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鏡清,張伯禮
(1.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基礎理論研究所,北京 100700;2.天津中醫藥大學,天津 300193)
在中國悠久的防治疫病斗爭史上,中醫學譜寫了輝煌的抗疫篇章。歷代醫家在防治疫病中積累了極其豐富的臨床經驗,并進行提煉升華理論,至清末已形成了一套較為完備的治疫辨證論治體系,同時發展了豐富多彩的防治疫病技術方法[1]。新中國成立以來,在乙腦、流腦、出血熱、SARS、甲流等流行性傳染性疾病的防治中,中醫藥均發揮了重要作用。
面對新冠病毒的肆虐,全國上下眾志成城,打響了一場疫情防控的人民戰爭。在沒有疫苗、沒有特效藥的情況下,注重發揮中醫藥辨證施治的獨特優勢,首次大范圍有組織實施早期干預,首次全面管理一個醫院,首次整建制接管病區,首次中西醫全程聯合巡診和查房,首次在重型、危重型患者救治中深度介入,探索形成了以中醫藥為特色、中西醫結合救治患者的系統方案,提高治愈率、降低病死率,成為這次疫情防控的一大特色和亮點[2]。
隨著近些年來新發突發傳染性疾病的增多,公共衛生應急問題成為焦點,生物安全作為國家總體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重大戰略意義。雖然此次中醫藥參與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深度和廣度都達到了歷史性高度,但如何進一步發揮中醫藥特色優勢,加強中醫防治傳染病的體制和能力建設,長遠布局我國疫情防控戰略,值得深入探討。
中醫藥的發展史,也是一部與瘟疫的斗爭史。在距今3000多年前的商朝(公元前1600~公元前1046年),就有了疫情的文字記載。殷墟出土甲骨文中明確記有多種傳染病病名,如瘧、疥、蠱等,而“疾年”“疫歲”的記載,就是對疫病流行年份的最早認識。據出土的《云夢秦簡》記載,2000多年前的秦代設置“癘遷所”對麻風病人進行強制收容;《漢書》記載漢元始二年對疫災的救治:“民疾疫者,空舍邸第,為置醫藥。”這意味著,古代政府為控制流行病建立了臨時公立醫院,說明中國早在公元2年就對傳染病采取了隔離措施。除歷代醫籍中的相關疫病記錄外,我國僅溫病學專著就有541種(據《中國中醫古籍總目》統計),不僅提供了許多行之有效的名方,在理論上也頗多建樹。隨著人口增加以及社會化聚集,疫病爆發、流行愈益嚴重,漢朝以后更加明顯。據《中國疫病史鑒》統計,從西漢到清末,中國至少發生過321次大型瘟疫。元明清時期,疫病流行達到中國歷史頂峰,明清兩代幾乎有一半的年份都有疫病流行。面對疫病肆虐,勤勞勇敢而富有創新精神的中華民族,與之進行了不屈不撓的斗爭,中醫藥成為我國古代勞動人民抗擊疫情、保障民族繁衍昌盛的重要武器。
幾千年的中醫藥防治疫病的歷史遺產十分珍貴,簡要歸納至少有五大亮點。一是形成了較為完備的中醫疫病理論與臨床診治體系,發明了許多簡便驗廉的防治措施、方藥和技術。從東漢張仲景著《傷寒雜病論》總結傷寒病(包括疫病)診治規律,再經唐代孫思邈、宋代龐安時和朱肱等眾多醫家的創新發展,至明清,溫病學派已然發展成熟,中醫疫病理論與臨床診治體系完整,防治手段和方法、藥物等豐富多樣,價值巨大。2015年獲得諾獎的屠呦呦先生就是受晉代葛洪所著的《肘后備急方》對青蒿治瘧記載的啟示,發明了青蒿素,挽救了幾百萬人的生命。二是深刻地總結了氣候環境、人和病邪的相互作用是疫病發生和流行的關鍵三要素。通過對氣候環境的觀察,了解疫病的發生和流行規律,并據此預測疫病的發生。三是獨特地強調固護人體正氣是預防疫病的關鍵,所謂“正氣存內,邪不可干”。西醫更多地是關注“病原(病邪)”,而中醫學主要以“人”的因素作為防治疫病的主要著力點。通過提高人體免疫力,抵抗疫病的侵襲。四是較早地認識到疫病病因的特殊性,提出要主動“避其毒氣”,摸索出了許多防護方法和方劑,如艾灸、粉身、燒煙、消毒、藥浴、藥囊等。五是大膽地進行人工接種的嘗試和應用。公認最晚在明代,我國的人痘接種術就已經成熟并得到了廣泛應用,并通過在世界的傳播,直接啟發了后來牛痘接種術的發明,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為人類徹底消滅天花作出了卓越的貢獻,成為人類人工免疫的先驅,向世界貢獻了卓越的中國抗疫智慧。
雖然應對新冠病毒疫情,雖然中醫藥全程深度介入,發揮了重要作用。但仍然暴露出一些短板,限制中醫藥特色優勢發揮和在中醫藥缺乏臨床診療技術裝備。
中醫藥臨床診療技術手段落后的問題也一直未得到重視而加以解決,這在很大程度上也限制了中醫藥在疫情防控中的作用發揮,缺乏臨床救治裝備也是中醫藥的一塊短板。現代醫學裝備是其抗擊疫病的有力武器,其診斷用的CT、核磁共振等,還有治療用的人工肺(ECOM)都發揮了重要作用。相比之下,中醫藥缺乏臨床診療技術裝備的問題一直未得到重視并加以解決,這在很大程度上也限制了中醫藥在疫情防控中的作用發揮。一線中醫隊伍在新冠肺炎救治過程中,醫生的診療手段與17年前抗擊SARS時幾乎沒有變化,仍然依賴“眼看手摸”。中醫的舌診和脈診是十分重要的,但在傳染病隔離病房,身穿隔離服的中醫大夫只能通過霧氣籠罩的護目鏡來察看患者的舌質、舌苔、舌態,診脈則需要與患者“親密”接觸,既增加了感染的風險,而且“隔著雙層乳膠手套,觸摸患者浮沉不定的脈象”,操作非常困難。這些完全依賴醫生個人感官的傳統中醫藥“望聞問切”四診,在傳染病救治的特殊環境下,效率不高,應用困難,客觀性不好。特別是現有的中醫藥臨床診療裝備不多,技術水平相對落后,導致中醫藥標準化、規模化供給能力嚴重不足,盡管這些問題是中醫藥在平常臨床醫療中久未解決的短板,在此次抗擊疫情的特殊戰斗中則更加突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中醫藥與現代科技緊密結合,必將促進中醫藥守正創新發展。但當前的學科交叉還不夠深入,學科之間還沒有深度融合。其中一個難點是中醫理論的詮釋,這是一個關鍵點。突破這個難點,關鍵在于培養一大批既懂中醫又懂現代科技的復合型人才,突破一批關鍵技術裝備,這是學科交叉的基礎和橋梁。
人類面對從未見過的新發傳染病,每一次都是一場尷尬的遭遇戰,特別是病毒性新發傳染病,更是困難重重。因為病毒變異如此之快,疫苗和特異性抗病毒藥的開發往往滯后,追趕莫及,人類抗擊新發傳染病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斗爭。
總的來說,對中醫藥抗疫地位及其特色優勢的認識、以及對其作用機理的研究還很不夠。目前我國傳染病的有關法律法規,尚沒有明確中醫藥參與傳染病救治的定位和職責,導致其在參與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存在不可逾越的障礙。中醫藥不能依法依規及時參與應對,沒有“主動權”,缺少“話語權”,束縛中醫藥參與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的體制機制問題有待完善。經此一疫,我們更加理智、深刻地認識到,我國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體系亟待完善。如何盡快地構建低成本、高效率的突發公共衛生服務體系,既是當下亟待破解的“燃眉之急”,更是關系國泰民安的戰略大局。
我們認為,應充分發揮中醫藥的特色優勢,構建具有中國特色、中西醫并重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新體系,突破新發傳染病防控的困境。一是應充分發揮中醫藥“簡便驗廉”的特色優勢,將適宜的中醫藥預防保健服務內容列入國家基本公共衛生服務項目;二是建立中醫藥同步參與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救治和重大傳染病防控機制,構建中醫藥處理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預案技術保障體系,健全“橫向到邊,縱向到底”人口全覆蓋、不留死角的中醫藥救治體系;三是加強中醫藥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相關科學研究,總結中醫藥在傳染病前期預防、臨床救治和后期康復中的作用規律。
強化政策保障。應當在法律層面為中醫藥防治傳染病提供保障。加強調查研究,將中醫藥納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條例》《國家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預案》等法律法規,明確其在預防、控制和消除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的定位及職責,不斷完善科學、完整、中西醫并重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法律和規章制度,使中醫藥處理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有法可依、有規可循。完善中西醫領導和協作的機制,確保中醫第一時間了解疫情、全程參與,整建制承包定點醫院,按照中醫的理論指導治療,有利于快速總結出中醫藥診治方案。
我們不但要整理歸納中醫藥對新冠肺炎的臨床療效,更要做理論層面的思考。例如此次新冠肺炎潛伏期較長,病情發展相對緩慢,但又存在病情突然加重現象。這些都符合濕性黏膩的特點;同時濕邪易轉化,可以化火化毒,值得我們從中醫理論上進行很好的總結。
加強人才隊伍和防治能力建設,加強中西結合人才培養。在高等院校教育中,加強中醫疫病學、傳染病學及公共衛生管理課程的教學,建立起中醫藥防治傳染病的學科體系;培養建設一支中醫功底深厚、急重癥救治能力強的臨床人才隊伍,特別是急重癥臨床骨干人才培養;加強中醫藥從業人員公共衛生管理能力與水平的培養;培養更多的預防醫學和臨床醫學結合的人才,平時臨床治療,戰時進入紅區;建設一批中醫防治傳染病臨床基地、包括P3實驗室在內的重點實驗室,設立中醫藥防治傳染病科技專項,予以重點支持。只有這樣提前完善好機制,建設好平臺基地,儲備好人才,疫情來臨我們才能迅速迎戰,迅速勝戰,常備不懈,打好阻擊戰。
總之,中醫學注重維護人體自身抗病能力,注重調整機體內在平衡,豐富多樣的防治措施、方藥和技術,為我們提供了更多的選擇。中西醫結合,優勢互補,應是人類防治傳染病以及許多疾病的最佳方案。不可否認,中醫藥今天的發展面臨諸多挑戰,傳承不足、創新乏力等問題依然存在。我們必須高高舉起科技創新驅動的大旗,自立、自信、自強,進一步科學、客觀地總結中醫藥抗擊疫病的規律,探究其內在科學道理,持續優化防治方案,讓中醫藥能夠更好地造福人類,惠及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