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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甲午戰爭前后(1890-1897)是皖人留學日本的肇始期,文章考證出其間有5人赴日求學,并將皖人留學日本的起始時間追溯至1890年。學界對這批學生的留日身份存在爭議,基于對“留學”概念的理解差異,文章把皖人留學日本的源頭界定為1890年、1896年和1896年之后三個時間點。追溯皖人留學日本的起始時間,有助于澄清皖人留學日本的一些基本史實,深化清末民初皖人留日史研究
關鍵詞:安徽;留日學生;甲午戰爭
中圖分類號:K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1101(2020)06-0045-04
Abstract: Around the Sino-Japanese War (1890-1897) was the beginning period 0f the Anhui people to study in Japan. The article verified that 5 people went to Japan to study during the period, and the beginning of Anhui people studying in Japan was traced back to 1890. The academic circles have disputes on the status of these students studying in Japan. Based on the difference in understanding of the concept of “studying abroad”, the article defines the origin of Anhui people studying in Japan as three points in time: 1890, 1896, and after 1896. Tracing back the starting time of Anhui people studying in Japan helps to clarify some basic historical facts of Anhui people studying in Japan, and deepens the research on the history of Anhui people studying in Japa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Key words:Anhui;Oversea students in Japan;The Sino-Japanese War
在清末留學日本的熱潮中,安徽是比較活躍省份之一,留日學生人數一度位居全國前列。根據留日學生數量的變化,清末安徽省留日運動的發展可以分為四個時期。第一時期從1890年至1897年,這一時期清政府尚無固定的留學政策,但已經有部分安徽籍學子遠赴東洋,領先于諸多省份,可稱之為“肇始期”;第二時期自1898年至1904年,這一時期在各省紛紛派遣官費留學生的情形下,安徽省府卻遲遲沒有反應,皖籍留日學生主要是自費生和外省官費生,故可稱為“滯后期”;第三時期自1905年至1906年,這一時期安徽本省開始派遣官費留日學生,赴日人數激增,在1906年達到頂峰,故可稱為“巔峰期”;第四時期自1907年至1911年,這一時期留日運動逐漸降溫,皖籍留日學生逐年遞減,故可稱為“遞減期”。本文僅對第一時期即甲午戰爭前后的皖人留日情況進行考察,后面三個時期以及學界關于清末民初皖人留日運動的研究和爭議,另有專文論述。
一、皖人留學日本的肇始
最早赴日留學的安徽籍學生,是清政府駐日使館招收的兩名“使館生”。
1877年清政府在日本東京設立公使館,并任命何如璋為首任駐日公使。何如璋赴任時并沒有帶日語翻譯,主要是因為時人以為中日“本同文之國,無須另立譯官”。結果到日本后才發現“日本文字顛倒,意義乖舛”,公使館工作一時陷入困境。為解燃眉之急,何如璋不得不臨時雇傭兩名日本通事,并向總理衙門建議從國內招募“華童學習日本語言文字,以備將來之選”。由于種種原因,這一構想在何如璋任內并未實施。因此,第二任公使黎庶昌1881年履職時,再次以日語翻譯人才不足為由,“奏請招致學生設館肄習,以三年為期”[1]79最終,經過兩任駐日公使的努力,以培養日語翻譯人才為目標的東文學堂,于光緒八年(1882)九月在駐日使館內創立。
自1882年開館至1888年暫停,東文學堂先后聘請了兩名日文教習,招收了14名學生。其中,貴州、福建、天津、浙江各1人,還有10人籍貫不詳(見表1)。據王寶平考證,這些學生學習期限長短不一,有的超過4年,有的則不滿1年,還有學生出現二次入學的情況[1]84。
經過五年多的培養,光緒十四年(1888)正月,再次出使日本的黎庶昌認為使署翻譯人員業已敷用,決定將東文學堂暫行裁撤。尚未畢業的學生,或是撤回國內,或是轉入日本學校學習邱文元、姚文棠、葉松清3人于光緒十四年正月回國內,張文成、唐家楨、馮國勛3人分別轉至日本私塾同人社和二松學舍學習。。
但是,到第五屆駐日公使李經方出使日本時,又遇到了翻譯人才不足的老問題。“接任大臣李經方以使署及各口理事署與日本往來交涉,東文為多,翻譯各員后難為繼,咨請照案延訂東文教習一人,開堂教授,并派隨員一人監督事務,一應用項,照章開支。均經臣衙門覆準在案?!盵2]
這樣,鑒于日語翻譯人才不足的問題依然存在,李經方一改前任做法,將停辦三年的東文學堂重新恢復。對于復設后學堂的辦學方式,東文學堂的畢業生李鳳年在回憶中有所述及:“當是時,合肥李公使伯行深慮我輩年少不更事,一旦派入日本公立、私立各學校內寄宿留學,出入自由,耽于山水秀麗,芳草美人,難以稽查管束;際斯國家需才孔亟之秋,不但難期學業猛進,且有墮落之虞。是以專折具奏,設立東文學堂,于節署構內,其地址在三王山(又名星岡)之左,南與鍋島侯宅北鄰。”[3]
光緒十六年(1890)十二月,赴日履新的李經方從國內招收了6名學生,分別是:吳允誠、段芝貴、李鳳年、方楙勲、沈汝福、王達月(見表1)。其中:吳允誠,字守臣,安徽池州人;段芝貴,字香巖,安徽合肥人。吳允誠的生平已無從考證。段芝貴倒是赫赫有名,系民國初年的風云人物,與另一皖系軍閥段祺瑞并稱大小段;他于1885年保送入天津武備學堂學習,畢業后以同鄉關系隨李經方東渡日本;1892年冬回國,不久投靠袁世凱,在天津小站編練新軍,備受信任,先后擔任察哈爾都統、陸軍第一軍軍長、江西宣撫使、湖北都督、奉天將軍兼巡按使等職;袁氏復辟帝制期間,段芝貴鞍前馬后,盡心竭力,深受寵幸,獲封洪憲一等公爵。
由此可知,皖人留學日本的最早時間應是1890年,吳允誠和段芝貴是第一批赴日留學的皖籍學生。目前學界關于皖人留學日本的起始時間有1896年說[4]、1899年說、1902年說、1905年說和1906年說,尚未有研究提及1890年。
二、1896年留學日本的皖人
1896年赴日的皖籍學生,同樣是由駐日公使館招收。彼時正是甲午戰后,臨危受命出任第七屆駐日公使的裕庚,原本計劃恢復因戰爭而停辦的東文學堂。但是,在與日本文部大臣西園寺公望協商后,裕庚決定將學生直接送至日本學校學習,并派遣橫濱領事呂賢笙從上海、蘇州一帶招收了13名學生,交由高等師范學校校長嘉納治五郎管理。早稻田大學教授實藤惠秀在《中國人留學日本史》中給出了這13人的名單:唐寶鍔、朱忠光、胡宗瀛、戢翼翚、呂烈輝、呂烈煌、馮訚謨、金維新、劉麟、韓籌南、李清澄、王某、趙某[5]1。不過,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所藏《在本邦清國留學生關系雜纂》中收錄的裕庚五月初八日致西園寺公望的書信中所附的名單,同實藤惠秀提供的名單有所出入,他們是:韓壽南、朱光忠、馮訚模、胡宗瀛、王作哲、唐寶鍔、戢翼翚、趙同頡、李宗澄、瞿世瑛、金維新、劉麟、呂烈煇[6]168。兩相比較,雖然都是13人,但有1人(呂烈煌與瞿世瑛)名字完全不同。此外,朱忠光(朱光忠)、馮訚謨(馮訚模)、韓籌南(韓壽南)、李清澄(李宗澄)、呂烈輝(呂烈煇)等4人名字都相差一字。實藤惠秀名單上的王某和趙某,在裕庚名單上則具明王作哲和趙同頡。這兩份名單哪一份才是準確的呢?追蹤這些學生赴日后的動向有助問題的解決。實藤惠秀在書中提到,這13人抵達日本兩個星期后,韓籌南、李清澄、王某、趙某即因生活不適離校歸國,隨后又有金維新、劉麟兩名學生中途退學。到1899年三年學習期滿時,只有唐寶鍔、胡宗瀛、戢翼翚等7人順利畢業[5]19-20。據原浙江大學日本文化研究所副教授呂順長考證,李宗澄等4人回國后,駐日公使館又分別從福建和安徽補招了黃滌清和呂烈煌[6]169。據此,呂順長認為準確的13人名單應是:唐寶鍔、朱忠光、胡宗瀛、戢翼翚、呂烈輝、瞿世瑛、馮訚模、金維新、劉麟、韓壽南、李宗澄、王作哲、趙同頡。即從實藤惠秀名單中去掉呂烈煌,補入瞿世瑛[6]169。筆者查閱了這13人籍貫,發現安徽籍有兩人,分別是胡宗瀛和呂烈輝(見表2)。
胡宗瀛是安徽休寧縣人,1899年畢業后又轉入日本專門學校就讀,歸國后被授予進士出身,晚年曾在偽滿洲國任職。呂烈輝是安徽涇縣人,曾任高等判事,學校教授,40歲自縊。后來補招的呂烈煌也是安徽人,系呂烈輝之弟,曾任外務部翻譯科科長[7]。這樣,自1890至1897年,在清末皖人留日運動的肇始期,共有5名安徽籍學生赴日留學(見表3)。
三、甲午前后皖籍留日學生的特點及其身份爭議
甲午前后皖人的留日運動,構成了全國留日大潮初起之時的點點浪花,雖然人數稀少,但是特征明顯,影響深遠,對日后安徽各地皖人赴日留學有鏡鑒意義。
首先,地緣或血緣色彩濃厚,具有明顯的鄉土性。第六屆駐日公使李經方從國內招收的6名學生有兩人是安徽籍。其中,段芝貴和李經方還是合肥同鄉。段幼時即在李鴻章家族開的義和當鋪當學徒,同李家頗有淵源。第七屆駐日公使裕庚委托駐橫濱領事呂賢笙(安徽人)招收的13名學生中,同樣有兩名是安徽籍。內中,呂烈輝是呂賢笙族親。而后補錄的呂烈煌則是呂烈輝的弟弟。
其次,留日經費由使館支付,具有官費性質。據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軍機處錄副》“外交類·中日琉”,當時在東文學堂就讀的學生,每月都會從使館領取10兩到30兩不等的生活費,而且逐年遞增。如段芝貴和吳允誠自光緒十六年12月20日至光緒十七年12月10日,每月領取月薪10兩。到了光緒十八年,段芝貴的月薪漲至20兩[1]87。在日本學校就讀的胡宗瀛、呂烈輝、呂烈煌,每月也能從使館領取50兩生活費。
第三,留學目的明確,主要是為使署培養翻譯人才。招收留日學生的東文學堂,無論是1882年的創建,還是1888年的停辦,以及1890的重設,都和日語人才的需求有關。首批學生在第二屆駐日使團中標明的身份就是東文翻譯官。后來裕庚裁撤東文學堂,也是因為學堂培養效果不佳,學生“荒其本業,不加溫習,一經傳語,動輒貽笑,翻譯東文,錯謬多端”[8]276,因此才決心將學生送至日本人學校學習。
由于這一時期赴日的皖籍學生,都是為使館設立的東文學堂招收,并且經費由使館支付,目的也是為使署儲備翻譯人才。因此,有個別論者對他們的留學生身份提出質疑。如有論者援引第二任駐日公使黎庶昌的一份片奏,認為東文學堂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日語學校。黎庶昌在該片奏中稱:“計自光緒八年九月開館以來,所招學生,時時督率,三年后如何給與職銜薪俸,請預定章程等因?!盵8]99既然這些學生在肄業后即能“給與職銜薪俸”,說明東文學堂實際上是駐日使館臨時開設的內部培訓中心,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日語學校,就讀于此的這些學生也就不能定性為留學生[9]。對于1896年招收的13名青年,雖然已由東文學堂轉入日語學校,但仍有論者不認同他們的留學生身份。論者指出,這些青年的所謂“留學”,不過是在延續原使館東文學堂的基礎上的略加變通,即將使館獨辦的東文學堂改由日本文部省委托的高等師范學校兼管部分教務,課程由專務日文擴大到一些基礎科目,學堂由使館遷到高等師范學校附近,但這并未改變東文學堂的性質。因為,使館培養翻譯人員這一培養目的沒變,學堂及學生隸屬于使館這一隸屬關系沒變。論者還舉例說,這些學生本人也沒有把1896年視為留學生涯的開端,他們在留學題名錄上簽署到東日期時,均以日后他們轉入日本專門學校時間為準[10]。
盡管如此,多數學者還是將這13人視為留學生,并認為他們負笈東瀛是中國留學日本之始。實藤惠秀在《中國人日本留學史》的開頭就指出13名學生赴日是中國人留學日本的發端[5]1。黃福慶認為:“此13名留日學生并非清政府計劃下所派遣者,當時清廷尚無固定的留學政策,裕庚此舉,只是基于駐日使館業務上需要之半官方式‘使館學生。惟他們已正式進入日本學校就讀,故應視為中國最早之留日學生?!盵11]沈殿成也認為:“十三人是被招募到中國駐日公使館學習日語的,并非是留學生”,但他們已經“走入日本學校,就成了實際意義的留學生,并且是近代中國第一批留日生?!盵12]
筆者認為,這些爭議實際上涉及到對留學概念的理解。何謂留學,《現代漢語詞典》的定義是“留居外國學習或研究”[13]。如果按照這個解釋,駐日使館于1882年從國內招收的學生應為中國最早的留學生。如此,則皖人留學日本的起始時間就可以追溯至1890年,即段芝貴、吳允誠赴東文學堂求學之時。如果認為留學不僅是留居外國,而且還要進入外國人開辦的學校學習,則東文學堂學生張文成、唐家楨、馮國勛3人轉至日本私塾,是近代中國留學日本之嚆矢。而皖人留學日本的開端就是1896年,即胡宗瀛、呂烈輝等13名學生被送入嘉納治五郎主持的東京高等師范特別班。如果認為留學必須是由國內派遣或由民間自赴至國外,并進入外國學校就讀,則皖人留學日本的源頭應在1896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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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