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鳳華
(天津社會科學院 歷史研究所, 天津 300192)
華北地區是中國小麥和面粉的重要產地和消費地,作為北方開埠較早的城市和工商業中心,受外來影響,天津逐漸發展成為與濟南并駕齊驅的華北地區兩大面粉業制造中心。有關近代中國機制面粉業,學界已有部分研究成果①通史性相關研究成果主要有上海市糧食局等編:《中國近代面粉工業史》,北京:中華書局,1987 年版;徐新吾等:《中國近代面粉工業歷史概況與特點》,《上海社會科學院學術季刊》,1987 年第2 期。區域性面粉業研究成果主要有王榮華:《危機下的轉機——抗戰時期的陜西機制面粉業》,《抗日戰爭研究》,2014 年第1 期;朱秀波:《近代哈爾濱面粉業的產生與發展(1900—1945)》,碩士學位論文,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10 年;屈宏:《1907—1932 年哈爾濱民族面粉業發展探析》,碩士學位論文,哈爾濱:哈爾濱師范大學,2011 年等。,或進行通史性論述,或對某一地區(哈爾濱、陜西)或者某一年代進行較為專門的討論,但均尚未對天津面粉業的興衰過程有過詳實闡述。本文將梳理近代以來天津面粉業的發展歷程,并分析其衰落的原因。
沿襲“南米北面”的傳統,在近代工業生產面粉之前,天津曾有相當數量的土法磨房存在,但一直是小規模的作坊式生產。作為華北最早開埠的城市,這種生產方式根本不能滿足在華外僑制作面包的需要,因此,外國廉價面粉和上海產面粉較多輸入華北地區,機制面粉開始蠶食和代替傳統的磨坊業。受外來機制面粉的影響,華北地區開始設立機制面粉廠。
天津最早的近代面粉廠是1876 年創辦的貽來牟機器磨坊,但是這家磨坊使用火磨制粉,還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機制面粉廠。民國以后,北洋政府對倡導發展工業和發布較多優惠政策,加之政府禁止一戰時期同參戰國家進行糧食貿易,因此,外國進口面粉遇阻,國內機制面粉呈現快速發展的局面,繼而帶動了天津面粉業的發展,與上海、哈爾濱形成了國內面粉業的“三足鼎立”的局面。②南満州鉄道株式會社調査部:《北支那工場実態調査報告書―天津之部》,大連:満鉄調査部,1939 年版,第1103 頁。1915 年在三井洋行的籌備下,日本人森恪、國人朱清齋在天津意租界組建了中日合辦的壽星面粉公司,資本金25 萬元,擁有磨粉機15臺,日產面粉3 000 包,這是天津第一家近代機制面粉工廠。1919 年壽星面粉公司因國內抵制日貨運動而停產,日商退出后遂變為民族企業。1921年該工廠磨粉機增加到20 臺,日產面粉4 000 袋,1923 年磨粉機增加到25 臺。③孫冰如:《解放前天津的面粉工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天津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天津文史資料選輯》(第42 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7 年版,第191-193 頁。
1920 年代前期是天津面粉業發展較快時期。1919 年國人創建福星面粉廠,資本金30 萬元,創辦初期擁有進口磨粉機15 臺,日產面粉五六千包。①孫冰如:《解放前天津的面粉工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天津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天津文史資料選輯》(第42 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7 年版,第193 頁。1920 年國人又創辦了大豐面粉廠(前身為1919 年創辦的裕興面粉公司),資本額100 萬元,日生產面粉4 200 包;1921 年華商收購巴西洋行的一家面粉廠,將其改名為民豐天記面粉公司,資本額61.8 萬元,日產5 000 包面粉。②上海市糧食局、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所經濟史研究室編:《中國近代面粉工業史》,北京:中華書局,1987 年版,第278-279 頁。到1925—1926 年,天津有面粉廠10 家,規模大者資本金百萬,小者資本金數十萬元,其中壽星、大豐、民豐、福星、嘉瑞、慶豐、壽豐為日產4 000包的大廠。在銷售方面,天津各面粉廠所產面粉,主要銷往天津、北京、唐山等華北地區,還曾一度出口到美國、加拿大等地。③趙興國:《天津市面粉業概況》,《河北省銀行月刊》,1948 年第1 卷第3 期。
1920 年代中期,國內外形勢的變化直接影響了天津面粉業的發展。其中,外因主要有:1925 年開始的國際小麥價格上漲、1928 年國民政府實行面粉稅、國際匯兌市場變化以及一戰結束后外國相繼發展起來的外國面粉業的侵入等。而內因主要是天津面粉企業自身資本的弱小和技術的落后。在此形勢下,天津面粉業受到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輸入的面粉排擠,或停止生產,或緊縮營業范圍,經歷了史上非常激烈的改組、重組過程。例如,1923 年創辦的裕和、1924 年創辦的乾義、1925 年創辦的涌源相繼停業;1930 年由大陸商業公司接辦停業6 年的慶豐公司,改名為慶豐陸記面粉公司;1930 年民豐停業重組后,更名為民豐年記面粉公司;而福星公司經歷1923 年和1928 年的兩次火災后,到1929 年才開始恢復營業;同在1929 年,壽星面粉由于反對日貨運動而經營不振,三井洋行退出后,改組更名為三津壽豐公司,由國人負責經營。

表1 1931 年天津面粉業一覽表
到了1930 年代,由于國際銀價下跌,外國面粉進入中國更加有利,同時由于“九一八”事變爆發,喪失了東北市場的上海面粉(申粉)開始涌入華北,而國民政府通過與美國的“棉麥借款”,使得美國600 萬擔小麥進入中國,因此導致華北的面粉業經營愈發困難,天津的面粉企業開始聚集資本,與之對抗。1933 年三津永年、民豐年記被三津壽豐合并,成為新壽豐面粉有限公司的二廠、三廠④趙興國:《天津市面粉業概況》,《河北省銀行月刊》,1948 年第1 卷第3 期。,壽豐也成為天津規模最大的面粉公司。如表1 所示,1931 年天津面粉業共有工廠6 家,總資本額為2 784 000 元,機器總價值1 664 000 元,面粉總產量為6 850 501 袋,面粉總銷售量為6 254 468 袋。到1936 年,天津面粉廠總日產能力為21 530 包,其中規模最大的為壽豐,日產能力為15 250 包,其次為福星,日產能力5 800 包。⑤上海市糧食局、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所經濟史研究室編:《中國近代面粉工業史》,北京:中華書局,1987 年版,第281 頁。與此同時,伴隨1930 年代日本在華北勢力的擴大和日商投資的增加,日本本土的面粉公司也開始向天津發展。1937年日本的東亞制粉株式會社(簡稱日東制粉)收購了慶豐和經營不佳的嘉瑞兩家工廠,成為日資在津的第一家面粉廠。七七事變前,天津的面粉業已然形成壽豐3 廠、福星1 廠、日資東亞制粉1 廠的格局,這幾家工廠均是擁有美國制機器的機械化工廠,總資本金320 萬元,日產能力25 500 袋面粉。①南満州鉄道株式會社調査部:《北支那工場実態調査報告書―天津之部》,大連:満鉄調査部,1939 年版,第1105 頁。
在天津面粉工廠的曲折發展過程中,其所依靠的原料主要來源于上海的小麥,其次是作為天津腹地的河北、山東、河南三省的小麥,并且京津地區乃至華北地區所產面粉難以滿足自身需求,還要依靠上海輸入和外國進口。以1936 年為例,京津地區共需求面粉2 000 萬袋左右,其中,天津周邊需求面粉1 200 萬袋,占京津地區需求總量的60%左右,北平及周邊、北寧和平漢線沿線共需求800 萬袋;而在供給方面,上海面粉700 萬袋,外國面粉500 萬袋,天津本地面粉供給量只有800萬袋,天津本地面粉只占華北地區面粉供給總量的40%。②南満州鉄道株式會社天津事務所調査課:《天津地方に於ける製造工業》,《北支経済資料》(第15 輯),天津:南満洲鉄道天津事務所調査課,1936 年版,第77 頁。因此,無論是從原料來源還是供給數量上,天津地區乃至華北的面粉業均受制于上海和外國的面粉業。
綜合前述,1937 年全面抗戰爆發前的天津面粉業,面對國內外形勢的不斷變遷,通過自身技術改進和合并重組,已經形成了以福星、壽星和東亞制粉等3 家公司并立的格局,民族資本企業占據絕對優勢,日資面粉廠只有東亞制粉一家,技術及生產能力均很有限;3 家面粉公司的設備和技術均達到了近代大工業水平,但由于多種原因,其生產能力較之上海仍有較大差距,并且華北地區和天津的面粉公司在原料和生產供應方面,均對上海和以澳洲為主的外國面粉有較強的依賴性。
七七事變后,天津面粉業出現了多方角逐、境況動蕩的局面,同時又以1941 年太平洋戰爭爆發為界,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境況。一方面,由于與原料產地交通阻斷,國人創辦的各面粉廠原料短缺,損失慘重;另一方面,日方為了安定局面,放松對外國面粉的進口限制,澳洲面粉大舉進入華北;與此同時,日本以“軍管理”名義征收大量的占領地面粉廠,改由日方企業統制經營,因此,日資面粉廠逐漸在天津地區和華北的面粉業中占據壟斷地位。
戰火頻仍,首當其沖受損最大的是民族面粉廠。在國內運輸線路中斷、原料和燃料入手困難等因素影響下,各面粉廠或停工,或只維持最低限度的運轉,銷售區域亦急劇縮小,最多運至冀東以及京漢線、京綏線等周邊地區。據記載,福星面粉廠在河南、河北、山東等地收購了價值百萬元的小麥,被國民黨軍隊所強行扣留,致使福星面粉廠經營陷入絕境③藉孝存:《福星面粉公司始末》,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天津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天津文史資料選輯》(第4 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 年版,第183 頁。;壽豐面粉公司在外埠收購的十幾萬包面粉為國民黨軍隊征用,損失了一百七八十萬元,④孫冰如:《解放前天津的面粉工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天津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天津文史資料選輯》(第42 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7 年版,第201 頁。而據抗戰勝利后壽豐面粉公司統計,在南京、鎮江、蚌埠、蕪湖、揚州等地購買的111 104 袋小麥,損失時價1 752 892 元。⑤天津市抗戰損失調研課題組:《天津市抗戰時期人口傷亡和財產損失》,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0 年版,第78-80 頁。戰前天津最大的面粉廠——壽豐面粉股份公司也只有第一廠勉強開工,二、三兩廠一度關閉⑥居之芬、張利民:《日本在華北經濟統制掠奪史》,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 年版,第124 頁。,1939 年壽豐一、二廠(三廠關閉)年生產面粉163 萬袋,相當于1936 年439 萬袋的37%,1940 年壽豐三個分廠生產不足100 萬袋,不及1936 年的四分之一;而福星在日本侵占天津后,未能進口小麥原料,僅靠市場供應,生產下降幅度更大,1931 年時福星生產160 萬袋,1938 年僅生產了29 萬袋,1939年略有恢復,但也不過1931 年的半數,以后每況愈下,連連虧損。⑦王槐英:《天津面粉工業及其工業公會》,中國民主建國會天津市委員會、天津市工商業聯合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天津工商史料叢刊》(第7 輯),1987 年版,第33 頁。
此外,由于戰爭原因,自上海輸入的面粉亦被迫中斷。這種情況下,日本對華北地區進口面粉實行免除關稅政策,并且在戰爭初期從日本本土和中國東北等地運輸面粉,作為軍需品供給天津。據統計,1937 年事變后至當年年末,日本共輸入面粉470 萬袋。①南満州鉄道株式會社調査部:《北支那工場実態調査報告書―天津之部》,大連:満鉄調査部,1939 年版,第1106 頁。進入1938 年后,更一度對所有外國進口面粉實行無關稅,這極大地便利了外國面粉進入華北,特別是澳洲面粉,以價格低廉的優勢迅速占領華北市場。與此同時,外國進口的原料小麥也有較大增長。
華北地區的小麥進口主要是天津港,其次是青島港,進口地區主要是澳洲和美洲,而面粉則主要進口自日本、澳大利亞和美國等國。據統計,1938 年天津港進口面粉1 416 萬袋,其中日本面粉560 萬袋,澳洲面粉401 萬袋,自上海輸入415萬袋。②日本亞洲歷史資料中心,Ref. B 09040577200。1940 年華北各港口進口小麥數量中,天津最多,僅澳大利亞一國就占進口小麥總量的60%左右;面粉的主要進口港則是天津、秦皇島和青島港,進口國家主要是日本、澳大利亞、美國等國家,其中日本約占40%。③興亜院華北連絡部:《北支ニ於ケル小麥需給関係調査》,北京:興亜院華北連絡部,1941 年版,第64-69 頁。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由于日本和其他國家交戰,自澳洲進口小麥和面粉受限,自日本本土進口的小麥和面粉開始增加,并成為壟斷華北面粉業的原料來源地。
七七事變后,與民族資本面粉業衰落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日資面粉廠的迅速發展。這種發展主要通過兩條路徑,其一是通過日軍強制實行的“軍管理”,委托經營民族資本企業,其二是在華北新設制粉公司。七七事變后不久,華北地區面粉廠中的大部分相繼被日軍強行進行“軍管理”,并委托給日本兩大面粉會社——日東制粉株式會社和日本制粉株式會社經營,雙方達成協議:沿海的河北、山東地區,由三井系的日本制粉負責,而在內地區域,例如山西和蒙疆地區,則由三菱系的日東制粉負責。④詳見《北支那工業ノ現狀》,満鉄北支事務局調査室,1938 年版,第35 頁。1939 年2 月緊隨上述兩大日系面粉公司,日清制粉株式會社也開始涉足華北的面粉業,繼在北京收購一家面粉廠、在濟南被委任經營一家面粉廠后,也在天津設立了一家工廠。這樣,日系的日東制粉、日本制粉和日清制粉等三大面粉企業在天津、青島、保定、石家莊、太原、濟南等城市不斷擴張,并經營著包括日本“軍管理”工廠在內的30 多家面粉工廠。
隨著戰事發展,日方為了保證日軍面粉需求,逐步強化了對華北糧食的控制。1940 年6 月日方組織成立由華北全體制粉工廠、原料小麥委托收購商組成的“華北小麥協會”,負責華北地區的小麥收購工作,1941 年8 月將“華北小麥協會”由斡旋協調性質的松散機構改組成“小麥的收買、配給及制品統制的執行機關”。⑤淺田喬二著,袁愈佺譯:《1937—1945 日本在中國淪陷區的經濟掠奪》,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7 年版,第6-7 頁。在天津地區,1941 年的《小麥收買大綱》規定,華北小麥協會天津支部負責收購小麥,縣合作社聯合會負責收集小麥上交天津分會,天津支部將收購的小麥分配給各面粉廠加工。⑥天津市檔案館、天津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天津市工商業聯合會:《天津商會檔案匯編(1937—1945)》,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7 年版,第575-576 頁。在此制度下,小麥全部由三井、三菱和大倉等三家日系會社統購,對面粉廠實行原料配給,同時也對面粉廠產銷數量予以規定,這使得華商面粉廠難以維持生產。有的華商面粉廠每月得到的原料,僅能維持生產十天左右,被迫停產或者陷入半停產狀態。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本強化糧食統制政策,華北小麥協會負責統購小麥以及向各面粉廠分配面粉生產數額,各面粉廠必須按照其官定價格銷售。其后,日方又對統制政策進行了調整,實行代加工制度,部分小麥配售給面粉廠自營,部分小麥配給面粉廠代為加工,成品由日本專門機構配售。從1942 年開始,壽豐、福星兩家面粉公司開始按照新的統制政策經營。如表2 所示,1942 日本當局配給壽豐、福星的小麥為211 914 公擔和216 940 公擔,1943 年就降 為4 084 公 擔 和1 626 公擔,分別下降了98.1%、99.3%。與此同時,代加工的小麥從1942 年的283 584 公擔,增加到1943 年的721 359 公擔,增加了154%。日本投降前夕,統制政策更加嚴格,從1944 年開始所有天津面粉廠業務均改為代為加工,不允許自由經營。⑦趙興國:《天津市面粉業概況》,《河北省銀行月刊》,1948 年第1 卷第3 期。而日東制粉的天津分店,由于原料不足問題,主要生產混合面面粉(即不分等級的通粉)。

表2 1938—1945 年壽豐、福星兩廠經營狀況(單位:小麥/公擔;面粉/袋)
縱觀近代天津面粉業發展的歷史可以看出,1937 年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以前,天津的面粉業的發展態勢是以民族資本為主,雖然日系面粉企業已經進入天津,但資本金及生產規模均未成氣候。與上海相比,雖然天津的面粉業在資金、技術和生產規模等方面較為弱小,但仍是華北地區的面粉生產和消費中心,原料和銷售均可覆蓋華北地區。七七事變后,天津的面粉業呈現出如下三點變化:第一,受日本侵略戰爭和日本統制政策的影響,民族資本企業開始衰落,原料入手困難,工廠勉強維持,銷售范圍縮小至京津周邊地區。如表3 所示,不但天津地區面粉業衰落,而且華北區域整體的面粉產量也是逐年下降的狀態。第二,日系面粉企業的快速畸形發展,日東制粉、日本制粉和日清制粉等三家日商基本壟斷了華北的面粉業,它們的快速發展受益于日本軍方的軍事占領和統制政策,并為日本統制政策和軍事侵略服務。第三,由于戰爭原因,日本、澳洲等外國面粉和原料小麥輸入至華北的數量增加,上海面粉輸入天津的數量驟減;太平洋戰爭前,進口以日本、澳洲的面粉和原料小麥為主,而太平洋戰爭爆發后則是日本獨大。

表3 華北面粉年生產量統計(單位:千袋)
整體來講,天津地區的面粉業在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之后衰落了。導致衰落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方面:
第一,華北地區小麥耕種面積的大幅度下降,這是天津面粉業衰退的重要原因。華北是小麥的主產區,也是天津面粉業的重要原料來源地。據日方統計,1941 年華北地區小麥的種植面積及產量下降了10%~15%,僅在天津地區,作為小麥主產地的“津海道” “冀東道”和“渤海道”等地,1941 年耕種面積亦下降10%~15%。①興亜院華北連絡部:《北支ニ於ケル小麥需給関係調査》,北京:興亜院華北連絡部,1941 年版,第1-5 頁。造成小麥耕種面積下降的因素有多種,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日本對華北地區農業政策的改變。隨著日本侵華戰事的發展,特別是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后,日本對棉花的需求日益增加,棉花種植面積的增長侵蝕了小麥的種植,并進而直接影響了整個華北地區小麥的種植和面粉業的發展。此外,罌粟的種植面積擴大也對小麥種植構成惡性影響,而自然災害則是雪上加霜,例如1942 年河南和山東均發生大面積旱災,使小麥產量再次減少。
第二,運輸方面。過去,在用于小麥和雜糧的運輸工具中,鐵路運輸量占全部運輸量的33%左右②日本亞洲歷史資料中心,Ref. C 13070317500。。由于面粉主要供給城市使用,為了維持城市生活的安定和秩序,日本希望鐵路糧食運輸保持穩定性。如表4 所示,太平洋戰爭爆發前,華北地區小麥產量和運輸尚未出現特別明顯的衰退,隨著1942 年華北旱災的發生,饑民由華北開始向西北和蒙疆地區移動,用于客運的鐵路運輸增加。此外,日本指定軍需物資和出口日本物資優先運輸,糧食運輸經常受到排擠,原料運輸困難也加劇了面粉業經營上的困頓。

表4 主要糧食鐵路輸送量比較表(單位:千噸)
第三,對民族面粉工業的直接性打擊是日本的占領和統制政策。在日本占領華北后,日資三大面粉企業接受日本政府指令,接收華北地區的民族資本面粉廠,使華北大部分面粉廠失去生產和經營的自主權;而“華北小麥協會”等日本統制、配給機構的成立,又強化了對面粉原料的限制,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的強化統制代加工制度和原料配給的下降,則直接導致了面粉工廠數額的衰落。
1937 年前,面粉業與紡織、地毯、精鹽、制堿、火柴,并稱為天津工業的六大產業,日本的侵略戰爭直接造成了它的衰落,與之相反,與戰爭直接相關的化學工業、重工業畸形快速發展。與民生相關的輕工業部門衰落,與戰爭相關的重化學工業畸形發展,是日本在淪陷區推行傾向性的工業政策帶來的必然結果。在日本侵華戰爭時期,天津面粉業的衰落作為淪陷區工業衰落的典型代表之一,損失最為嚴重的是民族企業,與之相反,日系企業則在日本軍方的強力支持下畸形快速發展。與此同時,受日本侵略的影響,在日本占領前夕或者占領初期,淪陷區的部分企業內遷西南地區,直接或者間接促動了西南、西北等后方地區工業的發展,并與淪陷區的工業衰落亦形成鮮明對比,抗戰期間陜西面粉業的較大發展或可視為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