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君輝先生一直潛心做著先鋒前衛的藝術語言實驗,力圖從集體主體性中脫離出來,凸顯個人主體性。藝術從來不是對世界狀況的肯定或否定的機械反應,它是更加深入的幻覺,是一個雙面曲鏡,符號兀自空轉,加深藝術家與世界的分歧與裂痕。面對當下“怎么寫”比“寫什么”更重要的指令,能指與所指的符號學關系變得任意,抽象繪畫是黃君輝重要的言說路徑,他的藝術實踐是不斷制作思想的灰燼,取消深度表達的模式,僅在事物表面留下個性符號的痕跡,如馬拉美所說:“實現話語的孤立”,終以形式主義為旨歸。
黃君輝不斷嘗試不同藝術形式的改革翻新,讓非指涉性打敗指涉性,以臻無意義之境。他力圖達到“繪畫之中并無繪畫”,故意模糊攝影與繪畫的邊界,讓架上藝術與裝置藝術融合互置;將世界次序與象征次序置于同一性的歷史大框架中,追尋著后結構主義平面化的白日夢。
他以尖銳多變的藝術語言抨擊陳腐的文化暴力,運用隱喻、象征、寓言、詩歌圖解、神話嫁接、成語挪移、歷史碎片拼組等等方式,用犀利藝術語言進行反諷與解構,開辟一片中西文化融匯貫通、純粹純真的精神家園。但畫面仍遺留表現主義的色彩,殘存一抹對歷史思潮揮之不去的眷戀之光。
他力圖拋棄從前理論的超驗壓迫,用一種簡約直白的繪畫語言,洗白各種主義流派的暴力,讓去意義化的抽象表達,與內在體驗達成靈魂的同謀,變成一個后感性他者,也變成自己的一個悖論。他徘徊在意義的邏各斯主義邊緣,卻不能徹底地反叛弒親。抽象繪畫沒有可公度的形式,變成一種推陳出新的預設,在漂浮不定消極自由的歷史語境下,當代繪畫難度更大。劉勰說:“時運交移,質文代變”,質文代變,藝術家需要打破傳統的規則與章程,對自己不斷顛覆與反叛,主體才能實現真正的自由;否則,就會被狂飆突進的藝術浪潮無情淹沒。他時刻被無形的危機感壓迫,始終站在藝術潮流前沿。
他把各種主義荼蘼燃燒,將生命化作一場虛無的祝祭。試圖用解構主義的自由補替觀,打開意志過度膨脹的幻覺,開辟一條光明救贖之路。他的藝術研究匯聚一個思想表達的烏托邦,幽閉于自足形式的不及物繪畫,符號自行空轉,意義消失殆盡。藝術實踐通過否定自身,戲仿自身,撕裂自身的叛逃與冒險,完成對藝術與自身的批判。
油畫作品《無花之境》作為一種繪畫探索,事實上變成了一種方法論上的獨白,對“繪畫的可能性”惶惑質疑。通過抑制對主義的依賴,力圖實現藝術理念的純粹性,卻忽略了其反作用力,他的無意識成就另一種主義的建構。
裝置藝術《忒修斯之船》是一個身份更替的駁論,本質是時間的原初性差異和延異性的歷史演繹。時間是空間的揚棄,是空間的真相。時間的延異打破了三維時空的傳統對立思維,現實化作一個虛假概念的無聊玩笑。他用時光之梭鑄造生命的諾亞方舟,對存在命題深刻哲思,探討事物的本體與變異的關系;把萬物放置廣袤的宇宙空間里審視思考,每一只木梭都折射智慧的光芒。文明之船承載千年的真知在大海航行,萬物化作變動不羈、稍縱即逝的光斑,現實不比夢想真實,夢想比現實更有力量。
他的《紙上談兵》(視頻、雕塑、裝置),從粉碎知識霸權的幻想里,捏制知識虛弱自由的神話。在紙雕塑里,真理被透析被篩選,留存在自由呼吸的文字里。人人都是藝術家,人人也都是知識分子。他呼吁學生都有權利選擇知識,吸取人類文明智慧的碩果,拒絕知識垃圾的荼毒,拒絕抹殺天性天賦的填鴨式灌輸,拒絕變成社會機器里千篇一律的單面人。社會不再是一個悲涼的資本復制的染缸,而是快樂純真的樂園天堂。
影像是一種滯后的哲學,現實中的文字符號消極死亡,影像才作為語言符號誕生。在他的影像作品《迷》中,手機變成人類的墳墓,人是互聯網迷宮里一個虛幻符碼,大腦與手機無盡鏈接與置換,在光電閉路循環系統里孤獨游弋?,F實走向一種終極死亡,生命在幻夢中開啟?!睹浴纷兂梢粋€自相矛盾的當代行為藝術,引起觀眾對自身生存狀態的反思,引出無數條人與數碼技術鏈接的軌道,人與人卻摒棄了鏈接通道。這個影像的拍攝播放觀看探討的一系列藝術實踐,散發更耐人尋味的反諷意味,人類的精神危機呼喚烏托邦式救贖。
黃君輝的藝術風格是內在經驗與歷史語境耦合的必然結果。抽象否定性藝術是“沉默的非生產性的死亡,純粹簡單的死亡”,試圖阻止對系統做無窮的闡釋,用有限機制確保否定性能生產期望的意義,“溢出”辯證法邏輯的過剩物。尼采曾經說過:“打倒一切允許信仰真實世界的假設?!敝匦聞澏ìF代藝術的言說邊界。藝術言說的起點和終點,是一種濫費的消耗,缺席成為本質性的東西,新生涵義在邊界之外自由生長,藝術維度更加拓展豐盈。他的藝術實踐遵循類似意旨,他的藝術變成一朵無境之花,自由生發,開在時光虛無飄渺的懸崖。
(田倚萌,美術教師,詩人,作家。出版專著多種。)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