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婷
(合肥職業技術學院,合肥230000)
中國古代文學博大精深,文學史上塑造的一個個經典女性形象給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們美麗、溫柔、善良,但命運多舛,在愛情中處于弱勢地位,成為愛情悲劇的犧牲品。中國古代文化中重男輕女思想傾向嚴重,婦女缺失自我主體性,包括愛情難有主導性。許多才藝俱佳的淑女對愛情有美好希冀,但現實是殘酷的,她們對美好愛情的設計在殘酷生活面前不堪一擊,難以實現。她們純潔、善良、孝親敬長……但筆者認為,這些傳統女性的良好品德,一方面是男權主義思想對女人要求的投射,是以男性的需要來衡量女性;另一方面它又化為一種文化心理延續在我國歷史發展之中,滲透于人們的血脈之中,出現于人們行動之中。本文從文化的視角對古代文學作品中女性愛情悲劇開展探析。
賢妻孝婦是我國傳統文化理想婦女的形象。她們孝親敬長、依附丈夫、盡心撫養子女。她們是古代女性的典范,為了別人生活得更加美好默默奉獻了自己的一切。但是賢妻孝婦也常常被男人無情地拋棄,化為“棄婦”,由此可以看出,女性具有賢孝的美德并不一定讓女性能享受到愛情的美好。《琵琶記》中的趙五娘是此類女性的代表。夫妻恩愛,愛情很美好。她孝親敬長,任勞任怨,為家庭盡力而為,付出了一切。但是,公公為了兒子光宗耀祖,讓她必須送丈夫去考取功名,她憤懣、不舍,又無可奈何。丈夫走后,磨難不斷:連年災害,食不果腹,婆婆、公公先后離世,山窮水盡只有賣發買葬。雖然她為丈夫盡了孝心,有個好的結果,但仍是在牛氏的“開明”許可下才夫妻團圓,二人共有一夫。這樣的“賢妻孝婦”仍是自我個性的喪失,迎合男權標準的需要,成為一個合標的“好女人”,但棄婦之實仍不可忽視。其形象體現了三個方面:孝順服從,男尊女卑,自我犧牲。在這三個維度中,可以看出孝婦賢妻的精神追求是利于以男性為中心的父權制社會的[1]。在此類女性身上,作為人的情感被封建倫理綱常所束縛,并使自己的行動完全符合封建等級制度要求。誠如《荊釵記》中的錢玉蓮、《白兔記》中的李三娘等,她們忍受人間苦難,外部壓力與內心痛苦的疊加讓她們喪失了自我,行尸走肉,成為封建道義的道具,雖然結局圓滿,但棄婦之實仍使人掩面嘆息。她們屈服命運,個人存在的價值蕩然無存,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古代戲曲之中,人的道德品質的不斷升值與人的個體生命的不斷貶值恰成正比,道德力量愈是強大,人自身愈是渺小,甚至不成其為人[2]。當然她們如果自我意識覺醒、自我主體意識彰顯的話更大的悲劇會隨之而來,被丈夫或家人無情拋棄,成為“棄婦”則無可避免。《霍小玉傳》中的霍小玉雖然出身于霍王之家,但因為母親地位卑微,加上家道中落,卻成為“藝妓”。她敢愛敢恨,愛憎分明,才貌俱佳,守身如玉。她與李益情投意合,大膽追求自己的幸福,與李益同出同入,儼然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世事多變,李益飛黃騰達之后,就遵從父母之命,與官宦之家結親,雖然李益有所顧忌,但仍依照父母的意愿行事,拋棄了霍小玉。霍小玉悲憤交加,臥床不起,最后“杯酒灑地,覆水難收”,自絕而亡。她以死亡來證明自己不可欺,證明自己對封建禮教的蔑視。
從文化視角來看,中國文化的核心要義是實現和平、穩定、和諧,在公平正義的基礎上,仍要追求理想。于是,文人對故事情節采取了理性化的處理,用托“夢”實現正義,還世人公道;或者讓清官出面,處決負心漢;或者讓女性化為鬼魂,懲罰負心漢,來實現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社會正義,讓正義文化回歸社會。但人們要看到的是,這些都是文人們加上的光明尾巴,卻不能掩蓋整個故事的悲劇色彩[3]。
《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嬌紅記》中的王嬌娘、《紅樓夢》中的林黛玉、《牡丹亭》中的杜麗娘、《白蛇傳》中的白素貞等都是愛情悲劇中的“癡婦”形象代表。她們對愛情專一,追尋婚姻自主,感情世界豐富。此類女性的描述體現了古代文學中女性角色的變遷,也是作家對封建男權主義的有意沖撞。她們的愛情悲劇是由她們自身的觀念所牽引的,也是她們對封建禮教的最有力反抗與吶喊,自身的覺醒意識也日趨強烈。在反抗封建禮教過程中,她們自主性日益彰顯,是現代愛情觀的萌芽。《牡丹亭》中的杜麗娘所奉行的愛情是“至情”,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這生動地描述了杜麗娘對至情觀點的解讀。《關雎》激發了她對愛情的向往,后花園引起了她對青春的思考,“美景如畫,但無心欣賞,毫無意義可言。”杜麗娘最為令人欣賞之處是不僅用情專一,而且死后面對閻王毫不畏懼,據理力爭,與封建禮教的代表杜寶針鋒相對,毫無畏懼,以勝利告終。可以說,杜麗娘的“至情”是一種自我個性追求,要為自身的獨立與自由打通道路。《紅樓夢》中的賈寶玉與林黛玉之間的愛情可謂是中國古代愛情的理想模式,它打破了既往的初見為“才子佳人,郎才女貌”,進而“一見傾心,小人挑撥是非而私奔”,最后“才子狀元及第,奉旨大婚”的傳統套路,體現一種“自主型愛情”:男女之愛,完全是雙方的自愿,自己做主,不接受外部的包辦與干預,是在生活中真實發生的。“風霜雪雨,矛盾交織”的環境下更能彰顯青年男女對真摯愛情的不懈追求與向往,更能體現他們的斗爭精神。他們對愛情觀點已經上升到了精神層面:更注重心靈相通,彼此欣賞與羨慕,不是單一的情欲之愛。他們要沖破門第的限制,超越世俗的功名利祿,因此,他們的愛情不可避免地和封建世俗觀念發生沖撞。林黛玉大膽追求自己的愛情,為愛情犧牲了大好青春年華,正面沖破封建禮教對愛情的約束,走自己獨有的愛情之路。雖然寶黛愛情曲折多難,但林黛玉對愛情癡心不改,為愛犧牲,仍成為愛情悲劇的陪葬品。在寶玉被逼大婚之日難以走出痛苦深淵,步入社會,回歸自我。她的生存離不開榮國府這個大家庭,不能像杜麗娘、崔鶯鶯那樣用實際行動進行反抗,無法到榮國府之外去尋找自己的生存之道,開辟自己愛情的新生活,這是封建社會婦女生存的殘酷寫照。血淋淋的歷史告訴我們,當時的封建主義還是一只鐵老虎,它是要吃人的[4]。許多追尋自由獨立的愛情都被無情的扼殺在萌芽之中,相關的男女青年成為這種殺手的犧牲品。雖然有愛,有癡愛,也難逃幻滅的命運。
縱觀這幾個男女愛情的演進,男權為中心的封建禮教逐步被瓦解,婦女自我解放的意識逐步被喚醒,她們堅強、成熟的一面為人們所認可。雖然她們的愛情觀念仍很幼稚,但這是我國古代婦女愛情觀的一種進步。伴隨著生產力的發展,我國出現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萌芽,婚戀觀也不斷向前發展、進步。我們也可以管中窺豹看到封建社會及封建文化逐步走向沒落,女性愛情意識的覺醒及男權思想的瓦解相對而行,這是人類文化進步的必然結果。
我們認真梳理中國古典愛情女性角色的演變,可以發現作家對女性的描述有前期的重“貌”發展到更加重“才”。中國傳統文化更凸顯“郎才女貌”,這是天作之合,完美一對。于是乎,中國古代的愛情故事都是來自“一見鐘情”,作為一個現代人認為這個不靠譜,無法深入了解,無法實現愛情的天長地久。但是,封建婚姻制度主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性不可能與男性面對面交流溝通,因而,體態之美成為男女相愛的最佳方式,也是促使男女愛情進一步發展的關鍵條件。從心理學角度來說,體態美是“首因效應”產生的重要條件,這是男女愛情火花產生的助燃劑。一般來講,外貌美是愛情產生的重要條件之一。這種理念在我國古代愛情悲劇中表現得更為明顯。誠如《孔雀東南飛》對劉蘭芝被遣返娘家的描述:“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珠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事無雙。”《桃花扇》中的李香君“天姿國色,今日插了幾朵珠翠,穿了一套綺羅,十分花貌,又添二分,果然可愛”[5]。《長生殿》對楊玉環的描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更有“德情溫柔,豐姿秀麗”[6]。后人把這位百媚俱生、顧盼多彩的美艷無比宮廷貴妃稱作“絕世佳人”,她的美貌是她專寵的主要資本。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文化的演進,人們對女性的認識發展到一個更高的層次,重點放在才能方面,才女是人們關注的焦點。“男才女貌”發展為“才子佳人”,唯有美貌不算是一個完美的佳人,必須有才來陪襯。男人對女人的追求不單單是看外在的美,更要考量女人的才能。譬如林黛玉作詩抒情,她可以用詩詞表達自己對愛情的向往與追求,也可以以詩詞來抒發自己的遠大理想,以才讓寶玉羨慕不已,陶醉其中。同時,此時的女性不限于自己的文學才能,它包含了謀、勇、智等多維才華。她們為了追隨自己的理想愛情與封建禮教中的男權主義斗智斗勇,剛柔并濟,這些女子是我們應當大力歌頌的對象,這也是后來男女愛情文學作品發展的主要方式,《紅樓夢》把古代文學這種模式推向了高潮。
此時女性在愛情中更有主動性,她們幫助才子取得事業成功,功成名就,女性已經化為男性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但是其缺陷也顯而易見,女性才能是為男性功成名就服務的,是迎合“中和”文化為中國古代政治穩定服務的。中國文化倡導穩定、平和。為了延續這種文化,文化作品中女性才能無論有多高,仍不能納入權力群體,沒有發展空間與平臺。女性群體仍淪為“缺席”及“失語”境地。
人類是感情動物,情感與欲望是人類精神滿足的基本要素。清代神話小說《牛郎織女》就鮮明地提出:“無論古今,男女總難逃脫一個‘情’字。情之所鐘有愛情、有怨情、有艷情、有癡情。情到最密之處,便是大羅八洞神仙呂祖師,尚有‘三戲白牡丹’故事,至今小說膾炙人口。”[7]由此表明了情為人類的本性。但是,古代個別文學作品中也浮現淫穢內容,就如杜麗娘在愛的過程中,不但有“情”的成分,更有一種“欲”的內容。對于情與欲的內容,我們可以通過杜麗娘的思想意識、實際行動來分析。《金瓶梅》中有不少性的描寫,但人是高級動物,不只有“欲”,更強調“情”,這才是愛情的基石。這也是癡婦為情所困,敢于突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拘囿,為情瘋狂,為情而亡的動力。杜麗娘為了追尋理想的愛情,實現美好生活,歷經夢幻般的生死輪回;王嬌娘追求“同心子”,以身殉情;寶黛之愛,崇尚高尚、美麗的愛情,早已上升到情層面的愛。他們由一見鐘情發展到心心相印,思想、情趣相近。他們把愛情提高到一種新境界。誠如恩格斯所言:“現代的性愛,同古代人的單純的性要求,同厄洛斯[情欲],是根本不同的。”[8]但無論他們對“情”多么的專注,追求摯愛多么的勇敢,他們仍是男人的附屬品,仍要把自己生活的幸福全部寄托到美好的愛情、如意情郎身上。在中國傳統觀念中,男人狀元及第,就可以割斷男女兒女情長,被封為真正的男子漢。無論是草根平民,還是皇親貴族概莫能外。人所共知,楊貴妃是“三千寵愛集一人”,但不論與皇帝之間如何琴瑟和諧,在皇權遭受威脅之時,唐明皇只能犧牲她以保皇權。這是唐明皇在中國傳統文化支配下的必然選擇,也是女性愛情悲劇的主要因素之一。
從女性的視角來探析愛情,它可以激發女性積極有為,完善自己;但對于男權主義占主導地位的封建社會來說,女人為愛情獻身,為愛犧牲成為必然的結局。男權主義橫行,女性對愛情沒有主動權,處于被動地位,她們唯有從希望走向幻滅。歸結來說,男尊女卑是造成女性愛情悲劇的外部原因,而女性自身缺乏自主性,對男性的過度依附則是導致愛情悲劇的內部原因。但悲劇并非毫無意義,誠如魯迅先生所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9]古代女性愛情的悲劇命運毀滅了女性自身,但又創造更高層次的美,賦予了愛情更深遠的價值意蘊:建立在男女平等,通過抗爭、奮斗而來的愛情更崇高,也更持久,更能接受生活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