即可變賣數元錢。 于是,盜掘古物便成為鄉人麥罷秋收后的唯一副業。 平津滬漢的古玩商,先后在五陵、金燈寺一帶常住下來做起了收買生意,圖謀以賤價購到價值巨萬之古物。 據一鄉人云,他曾掘得一戈,上面有7 個字,均不認識,以8 元賣給古玩商,古玩商旋即轉賣,獲價300 余元。 鄉人盜掘古物,有三人共掘一坑,即算三股,有時地主不參加發掘,也可以算一股,掘出之古物變價均分。
據郭寶鈞先生講, 山彪鎮有古物出土被官方注意, 是因為有中央研究院同仁在奧國(奧地利) 雜志上看見有古物在山彪鎮出土,并且有圖和說明。 1931 年3 月21 日至5 月12 日, 郭寶鈞參加了李濟主持的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在安陽殷墟的第四次發掘,負責小屯村北B 區的發掘工作。 4 月,傳聞河南汲縣山彪鎮在修路時發現一些古墓, 郭寶鈞奉命前往該地進行調查。 返回后,他撰寫一份簡短報告, 發表在 《國立中央研究院總報告》第三冊上。 調查報告顯示:此批古物,據說是石友三軍駐河北時所盜發。 關于石友三發掘之事實,汲縣縣政府有卷可查。 據鄉人說,石友三發掘之時,派軍隊一個旅前往,所發掘之大坑至少有5 個,出土之物以鼎、彝及編鐘之器為多,均用馬車拉走,不知去向。 石友三所掘之坑,有亞形墓葬,也有凸形墓葬,與河南古跡研究會①1931 年春,因河南浚縣有大批古物出土,郭寶鈞奉中央研究院派遣前往調查。 郭寶鈞認為有發掘的必要,并建議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與河南省政府共同組建河南古跡研究會, 以籌備發掘事宜。 1932 年2 月8日,河南古跡研究會成立,會址設在開封,初在河南大學,后在河南省博物館內,1933 年年初搬到開封龍亭的西院。 郭寶鈞作為歷史語言研究所派駐該會的委員,常駐開封,主持會務工作。在??h發掘大墓葬的格局相似。據經歷者云,亞形、凸形之墓葬,都比口形之墓葬大,因為均有墓道。石友三所盜發之物多賣至國外, 現今奧國博物館所藏之山彪鎮古物,即為其中的一部分。 除石友三盜發的大坑外,山彪鎮鄉人過去也曾盜掘一大坑, 是亞字形,掘出大批古銅器。據說,此批古銅器已轉賣給外國人,此坑掘出的編鐘,一麻袋包不住,二人抬不起。 由此可知,該鐘之分量與價值。 石友三部和山彪鎮鄉人盜掘的亞形墓葬、凸形墓葬,都是較高規格的墓葬。 如果西晉時不(音彪)準盜掘的出土“汲冢書”的古墓真在山彪鎮,該古墓有可能就是這批被盜掘的高等級墓葬之一。
據當時《中央日報》報道,促成1935 年考古發掘的直接起因是:“該鎮農人,于麥事完了時,在一家耕地里發現一大坑,掘到底層,發現一大鼎,鎮人聞之,均往參加,旋因有勢力者,意欲多占便利,余眾不服,乃密向縣政府報告,鎮紳向省政府報告,一幕私掘古物劇,因此乃揭穿,省政府派員調查并作初步之試掘。 ”[5]郭寶鈞在專著《山彪鎮與琉璃閣》中的記載,則更為詳細:“1935 年初夏,麥收剛完,秋苗未起,山彪鎮農民李奠在鎮西李浩地北端探得大墓1座(按:就是此次發掘的第一號墓),挖出大銅鼎1 件,小器物若干件。 只是這座墓是一種積石積炭的葬法,墓四周環壓鵝卵石甚多,用他們慣用的小井盜掘法下去,石易潰壓,不能恣意盜取。 李奠勢難自秘,不得不商之鎮中豪紳及伙伴,謀集股揭發。 后因鎮中豪紳,分股不均,遂起暗斗,一方密告鄉區,他方又走報縣城,這方面為泄忿計,更越級遠告省垣。 那時候的偽省當局聞報,委派省博物館許敬武、段凌辰二人前往發掘。 許、段二人于6 月10 日到達山彪鎮,就李奠所開的小井,向下深掏,并向墓中心探進,挖出古物1016 件,但仍解決不了鵝卵石潰壓的困難。 當時的偽省府又咨商前中央研究院設法處理。 前中央研究院乃派郭寶鈞、王湘,偕同河南古跡研究會的趙青芳及河南大學代表、河南省博物館代表(按:河南省博物館代表為關百益)等人,于7 月終到達山彪鎮,略事籌備,8 月5 日即正式開工。 ”[4]2-3
1935 年夏的這次發掘,自7 月25 日前往籌備至9 月12 日發掘全部結束, 歷50 日,發掘戰國時期大墓(即李奠等所盜掘者)1 座,小墓7 座,車馬坑1 座。 發掘開始時,先采取輪廓鉆探法了解墓地的一般情形,然后集中精力開掘第一號大墓。 大墓于8 月30 日打透,清理三日。 同時,在鎮內工作站展覽出土文物,供群眾參觀。9 月2 日晚裝箱,次晨啟運赴汴。 在2 日黃昏時,有匪徒企圖劫取古物,幸因牧童事先報信,他村武裝截擊,古物才得以保全。 后來,郭寶鈞感慨道:“在反動政府時代,地方治安毫無保障,到荒村中考古,時時有危險存在,回想起來,同今天的工作,真是兩個世界! ”[4]3
這次發掘的主要收獲是一號大墓。該墓為土坑豎穴的積石積炭墓。 地面至墓底深11.49米,墓上口東西7.80 米,南北7.20 米。 墓底部,東西7.40 米,南北7.10 米,四壁基本垂直。 出土銅器1447 件,其中有編鐘一組14 枚、鼎14件(列鼎5 件,另有之前河南省博物館發掘的2件,列鼎共計7 件)、鬲1 對、甑1 組、豆4 件、簠1 件、簋1 件、壺7 件、犧尊1 件、鑒1 對、盤2 件、匜3 件等。 石器類126 件,其中編磬10枚、石龍16 件、石質工具38 件、石印章1 件。陶器有陶罍、陶瓿等。 還有骨角貝之屬,其中海貝約3000 枚。另有河南省博物館所藏許敬武、段凌辰發掘出的文物1016 件。
這次發掘的文物中,最著名者當數2 件水陸攻占圖鑒。 郭寶鈞在《山彪鎮與琉璃閣》中說:“(水陸攻占圖鑒)給我們提供了士兵將帥、服裝、武器、戰況等的具體形象,至今尚為中國唯一的最早的一種戰況寫實圖?!盵4]52其次,這次發掘的重要收獲還有關于列鼎制度的認識,也由此墓遺物而得到啟示。 銅制工具的發現也推翻了當時流行的青銅器時代的生產工具而偏不用銅的謬誤。 此外,郭沫若先生和馬衡先生由此墓的兩對立鳥華蓋壺的圓版爪痕,尋找出新鄭蓮鶴方壺的方版的爪痕,解決了新鄭鄭公大墓出土的蓮鶴方壺的造型的疑難問題[6]。
新鄉地區的考古工作, 起始于1935 年夏河南省博物館及中央研究院等對汲縣山彪鎮8座古墓及1 座車馬坑的發掘。 此后,距離山彪鎮不甚遠的輝縣琉璃閣外東南150 余米處有古物出土。得地方當局報告,1935 年冬12 月和1937 年春,中央研究院郭寶鈞、李景聃、趙青芳、周光普、孟長祿等人兩次前往發掘,發現戰國大墓5 座,普通戰國墓44 座,漢及后代墓20余座,出土文物數千件。 并對輝縣固圍村大墓墓口作了3.8 米深的挖掘, 后由于七七事變爆發,被迫停止。 1936 年,河南省博物館許敬參、郭豫才等在琉璃閣墓地東北角歷時兩月有余,發掘甲乙兩座大墓,收獲頗豐[7]。 1937 年,琉璃閣第二次發掘后不滿一個月, 發生了七七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山彪鎮和琉璃閣的文物開始南遷,輾轉云貴巴蜀間,后來大部分文物被運抵臺灣。
新中國成立后,1950 年秋, 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又繼續在輝縣琉璃閣、固圍村等地發掘,這是考古研究所成立后的首次發掘。 從此,正式拉開了新中國田野考古發掘工作的大幕,并將成果刊布在《中國田野考古報告集第一號:輝縣發掘報告》。這是新中國的第一部田野考古報告[8]。 有學者評價說,新中國的考古工作從輝縣走出,將新鄉輝縣稱為“新中國考古學的搖籃”,將輝縣的發掘稱為“中國考古學的新的里程碑”[9]。后來,平原省文管會、新鄉地區(包括今焦作、濟源等地,與現在的“新鄉地區”不是一個概念,現今語境下的“新鄉地區”指省轄市新鄉市及其下屬區縣)文管會、新鄉地區博物館、新鄉市圖書館文物股、新鄉市博物館、新鄉市文管會、新鄉市文物工作隊(2006 年11 月更名為新鄉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又先后在新鄉地區進行過考古調查或發掘工作。 從1935 年算來,新鄉的考古工作至今已進行了85 年, 先后有幾代考古工作者在這里辛勤耕耘,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今天,作為新一輩的新鄉考古人,有必要對85 年前前輩們的考古工作和研究加以鉤沉梳理。 這是對用汗水浸透過新鄉這片土地的考古前輩們的一種緬懷和紀念,同時,對我們當今的考古工作也具有重要的啟示和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