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教父”之死引發的伊以亂戰

黃培昭

11月27日，伊朗核科學家法克里扎德遭到刺殺，引發伊朗和以色列的沖突。

以色列和伊朗這兩個中東強國之間，一場充滿血腥味的“暗戰”已經拉開序幕。

11月27日，有 “核教父”之稱的伊朗重量級科學家穆哈辛·法克里扎德慘遭暗殺。外界迅速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以色列，因為它有謀殺伊朗科學家的諸多“前科”。

正在人們猜測伊朗將如何出招報復時，俄羅斯媒體爆料稱，以色列情報機構摩薩德的負責人遭亂槍打死。雖然不少人懷疑消息不實，但也有一些中東問題專家認為，這種可能完全存在，且很可能是真的：伊朗有復仇的強烈沖動，也完全有進行報復的先例、能力和手段。

遙控機槍射出15顆子彈

法克里扎德被殺的消息，是《德黑蘭時報》網站最先曝光的。11月27日當天，該網站報道稱，伊朗國防部創新和研究組織的負責人、首席科學家法克里扎德不幸遭暗殺身亡，“他在一次多管齊下的攻擊中不幸成為目標，地點是德黑蘭市達馬文德城的阿布薩德鎮。多名襲擊者至少制造了一次汽車爆炸和多起槍擊事件”。

法克里扎德遭到襲擊的現場。

媒體公布的襲擊案位置示意圖。

隨著各方調查的進展，更多的細節浮出水面。一種說法是這樣的：

11月27日是星期五，也是“主麻日”。穆斯林在這一天做禮拜并走親訪友。午后，法克里扎德探訪親友后從馬贊達蘭省驅車出發，返回位于德黑蘭附近的住處。下午2時32分，他乘坐的牌號為“89—191—77”的防彈車及3輛警衛車經過阿伯薩德鎮的中心轉盤，那是他回程的必經之路。突然，離車隊前方18米處一輛現代圣達菲轎車莫名奇妙地向后倒車。車隊不得不驟然減速。冷不丁地，從轉盤旁隱蔽處沖出多名騎摩托車的槍手向車隊射擊。3輛警衛車車身槍洞處處，玻璃被打碎，兩輛車的輪胎被打癟。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防彈車也不安全，法克里扎德鬼使神差般地打開車門，想逃離現場。他此舉正中伏擊者下懷。停在150米外的一輛尼桑轎車上，遠程遙控機槍鎖定法克里扎德，瘋狂地掃射。法克里扎德身中15顆子彈，鮮血頃刻染紅了他的衣服。

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副司令法達維則提供了另一種說法。他說，那天法克里扎德正駕車行駛在德黑蘭東部一條高速公路上，對方用人工智能系統鎖定了他的位置，并通過衛星遙控的自動機槍瞄準法克里扎德射擊。法克里扎德的妻子也坐在同一輛車中，離他僅25厘米，卻沒有受傷。事發時有11名保鏢坐在不同的車內保護這對夫妻的安全，并在關鍵時刻用人體盾牌保護法克里扎德，仍未能阻擋“至暗時刻”。

兩種說法雖有差別，但大致輪廓已經清晰：法克里扎德是被遙控武器殺死的。

以色列追殺他10多年

事發后，伊朗舉國震驚，高層誓言報復。最高領導人哈梅內伊第一時間表示要懲罰幕后兇手，并“繼續推進法克里扎德的工作”。伊朗總統魯哈尼說，“全球傲慢的邪惡之手再一次被雇傭軍篡權的猶太復國主義政權鮮血所染紅”，伊朗“肯定會在適當的時候對我們偉大科學家的殉難做出強烈回應”。伊朗原子能組織發言人卡馬爾萬迪強調，暗殺法克里扎德和此前破壞納坦茲核設施行為背后的因素是“相同和一脈相承的”，“這些兇手的足跡在不同的事件中清晰可見，猶太復國主義政權很可能參與了制造這些案件”。伊朗官方還致信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和聯合國安理會，稱有“重大跡象”表明以色列對此負責。伊朗外長扎里夫在推特上用英文、阿拉伯文、中文、俄文四種語言發推強調：“懦弱的暗殺是對國際法和國際規則的公然挑戰，是對人道和道德原則的踐踏，國際社會有責任阻止這樣的行徑。”

不過，在以色列看來，身為隊伊瑪目侯賽因大學物理學教授的法克里扎德，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科學家”。以主流媒體《耶路撒冷郵報》報道說，62歲的法克里扎德來自伊朗宗教圣城庫姆，是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準將，也是其“影子指揮官”。該報道稱，法克里扎德曾在2013年“秘密前往朝鮮學習核武器研發技術”，后成為伊朗“阿馬德”秘密核項目的最高指揮者和技術總負責人。2018年，摩薩德從伊朗偷取大量核研發資料，秘密運回以色列。以總理內塔尼亞胡點了法克里扎德的名，要大家“記住這個名字”。

法克里扎德一直受到美國和以色列的“密切關注”。俄羅斯媒體稱，美國時任總統小布什2008年訪問以色列時，以色列時任總理奧爾默特屏退左右，為小布什播放了一段“竊聽錄音”，作為伊朗在開發核武器的“證據”。其中有一段法克里扎德用波斯語說的話，大意為“他們要5個彈頭，但是沒給足夠的經費”。不過，法克里扎德并未說出“核”字來。以色列希望游說美國提供武器，由其對伊朗地下核設施進行空中打擊。1981年，以色列空軍就通過“巴比倫行動”打掉了伊拉克的核設施。但小布什最終沒有同意。

明的不行，就來暗的。“中東在線”新聞網稱，過去的15年間以色列一直想除掉法克里扎德，以此遲滯伊朗核計劃。也是奧爾默特執政時期，有一次暗殺行動功虧一簣。直到兩年前，奧爾默特還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直言不諱：“法克里扎德是我們的頭號目標，他走在大街上我也能認出他來。”

由于伊朗對法克里扎德的保護嚴密，摩薩德的刺殺計劃一直未能得手。全美伊朗人理事會創始人帕西說：多數時候法克里扎德更像一個深居簡出的苦行僧。盡管有極為豐厚的工薪和待遇，但他住在德黑蘭南城一個很不起眼的平民小區里，那里連汽車都無法進入。過去10多年里，“法克里扎德和大約400名科學家在伊朗國防部、伊斯蘭革命衛隊和武裝力量總參謀部下屬單位從事核物理研究，他的日常起居完全由情報安全部與伊斯蘭革命衛隊保衛部負責，貼身保鏢就來自伊斯蘭革命衛隊，科學家們習慣稱為‘蠟燭（意指形影不離）。”

為了給法克里扎德的身份打掩護，今年4月15日，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發言人沙里夫宣布，他們的科研機構開發出實時檢測新冠病毒感染的設備，項目帶頭人是“受人尊敬的法克里扎德教授”。

保衛工作存在漏洞

法克里扎德的被殺，讓伊朗民間頗為不滿。有人在推特上寫道：“看來德黑蘭已經變成了摩薩德的街角。”還有人說：“法克里扎德被暗殺，是伊斯蘭革命衛隊39年來最大的情報失敗。對革命衛隊能力的自信簡直是種幻覺。”

在過去10年里，伊朗已經有5位高級科學家被殺。有伊朗“彈道導彈計劃之父”之稱的穆加達姆，2011年11月在德黑蘭附近一個軍火庫的神秘爆炸中喪生。這些精英科學家的遇害，無疑是伊朗的巨大損失。今年夏天，德黑蘭附近的一處導彈設施和納坦茲的鈾濃縮設施先后在爆炸中受損。伊朗還長期遭到電腦病毒襲擊，其核計劃因此遭到阻礙。一系列的破壞行動不斷得逞，使人質疑伊朗的情報和反間諜、反破壞能力，甚至有人懷疑伊朗內部有為以色列服務的“線人”和“臥底”。

伊朗“彈道導彈計劃之父”之稱的穆加達姆。

2018年，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公開點名法克里扎德。（視頻截圖）

法克里扎德葬禮場景。

中東媒體報道的以色列情報官員遇刺現場。

其實，伊朗情報機構并不是吃素的。歷史上，伊朗情報機構薩瓦克（波斯語“國家安全與情報組織”的縮寫）與摩薩德齊名，被視為中東“情報雙雄”。但薩瓦克為所欲為，干了很多打壓異己、制造冤獄的事，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后遭到清算。當時的伊朗最高領袖霍梅尼建立了“國家動員組織”，培訓追隨革命的志愿者，后來這一組織演變為“巴斯基”民兵組織，成員有百萬之多，負責管理16個不同機構的情報和反特部門。

然而，如今伊朗在要員安保方面顯然存在嚴重的漏洞。有分析稱，在內賈德任伊朗總統時，一改其前任拉夫桑加尼等人的做法，不再重用情報部門，而是倚重革命衛隊。按照習慣，兩者名義上共同負責要員警衛工作，實際上卻是革命衛隊一家獨大，保鏢悉數由革命衛隊分派。革命衛隊與情報部門間還爭奪預算，互相封鎖情報資源。革命衛隊保衛部負責承擔的要員警衛工作，很少能得到情報部門的預警情報支持，使要員保護工作存在漏洞。加上革命衛隊組織龐雜，容易被敵人鉆空子。法克里扎德被殺就是一個例子。

不過，伊朗還是有能力報復的。今年1月3日，美國用無人機在伊拉克巴格達機場附近刺殺了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圣城旅”的司令蘇萊曼尼。1月7日，伊朗向伊拉克境內的多個美軍基地發射了數十枚彈道導彈，34名美軍士兵在導彈襲擊中出現腦震蕩和創傷性腦損傷。

街頭刺殺打臉摩薩德

“中東在線”撰文稱，本國“核教父”在情報機構的眼皮底下被殺，伊朗難以抑制報復沖動。12月6日，俄衛星通訊社援引伊朗媒體的消息稱，伊朗于12月3日晚間在以色列海濱城市特拉維夫街頭刺殺了摩薩德一負責人，而且也是開了15槍。

報道說，當晚一名45歲男子駕車等紅綠燈時，突遭多名槍手襲擊身亡。此人名叫法米·希納維，真實身份是摩薩德高級指揮官。槍手被認為來自伊朗，向希納維開了15槍，與法克里扎德挨的槍數相同。

對該消息的真實性，有不少人存疑，但也有人認為是真的。一位常駐伊朗的同行與本刊記者討論此事時說，這件事以色列主流媒體沒有大幅報道，只是輕描淡寫地按治安事件處理，說是“黑幫火并”。但以色列治安并未亂到出現街頭火并的程度。更有可能的是以色列不想丟人——堂堂的摩薩德負責人居然在街頭被亂槍打死，豈不讓世人笑話。而伊朗同樣沒進行大量報道，這也可以理解。正如伊朗“核教父”被暗殺，以色列也沒有高調宣傳是自己干的一樣。否則，這就不叫暗殺了。暗戰自有暗戰的“套路”，雙方心照不宣。西方媒體則對來自俄羅斯和伊朗的消息源保持沉默，這個態度也很值得玩味。綜合來看，他認為這很可能是伊朗開始復仇了，但真相可能成為“羅生門”。

雖然高喊著“血債血償”，伊朗高層的內心還是清醒的。哈梅內伊身邊一位軍事顧問指責以色列試圖通過殺害法克里扎德來挑起“全面戰爭”。他說：“在他們的盟友（指美國總統特朗普）政治生活的最后幾天，猶太復國主義（以色列）試圖加強對伊朗的壓力，并制造一場全面的戰爭”。伊朗政府發言人拉比埃宣布，伊朗不應因為法克里扎德遇害而放棄外交努力，不能“落入圈套”。伊朗方面也知道，這件事后面可能是個“坑”，是美國和以色列一起挖了讓自己跳的，目的是使報復輪番升級，讓伊核問題成為死結，為即將上臺的拜登政府制造困難，徹底打消重啟伊核談判的可能。

復仇還是按下怒火？在伊朗國內，兩種聲音也此起彼伏。一方面，伊朗不想與美國迎頭相撞，尤其是在美國權力過渡的特殊時期。但伊朗還是可能選擇適當的方式行動，否則不足以平復國內強大的壓力。伊朗《世界報》總編呼吁政府用導彈襲擊以色列港口城市海法。以色列《耶路撒冷郵報》報道指出，為防范來自伊朗的報復，以駐外使領館已提高了警戒級別，世界各地猶太人社區也增加了安全措施。該報認為，伊朗可能的報復方式包括襲擊以駐外機構、襲擊以色列游客及派無人機破壞以北部邊境目標等。

埃及《消息報》撰文稱，頻頻失利和遭殃，使伊朗惱羞成怒，將加緊醞釀進一步的報復計劃，且可能在拜登上臺后付諸實施。不過，伊朗也會拿捏分寸，如果不計后果地加以報復，勢將引來美以強力回應，中東將墜入火海。就眼下而言，雖然民情沸騰，伊朗政府層面還比較冷靜，正小心翼翼地避免踏入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