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迪
(上海大學圖書情報檔案系,上海 201900)
公共圖書館事業向來與時代發展同呼吸、共命運,隨著科技與社會的進步尋求轉型。圖書館作為社會的知識共享空間,應主動與其他社會機構合作,形成文化共同體[1]。圖書館學界提出“圖書館+”的概念,旨在為社會提供無所不在的文化服務[2],如圖書館與書店融合服務[3]。在建筑學領域,有研究者針對功能復合下的圖書館以及包括圖書館在內的文化建筑綜合體進行空間設計研究[4][5],其中與圖書館復合的設施包括美術館、劇院、書店等。
公共圖書館與其他社會機構融合,建立綜合性公共空間的過程是圖書館兼容性發展的表現。無論從圖書館功能與服務轉變的角度,還是從文化建筑空間集約化設計的視角,兼容性將是未來圖書館的發展趨勢之一。目前學界內對圖書館兼容性發展的研究缺少較為系統的案例分析研究,日本公共圖書館復合化進程開始較早,作為我國一衣帶水的近鄰,文化背景有許多相似之處,面向日本復合設施圖書館的研究,對我國未來公共圖書館兼容性發展具有借鑒意義。
復合設施是指包含兩種以上功能的建筑物的總稱[6]。第三版《圖書館情報學大詞典》將復合設施圖書館的定義為與其他設施共處同一個建筑物的圖書館設施[7]。日本圖書館協會對復合設施圖書館的定義是包含多種功能設施的復合建筑,各種機構設施相互之間沒有明確的功能劃分的“沒有功能隔閡的復合圖書館”[8]。
復合設施圖書館從功能融合程度可以分為三種,一是功能獨立型,即在同一個建筑物中,各個設施的空間及功能并不存在合作關系。二是功能合作型,即各個設施空間上是獨立的,但在業務功能上進行積極合作探索的狀態。三是功能融合型,各個設施之間打破物理壁壘和功能壁壘,追求空間和業務上的一體化[9]。這三種形態是復合化過程的三個階段,功能合作型認識到功能獨立型在行政管理錯綜復雜、功能分割的弊端后,力圖從合作中構造有效的、有益的服務。功能融合型則是對功能合作型的進一步深化,為了更好的合作,對圖書館的新建或者改建、打破空間壁壘,各設施之間的合作商討不可或缺。
日本復合設施圖書館興起原因主要是受到使用者需求變化的影響,包括與地域密切聯系的服務得到重視,地方政府等機構對于圖書館功能轉換的期待等。研究者認為日本國內最早的復合設施圖書館出現于1929年東京市立京橋圖書館和市政府的復合,當時兩個設施進行電氣等設備的共享[10]。圖書館與其他設施復合的數量急增源起于1970年左右提倡“生涯學習”(「生涯學習」)的教育改革。“生涯學習”是指人一生所進行的各種學習活動,“生涯學習社會”的目標則是人的一生中,無論何時都有自由選擇學習的機會,其學習成果都能得到適當地評價[11]。也就是說,學習是需要貫穿人的一生,踐行于各種社會組織中的。在這種社會背景下,各種各樣的教育活動并不僅由圖書館承擔,與其他組織的合作也相當重要[12]。
根據日本文部科學省對全國圖書館調查統計數據[13],從1975年至2018年,單獨圖書館與復合圖書館每三年間增長數量如圖1所示。從總體上來看,復合設施圖書館的增長數量高于單獨圖書館的增長數量,且自2005年起,單獨圖書館呈現負增長趨勢,其中包括將原本單獨圖書館改建為復合設施圖書館的案例。截止2018年,日本全國圖書館共3360館,其中單獨館1137館,復合館2223館,復合館占總體圖書館的66%以上。

圖1 日本全國新增單獨圖書館館與復合圖書館數量折線圖(作者自繪)
日本復合圖書館的復合對象從整體上呈現出多樣化中有所偏重的特點。多樣化是指與圖書館復合的設施種類多樣,包括商業設施,如商店、餐飲店;社會教育設施,如博物館、劇場、公民館等;行政設施,如市政府、區政府、市民服務中心等;醫療保健設施,如診所、保健中心等;交通設施,如電車站、公交車站等。但是在多樣化的復合設施中,社會教育設施和商業設施占據了復合設施圖書館的70%左右,在社會教育設施復合對象中,包括會堂(ホール)以及學習中心等文化學習設施占據了六成左右。在商業設施復合對象中,餐飲店占據了六成左右[14]。因此在多樣化的復合對象中,又呈現出有所偏重的特點。
日本公共圖書館是人們獲取知識的窗口,是地域信息中心,并且為生涯學習、文化發展提供基礎條件。“生涯學習”的主旨在于學習伴隨人的一生。人生的各個階段于不同的場所從事的各種活動實際上都是學習的過程。圖書館嘗試與多種機構、設施復合是將圖書館儲存的知識以及其文化教育功能融合到人們各種社會活動中。
復合設施圖書館的優勢直接體現在來館人數的增加上。2018年4月宮崎縣都城市的市立圖書館與子女撫育支援設施以及保健中心等設施復合。該項目進行規劃時,預計年入館人數達到原有入館人數的1.5倍即27萬人,但是在實際建成之后2018年一年間的入館人數超過了110萬人,遠超預期[15]。都城市在該項目規劃之初就有意識地發揮各個設施“1+1>2”的效果,“硬”設施體現在各個設施之間來往便利的空間設計上,“軟”服務體現在要求指定管理者一年之內在復合設施的廣場中舉辦數量一定的活動。佐賀縣武雄市立圖書館與地方社區等機構進行整合,于2013年重新開館,重組之后的圖書館突出特點是著力與其他機構共同舉辦講座等活動,僅2016年度舉辦350場講座活動,約是重組之前的4倍舉辦數量,參加者超過2萬7千人。重組之后當年入館人數比重組之前增加了3.6倍。太田市立圖書館和市立美術館進行復合并于2017年4月重新開館,原本對于新館入館人數目標是每年10萬人,然而從2017年4月-11月入館人數就超過了20萬[16]。由此可見復合化圖書館對于提升圖書館利用率,提高入館人數是具有積極意義的。
日本復合設施圖書館在出現初期遭到來自圖書館界的否定意見,主要是不同設施具有不同的功能特征,相對應的使用者也具有差異,由此帶來的噪音等問題可能會損害圖書館的既有空間,并且會帶來運營上的不便[17]。其中噪音問題是物理層面的“聲音”,運營的不便則是管理層面的“聲音”。這兩種聲音實際上左右了復合設施圖書館的發展方向。
長野縣塩尻市市立圖書館與育兒支援中心復合,屬于功能融合型復合圖書館,即圖書館與育兒支援中心在空間上也是貫通的。本著兒童成長過程中,閱讀和玩耍都是必不可少的元素的初衷,圖書館的兒童角和育兒支援中心共享整個建筑的第一層空間。圖書館、育兒支援中心的工作人員以及兒童的父母們對于空間內的聲音問題達成共識,即圖書館包容合理范圍的孩子們的聲音,超出合理范圍內的聲音并不是圖書館自身出了問題,而是需要兩個機構中的工作人員以及孩子父母對孩子承擔起相應的社會責任。除此之外圖書館還從空間設計以及硬件設施方面處理噪聲問題,兒童角以及借閱頻率較高的新聞雜志安置在入口處,向里面走便可以移動到安靜的空間,圖書館內安置的頂燈也具有吸收噪音的功能。
在塩尻市復合設施圖書館,圖書館屬于生涯學習部,育兒支援中心屬于兒童教育部,對于來自管理層面的多種“聲音”,避免行政管理縱橫交錯的弊端,塩尻市采取了行政管理一體化的策略,通過設置總務科統籌管理運營各項業務。神奈川縣大和市的文化創造據點“Sirius”的各項業務決策由各機構負責人構成的“大和未來JV會議”(「やまとみらいJV會議」),以每個月一次的頻率,對各項運營進行協商以及信息共享。現場管理方面,由總負責人、各個設施的所長以及圖書館館長構成的“館長會議”每周舉行一次。主要討論議題包括來自用戶的意見、要求、管理上的問題、各個施舍之間的合作、信息共享、運營規則的確定等,以各設施融合運營為努力目標。除了復合設施內部的協作,每個月“Sirius”的各個設施負責人、圖書館館長與市政府相關部門主管會進行聯絡調整會議,目標是疏通各方交流渠道,調和運營管理[18]。
日本2003年9月對地方自治法進行修正,引入了指定管理者制度。民間團體包括民間企業、特殊法人、NPO法人、地方團體等可以作為指定管理者,代行管理公共設施,這里的公共設施包括圖書館、博物館、美術館等。根據日本文部科學省每三年發表的社會教育調查報告顯示,引入指定管理者制度的圖書館比例呈現上升狀態。從2005年占公共圖書館總體的1.8%上升到2017年的18.8%[19]。截止至2017年,在所有類型的民間團體中,民間企業作為圖書館指定管理者的數量占據所有引入指定管理者制度圖書館的85%以上[20]。
指定管理者制度的引入有利于優化圖書館從業人員結構。復合設施圖書館對于圖書館的運營和服務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比如推動兒童閱讀活動、開館時長及天數的增加、館藏資源的擴充等,這些挑戰離不開圖書館員的專業知識與技能。傳統日本政府直營的公共圖書館中,不強制要求一般行政人員具備司書資格,即圖書館員從業資格。因此在傳統直營圖書館中的司書率,即擁有司書資格的工作人員在圖書館工作人員總數的占比無法得到保障。而在指定管理者制度之下,地方政府有權利對圖書館司書率制定標準,因此引入指定管理者制度的圖書館司書率有較大幅度提升。比如政府直營時福岡縣北九州市公共圖書館館內司書率58%,引入指定管理者制度后館內司書率上升至75%[21]。
引入指定管理者制度的復合設施圖書館中,圖書館在所有設施中仍處于核心地位。大和市的文化創造據點“Sirius”(「シリウス」)由市圖書館、藝術文化會館、學習中心、室內兒童廣場等設施復合而成。大和市對其指定管理者的評價標準中,對于圖書館用戶服務的評價比重要高于其他設施。最終獲得指定管理者資格的“大和未來”(やまとみらい)是由圖書館流通中心(図書館流通センター)等6家企業構成的企業群。其中圖書館流通中心是“大和未來”的代表企業,負責復合設施中各項活動的統籌策劃。“Sirius”實現了大和市將圖書館作為“核”來進行地域振興的目標,自2016年11月開館以來,“Sirius”的來館者大大超過了當初100萬人的目標,截至2017年11月開館一周年之際,總來館人數超過300萬人,是日本全國入館人數最多的圖書館公共設施[22]。
日本公共圖書館的復合對象種類眾多且有所偏重,復合對象種類多樣是實踐,有所偏重是實踐的選擇。
近年來我國公共圖書館也在不斷尋求轉型發展之路,其中不乏公共圖書館與其他設施合作的嘗試。安徽省銅陵市立圖書館是全國首家書店與圖書館的結合體。圖書館與書店的結合并不僅體現在空間層面,還體現在圖書館的租賃服務與書店的售賣服務相結合。圖書館與書店構建了“你讀書、我買單”的服務體系,如果讀者在書店中看到想要借回的書而圖書館借閱系統中沒有,讀者可以直接把書借回去,之后直接將書還到圖書館。
除此之外,2017年國內首家與醫院結合的圖書館落戶北京東區兒童醫院,與以往醫院圖書館作為專業圖書館面向對象是醫務人員、醫學生等群體不同的是,東區兒童醫院圖書館面向的是處于接受治療的病患兒童以及處于焦慮情緒的家長。東區兒童醫院與公立圖書館的合作,也是對于不同屬性的公共機構功能組合的新嘗試[23]。2018年廈門市圖書館與餐飲企業合作開辦的第一個城市閱讀空間向市民開放,也是市立圖書館在餐飲區設立基層服務網點、推進全民閱讀的新嘗試。
從總體上看我國公共圖書館的兼容性發展仍然處于初步嘗試階段,對于我國公共圖書館兼容性的發展,需要圖書館學界及圖書館從業人員進行理論與實踐方面對適合公共圖書館發展的復合對象進行探索。
公共圖書館的兼容性發展方向對于圖書館來說是一次轉型,轉型過程中的陣痛不可避免。從日本復合設施圖書館的發展歷程來看,轉型過程中存在許多挑戰,比如噪音問題、各設施之間空間利用和行政管理問題等。同樣也有在引入指定管理者制度之后,因指定管理者管理混亂等問題,圖書館重新回歸政府直營的案例。然而從日本復合設施圖書館發展現狀來看,復合化的圖書館卻是未來勢不可擋的趨勢。
公共圖書館的兼容性轉型實際上是一個挑戰與機遇并存的過程。轉型過程中產生的問題不應該成為徹底否定圖書館兼容性發展的理由。在日本復合設施圖書館的轉型過程中,圖書館并沒有因為與其他設施復合而喪失其存在價值的情況。相反處于復合環境中的圖書館,在保證原有圖書館借還、參考咨詢等核心業務的前提下,結合其他設施的特點及優勢,開展了更為豐富的用戶服務及活動。正如“生涯學習”的理念一樣,學習是貫穿人一生的行為。圖書館作為社會教育機構,其兼容性的發展實際上是將學習行為融入到人們工作、生活等其他行為中的過程。公共圖書館應該保持開放包容的心態,抓住機遇,迎接挑戰。
日本復合圖書館的指定管理者制度本質上是社會力量參與圖書館管理的表現,而目前我國社會力量參與公共圖書館管理也跨出了實踐上的第一步,如北京西城區圖書館、合肥長豐縣圖書館等。無錫新區圖書館、廣州南沙區圖書館以及蕪湖鏡湖區圖書館則實行整體服務外包。除了部分外包及整體外包服務,公共圖書館與民間閱讀團體也具有合作基礎,公共圖書館處于全民閱讀推廣的最前沿,對于開展各種各樣的閱讀服務,具有場館設施、館藏資源、專業圖書館員配置等方面的優勢。而民間自發形成的各種閱讀團體則具有形式靈活、生命力強等特點[24]。
無論是外包服務還是構建與民間閱讀團體的合作,對于未來公共圖書館兼容性的發展方向,至關重要的是公共圖書館主體與社會力量之間的關系平衡和及時有效的信息溝通。從日本復合圖書館的指定管理者制度的實行情況來看,在與其他設施復合的過程中,公共圖書館無論是決策管理還是對于用戶的吸引力都處于復合設施的核心地位。這就要求公共圖書館主體在未來公共圖書館兼容性發展的過程中,發揮統籌規劃的作用,在做好與其他設施之間共贏的橫向合作的同時,還要注重與公共圖書館服務相關的社會力量的縱向合作,縱橫交錯發揮公共圖書館的主體地位,促進公共社會資源利用的最大化,這對于未來公共圖書館的發展是一個全新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