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光
2020年9月1日,黑龍江省紀委監委對外發布,黑龍江省供銷合作社聯合社(下稱黑龍江省供銷社)原黨組副書記、監事會主任王桂芝因涉嫌利用職務便利,在工商注冊、工程承攬、資金結算、貸款擔保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巨額錢款等違紀違法問題,被“雙開”并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此前10天,已退休3年的該社原黨組書記、理事會主任張文明亦因嚴重違法違紀問題被查。
全國供銷系統包括總社、省社、市社、縣社和鄉鎮基層社等多個層級。早年供銷系統在政府部門構成中較為邊緣化,改革開放后逐漸退出政府序列,一度被認為“無腐可反”。
而今供銷系統悄然壯大,成長為年利潤近500億元的“巨無霸”,并因為頻頻爆出的腐敗事件,重新回到公眾視野。
據不完全統計,近5年來,至少5個省級供銷系統“一把手”被查,逾10個地級市供銷社主要負責人落馬,個別地域還查出腐敗窩案。平時不顯山露水的供銷系統,為何成為腐敗高發區?
“對社屬企業監管不力”
供銷社誕生于上世紀50年代,曾是農村生產生活資料的唯一購貨渠道。1978年以后,隨著市場經濟的運行,化肥、棉花等農資專營權被取消,供銷社失去壟斷優勢,一落千丈,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逐步淡出公眾視野。1992年至1999年,全國供銷社累計虧損近450億元,大量供銷社破產、轉讓,580萬名員工中將近一半下崗、內退。
履歷顯示,張文明、王桂芝二人的仕途軌跡“前赴后繼”:張文明曾任職綏化市委副書記,后于2008年至2013年擔任黑龍江省供銷社“一把手”;王桂芝則于2009年出任綏化市副市長一職,2016年走馬上任黑龍江省供銷社黨組副書記,直至2019年12月被免職。
作為農業大省,黑龍江省供銷社的主營業務包括農資、日用消費品、農副產品、再生資源四大體系,尤其以傳統的農資經營為主。公開信息顯示,該社于2015年前后確定了以“互聯網+供銷社”為核心的千億元發展戰略。
在此戰略下,黑龍江省供銷系統的發展勢頭迅猛,打造出以倍豐農資集團、慶豐農資集團、昆豐農業發展集團、寒地黑土農業物產集團等為代表的社有骨干企業群。
近年來慶豐、倍豐、昆豐等農資企業壯大的同時,被清理出問題資金30多個億。
中國裁判文書網的信息顯示,2015年,黑龍江省供銷社旗下企業松原市鑫巢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法人代表、總經理呂夢南兩次挪用本單位資金,共計約106萬元。
黑龍江省供銷社另一家企業——昆豐農業發展集團原法定代表人劉宏彥,則被指控在未經股東會決議的情況下,擅自決定為其實控的興隆公司提供擔保,導致公司承擔了5000萬元的連帶擔保責任。
涉案多為“一把手”
與黑龍江省供銷社情況類似,近年來多地供銷系統頻下腐敗“雙黃蛋”,包括四川省供銷社前后兩任“一把手”劉國成與青理東、內蒙古自治區供銷社原黨組成員唐利民和原黨組書記劉金水、唐山市供銷社主任蔡春奎和該市曹妃甸區供銷社原黨組成員張會生等。
當前供銷系統腐敗呈現蔓延趨勢,“一把手”涉案較多,窩案、串案頻發。據不完全統計,近5年來,全國供銷系統落馬官員超過40人。
2019年5月,北京市供銷合作總社原黨委書記兼理事長高守良案開庭。辦案人員透露:“我們跟他談話的過程中,他經常說,他就是這個單位的家長,每個決定都是正確的,要求下屬們無條件地服從。”
“一把手”“一言堂”現象以及供銷系統腐敗頻發,除個人因素外,也與其內外部監管缺位相關。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曾撰文分析:“供銷社資產系集體所有而非國有。在一些地方,當地國資委對其沒有資金監管的法定職責,上級監督缺乏著力點;廣大社員職工對供銷社的了解、參與程度低,不能進行有效監督;一些供銷社內部管理制度不規范,班子成員內部的監督制衡作用無法發揮,導致‘一把手‘一言堂現象嚴重。”
多地不約而同地用“獨立王國”來形容供銷社監管缺位的處境。相關報道提到,寧夏回族自治區供銷社原理事會主任秦亞兵從不主動讓監事會、紀檢組參加重要會議,使得內部監督形同虛設。在北京市供銷合作總社,高守良同樣把單位變成自己的“獨立王國”,人為架空監事會,導致社內監事體系難以發揮實際作用。
社有資產流失嚴重
供銷系統官員腐敗的一大共性特征,是社有資產的流失。根據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原紀檢組長佟寶君2012年在全國多地供銷系統的調研結果,有的管理失控,隨意擔保,巨額資金長期外借,主要領導渾然不知,造成社有資產損失。“這方面發生的典型案件,觸目驚心,令人警醒。”
相關案例不勝枚舉。司法判決信息顯示,2014年9月至2015年9月,寧夏回族自治區供銷社原理事會主任秦亞兵未經集體研究,擅自同意社有企業對外提供擔保或借款,致使中農金合公司名下房產全部被抵押查封。
據報道,高守良在職期間,由于其隨意決策、獨斷妄為,總社負債率增長了9倍。截至2018年底,負債金額已達182.76億元。
梳理案例發現,供銷系統腐敗除農資、農產品、消費品、再生資源等傳統涉農服務領域外,還蔓延至土地出租、工程建設、融資擔保等領域。這些領域項目合作開發多,涉及資金數額龐大,腐敗風險高。
多名受訪者均認為,此種現象源于供銷系統特殊的體制機制。
根據佟寶君的分析,多年來供銷社一直處于機關、事業單位、群團、企業“四不像”的尷尬狀態:供銷合作社雖不是政府組成部門,卻承擔著政府委托的部分行政管理職能,又直接從事市場經濟活動;既是農民合作經濟組織,又參照公務員管理;既是集體所有制性質,自己組織收益,同時又吃著財政飯,由國家供養。這種特殊體制和多元身份助長了部分干部職工“撈一把”的思想,且給供銷系統帶來監管難題。
40余年改革困局待解
“近年來,供銷社在深化改革中不斷調整定位,正在成為服務農民生產生活的生力軍和綜合平臺,‘金字招牌正在被重新擦亮。”2019年新華社的一篇報道介紹,5年來全國恢復重建基層供銷社1萬多家,總數超過3萬家的基層社覆蓋了全國幾乎所有鄉鎮。
供銷系統“金字招牌”重新被擦亮,基于2015年以來該系統綜合改革的背景。201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下發《關于深化供銷合作社綜合改革的決定》(下稱《決定》)。根據《決定》,供銷系統綜合改革的總體要求是“打造中國特色為農服務的綜合性組織”。有評論認為,供銷系統網點密布,有龐大的渠道優勢,是高層發力農村消費的最佳著力點,也是推廣三農政策、解決農村問題的不二選擇。
改革的一個重要方向是基層社改造,加強對基層社發展的扶持。2020年6月,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理事會主任喻紅秋對外表示,3年內力爭新發展基層社7000家,總數達到3.9萬家。
黑龍江省供銷社退休廳官告訴記者,改革開放以來,供銷系統經歷了三個階段改革:“上世紀80年代提出恢復供銷社的群眾性、民主性、靈活性,90年代提出要將供銷社真正辦成‘農民的合作經濟組織,這幾年綜合改革,提出‘為農服務的合作經濟組織。”
創新供銷合作社聯合社治理機制、理順社企關系,是2015年以來此輪改革的另一個重點。“現在看來,綜合改革走入第五年,預期的目標尚未達成。”前述黑龍江省供銷社退休官員認為,想要疏通體制機制、破除貪腐困局,供銷系統的改革之路依然任重道遠。
(摘自七一網 七一客戶端/《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