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低估了數字化的潛在顛覆力量
—— 訪瓦錫蘭數字化推進中心數字創新和戰略項目總監Chris Chung先生

本刊記者 薛龍玉

2020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海運業的發展節奏，改變了人們的工作方式，也將數字化轉型進一步推向大眾視野。作為全球領先的技術提供商，瓦錫蘭在數字化轉型方面布局較早且成果頗豐。在接受本刊專訪時，瓦錫蘭數字化推進中心數字創新和戰略項目總監Chris Chung為我們深度解讀了瓦錫蘭的數字創新理念，并分享了有關海運業數字化轉型的專業見解。

記者：在您心中最先進的數字化的應用應該是怎樣的場景？應用了哪些技術？數字化與技術的關系應該是怎樣的？

Chris Chung：有人認為海運業非常傳統，在新技術的采用方面總是姍姍來遲。但是，隨著最新的智能技術在其他行業日趨成熟，海事領域也逐漸開始將其投入測試，這一點十分令人振奮。

數字化并不僅僅是IT和云技術，它還具有創造重大范式轉移以及真正挑戰現狀的潛力。我認為許多海事組織仍然低估了數字化的增長勢頭和潛在的顛覆力量。

至少有兩大重要因素將數字化和技術結合在了一起，尤其是在海運業。一是網絡連通，盡管情況已有了很大改善，但海上聯網依然沒有普及，因此發展步伐和成熟程度參差不齊。二是人才，業界有一些思想前瞻的公司和主管機構具備充足的資金和影響力，能夠引進了解數字技術的人才。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岸上還是船上都在大力提升專業才能和跨行業技能，包括船隊運營、郵輪和智能港口等領域。

新冠疫情的爆發使新技術和數字應用程序的推廣成為必然，因此也加快了數字化進程。出行限制推動了云端遠程解決方案的應用，船對港通信也越來越多地啟用電子方式。疫情期間的這些限制恰好給人們敲響了警鐘，為人們提供了一個接受自動化和遠程操作、診斷及檢查的機會。作為一個共同體，我們會思考這些問題：我們能夠利用數據進行全船隊性能監測和預測性維護嗎？當海員在貿易中斷期間維護全球供應鏈時，我們如何快速部署更先進的傳感器來增強他們的能力。

記者：您是如何理解數字創新的？您認為推進創新的動力源于什么？

Chris Chung：于我而言，創新就是以不同的方式解決問題并能取得積極成效。技術本身并不會釋放經濟價值，如果無法通過有效的分析和解讀得出可行的見解，數據就毫無價值。我們需要從解決一個實際問題開始，然后找出關鍵的價值鏈障礙，并且明確在方案得到大規模應用之前需要考慮和解決的問題。這也是瓦錫蘭智能海洋生態系統愿景的前提。我們認識到有必要越過船舶領域，助力行業在整個價值鏈中不斷提升數字化連接程度。

舉例來說，船舶等待入港浪費了大量時間，這是效率低下的一大主要根源。準時到港（JIT）解決方案通過調整船舶的航速，使其與港口根據泊位可用情況提供的建議到港時間協調一致，從而克服了低效的問題。對于港口當局而言，船舶準時到港降低了擁堵和排放，提高了安全性并且使得運營計劃更加高效。實現互聯的船舶可以與其生態系統中的伙伴進行通訊，從而減少了浪費。這種實時、透明的數據會減少二氧化碳排放，并且可降低運營成本以及資產未充分利用導致的低效。

瓦錫蘭的Navi-Port解決方案促成了準時到港的實現。Navi-Port是一個數字平臺，可將船舶導航系統與港口連接，協調到港時間安排，該平臺與可計算出船舶最佳路線的瓦錫蘭船隊運營解決方案（FOS）系統協同工作。

有了智能導航和傳感技術，我們就能優化航線以及船舶和船員的表現。在瓦錫蘭航程業務部，我們有意識地努力從整體上融合我們的產品和系統，為客戶提供覆蓋整個價值鏈的強大數據訪問。

歸根結底，創新的動力源于人及其思維方式。創新就是要在待解決的問題上達成清晰一致的愿景，與“意愿聯盟”合作測試和開發創新技術，以此推動變革，并消除大規模推廣應用這些技術所面臨的阻礙。未來幾年隨著連接性的改善和成本的下降（可用性、帶寬和可靠性等方面），創新技術的推廣步伐很可能會加快。

記者：在您看來，中國航運業在數字化上呈現出怎樣的特點？應該如何判斷當前的形勢，以及如何把握機遇？

Chris Chung：中國在許多方面都處于領先地位，并且擁有5G覆蓋等尖端技術，是當今最先進、互聯程度最高的國家之一。從國內沿海航線開始，這些數據覆蓋若能實現有效利用將會創造出巨大的競爭優勢。

中國的航運和海事生態系統也非常活躍、先進。但是就如航空和汽車領域，我們需要有國際標準和規模才能開發出可在全球范圍內應用的創新解決方案。舉個例子，假如各個港口采用的標準各不相同而且互不兼容，那么準時到港計劃就起不了作用。

中國航運業是數字價值鏈（尤其是電子商務）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很高興看到阿里巴巴這樣的公司與招商局攜手合作，隨著現有的業務模式讓路給新的經營方式，我認為行業中將會出現一些積極的顛覆性變革。

在瓦錫蘭航程業務部的智能港口戰略中，我們確保在設計每個解決方案時都考慮到了開放標準、協作數據共享和連接性。同時我們也在與世界一流港口合作，以便能抓住機遇為海運業的數字化轉型做出貢獻。

記者：瓦錫蘭是較早開啟數字化轉型的大型企業，過去幾年里，瓦錫蘭相繼在赫爾辛基和新加坡等地設立了數字化推進中心，請問瓦錫蘭設立數字化推進中心的初衷是什么？取得了哪些成果？作為行業的引領者，未來瓦錫蘭與行業相關組織將進行怎樣的合作？

Chris Chung：我們通過數字化推進中心來促進與行業、學術界以及當地合作伙伴的創新與協作，進而改善和發展海洋生態系統，具體做法是通過共同創建量身定制且具有商業可行性的前沿高科技解決方案來實現效率、安全性和環保方面的巨大進步。我們希望緊隨行業脈搏，在創新過程中能利用敏捷、快速、優質的技術來探索、運用并適應新的機遇。大千世界，瞬息萬變，數字化推進中心使我們與客戶和合作伙伴共同打造的新業務和流程能夠得以孵化。

圖1 瓦錫蘭新加坡加速中心

除了在赫爾辛基和新加坡開設的數字化推進中心之外，我們還與關鍵客戶和研究機構建立了合作伙伴關系，在世界各地聯合開展技術與創新項目。

誕生于新加坡數字化推進中心的智能拖輪（IntelliTug）項目就是一個例子。我們與主要利益相關者合作，創造出了更加智能、安全、高效并且融合了以人為中心的技術、設計思想和人機協作的港口拖輪操作方式。該項目采用生態系統方法，通過我們（技術提供商）、海上服務提供商PSA Marine、勞氏船級社、新加坡海洋與船舶技術中心（TCOMS）與共同出資方以及新加坡海事及港務管理局（MPA）海事創新和科技（MINT）基金的合作，確定了整體考慮因素。我們還將與客戶一起創建Future Bridge（未來船橋）概念，運用新的工作方法來提高安全和效率，并實現某些操作從船舶到岸上的轉移。

其他智能船舶項目和測試平臺使我們能夠進一步開發瓦錫蘭的智能傳感（Smart Sensing）和智能移動（SmartMove）組合服務。智能移動是高分辨率近場傳感器技術與導航和船舶控制解決方案相結合的絕佳范例，可實現自動化船舶移動。環境法規日趨嚴格，商業運輸量持續增加，能見度受限，這些都是目前航運業面臨的挑戰，也是客戶希望借助我們公司的數字化推進中心倡議直接解決的問題。智能移動可實現自動航行，使操作人員能夠專注于要求更高的任務。智能移動組合完全支持改裝，可為現有船舶升級下一代功能，從而顯著提高水上安全、效率和生產力。運用這項技術，我們的客戶只需投入少量成本即可實現船隊現代化。

此外，隨著世界對疫情逐漸適應，我們無需實際出行即可利用遠程研討會和虛擬會議將來自全球各地的專家團隊聚集在一起。在相同的線上論壇平等地會面有利于顯著增強彼此協作。

記者：在您看來，航運業進行數字化轉型是必要的嗎？

Chris Chung：是的。我們預見到了即將迎來的許多變化。隨著環境法規愈加嚴格，海運業對可持續性也越來越重視。新冠疫情造成的市場動蕩、技術的進步（包括不同級別的自主航行和遠程系統）以及陸上和海上的互聯互通都是推動生態系統級轉型的因素。

數字化正在催生新的經濟法則，這意味著我們不能只是單純地根據航運業來制定戰略，因為跨行業和跨部門的邊界越來越模糊。我們已經見證了金融業、旅游業、公共交通以及房地產業經歷的數字化顛覆。騰訊、阿里巴巴、亞馬遜等平臺的總需求和供應已超出單個行業領域，這已經成為了一種普遍趨勢。你能想象未來海事領域會出現一個體量相當的平臺嗎？

如果數字生態系統真的成了行業中的卓越運營模式，那就可以通過共享運力提高裝貨率，降低單位成本，借助大數據分析優化運營和能源管理，利用智能船自動化和優化流程，憑借智能港口實現更流暢、快速的港口操作。

網絡可用性和連通性正在不斷改善著航運業，可以預見，接下來幾年將發生巨變，互聯船舶將成為常態。船隊優化技術逐漸成為全球降低運營成本和應對環境法規要求的核心。長期來看，降低燃油成本是保持盈利的必要條件，但與此同時航運業又面臨著將排放減半以實現IMO減排目標的挑戰。

瓦錫蘭船隊運營解決方案（FOS）一直在幫助客戶實現船舶互聯。FOS將所有航行流程和航程數據整合在一個平臺上，使船員和運營中心能夠合而為一。這一先進的軟件可以在安全的環境中實時交換信息，優化整個船隊的性能，監控并實現智能實時路線規劃和準時到港航行。這對減少碳排放量具有直接影響，同時還可以通過提高效率來降低運營成本。

數字化脫碳將助力航運業朝著達成并超越IMO減排目標的方向邁進。在瓦錫蘭航程業務部，軟件將是確保減排的關鍵，了解并預知客戶何時需要提供支持和解決方案就是我們的工作。

還有一些數字化轉型的驅動因素也日益突出。例如在某些國家，人口老齡化導致人力銳減，特別是在海事等勞動密集型產業。這種情況催生了人們對自主操作或船上減員的探索。

記者：目前航運業數字化轉型處于哪一階段？數字化技術在航運業的應用現狀如何？

Chris Chung：航運業的數字化轉型水平參差不齊。業界涌現出了不少思想領袖，他們對于如何利用數字解決方案幫助自己提高運營能力和提升競爭空間極富遠見，還有一些追隨者和企業對數字化很感興趣并且意識到了轉型的緊迫性，但卻無法快速做出響應。

政府推出了一些旨在幫助航運業發展進步的倡議，一流港口也在齊心協力共享最佳實踐經驗并制定標準，包括如何使全自主或半自主船舶在傳統船舶之間獲得一席之地，以及爭取促成數據的安全交換和協議，確保船舶準時到港、協調港口服務。

圖2 FOS 軟件的構成

在技術方面，許多要素都已達到成熟水平，足以投入應用，但是我們必須從系統的角度來看待問題，要明白世上沒有一勞永逸的方法，不同的運營情況有各自適用的解決方案。

可以肯定的是，為了推動行業轉型和躍變，航運公司、科技公司、監管機構、保險公司、船級社以及研究組織等生態系統參與者需要開展密切合作。

記者：有專家指出新冠疫情加速了航運業的數字化轉型，對此，您怎么看？

Chris Chung：的確如此。很多領先的公司都已經準備好了迎接新的挑戰，為適應在家辦公、遠程協作、遠程檢驗以及使用技術來改善健康和安全轉變調整了經營方式。從技術專家到會計主管，從工程師到首席執行官，如今每個人都習慣了視頻會議和線上協作。

過去，航運業中一直有人擔心船上的聯網設備，盡管它們帶來的好處遠不止于遠程支持。與在本地運行的軟件相比，人們對云計算也有同樣的擔憂。隨著技術越來越成熟，網絡安全標準不斷出臺，疫情也催生了新的工作方式，這些擔憂正在逐漸消散。

對于瓦錫蘭航程業務部而言，疫情期間的管制提供了一種很好的前提條件，讓我們可以向市場展示并證明新方法大有可為。在運用數字化解決方案克服疫情和隨后的封城措施所帶來的挑戰的過程中，我們公司不斷加快創新步伐，并且更加愿意挑戰常規——此次疫情促使海運業各方轉換工作方法，并親眼見證新型工作方式能夠帶來的益處。

例如，我們推出了瓦錫蘭云端航海模擬器（Cloud Simulation）方案以幫助學術機構克服區域封鎖的影響。無法前往培訓中心時，培訓和受訓人員可以遠程訪問我們預先設置的模擬器產品，不受地理限制即可獲得同樣的解決方案。通過云模擬，我們為用戶提供了更大的靈活性。隨著云模擬不斷發展演變，未來我們將體驗混合式學習，將屏幕、虛擬現實和增強現實等技術結合起來提供培訓。這些服務既可以遠程提供也可以現場獲取。

記者：您認為目前航運業在數字化轉型上存在哪些誤區或者面臨哪些挑戰？

Chris Chung：在我同行業領導者談論數字化轉型對他們的意義時，有人認為這是一種IT功能投資，有人談起了數字營銷或銷售，還有人將其視為自動化。對于能夠帶來巨大機遇或顛覆力量的數字化轉型，人們的看法很寬泛，但是能將整體觀點具體化的卻不多。我想很多電信行業從業者也沒能預見來自蘋果、騰訊、阿里巴巴和谷歌等平臺的威脅。

數字化轉型缺乏清晰明確的定義，這會對公司將數字戰略與其運營相結合形成限制。對公司而言，船隊互聯、分布式海員培訓、透明實時的碳排放量監測、岸基遠程操作又意味著什么，這些謎題也有待解答。

數字化轉型也不單是安裝全新技術，或者一味地建造下一代船舶。航運業尤其如此，船隊壽命可以橫跨數十年之久，因此我們無法回避這一事實，需要具備改造、逐步升級和創新經營模式的能力。

確定數字化轉型戰略并將其成功執行可能是許多高管看重的能力，例如在何處下手，哪些技術應優先考慮？數字方案和技術以及數據分析逐漸融為一體，變得更加復雜，這意味著許多航運業人士必須從解決方案的層面來思考問題，并與強大的智能技術伙伴合作，而不是從個人采購的層面去利用和釋放價值。行業組織也需要解決數據安全性、流程和組織變革等問題。

記者：航運企業為迎接數字化需要做出哪些改變？能否請您給出一些建議。

Chris Chung：數字化不一定非要龐大且復雜，但它確實要求公司保持開放，以不同的方式做事，并且愿意挑戰現狀。公司應當優先考慮需要關注的領域和需要解決的問題，而且在許多成功的案例中，除了運用技術和引進外部專家外，組織還采取以人為本的方法來協調人員的潛力、技能和文化，以確保長期可持續性。與采用一次性“大爆炸”方法的IT時代不同，敏捷意味著組織可以迅速地從測試中學習，并以更快的速度進行創新。舉個例子，假如有組織認為某種技術可以帶來切實的利益，那么他們第一步就可以進行概念驗證和價值驗證。

記者：最近，“數字生態系統”成為了航運業熱議的話題，您是如何理解這一概念的？

Chris Chung：在瓦錫蘭，我們將數字生態系統定義為智能海洋生態系統。智能海洋生態系統并不僅僅包括船舶和貨物運輸，它是一個在監管嚴格的環境中由許多利益相關者共同組成的價值鏈，包括船東、運營商、船舶管理人、港口當局、監管機構、船級社、技術供應商、船廠、保險公司、研究機構、學術界以及初創企業。為了推廣數字創新，充分實現價值，生態系統合作伙伴必須齊心協力，共謀發展。

在智能海洋生態系統中，技術和數據并不局限于船舶本身，它們還與船舶周圍的環境以及價值鏈（如港口、物流鏈和平臺）產生交互，這樣能夠有效地減少低效和浪費，并且優化運營。同時，數字平臺可以將供需集合起來，模糊行業與行業間的界線，這其中可能蘊藏著極大的顛覆和變革力量。在中國，騰訊、阿里巴巴以及拼多多就是很好的例子，它們正在給醫療保健、金融、零售、保險、房地產還有旅游業帶來顛覆式的變化。

圖3 智能海洋生態系統

記者：未來瓦錫蘭在數字化轉型的布局方面將重點聚焦哪些方向和領域？

Chris Chung：數字化轉型對每一個組織都會產生深遠的影響，而人需要成為其核心。有了技術，只要投入足夠多的資金，一切都將成為可能，但是擁有合適的人員、文化以及在生態系統層面上進行協作的能力才是成功的關鍵。最重要的不是解決問題，而是要以合適的成本、正當的理由并且使用正確的工具來解決真正需要解決的問題。

分析、數字平臺、設計、軟件以及網絡安全方面的新技能將與硬件工程一樣重要。我們很可能會看到航運業演化出新的職位，例如數字產品管理和敏捷教練，這些新的概念在銀行和航空業都很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