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彈幕”這個詞怎么讀,難倒了84歲的文學教授。
登錄B站的第二天,福建師范大學的孫紹振教授自曝了這件事。當年輕的助理把“彈”讀作子彈的“彈”,他才意識到自己弄錯了。超過10萬人看了這則視頻,不過B站“小朋友們”沒有感到尷尬,把“dàn”念成“tán”,是每個試圖了解B站的大人都容易出的錯。
有關什么是“二次元”的問題,孫紹振也回答錯了。老教授確定地說:“我知道啊,‘次’就是數學語言,二次方嘛!”他眼神篤定,說完還得意地笑了笑,被字幕標注為“博古通今的笑容”。
自誕生之初,B站就有著“二次元人類自留地”的標簽。孫紹振是被寫在語文課本上的人物、學術領域的老教授,怎么看都是妥妥的“三次元生物”,好在“小朋友們”沒有排斥這位“老老老教授”。
在孫紹振向B站的小朋友打招呼的視頻里,彈幕排著隊向孫紹振問好,“給大佬獻上膝蓋”“給教授敬茶”“給大佬打電話”,都是有B站特色的致敬禮。有人爭搶著科普,孫教授是“莫言的老師”,每一條彈幕后都拖著數量不等的感嘆號。
孫紹振很少笑,但在粉絲眼中,他動動眉眼都自帶可愛光環。有幾次真笑了兩聲,直接觸發了彈幕的“高萌警告”。光環加持下,孫紹振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擁有了2.3萬名B站粉絲,看過他視頻的年輕人實際上比這個數字更多。“稀里糊涂地混進B站”的他,還沒來得及理解什么是“U P主”,就完成了一次反向破壁。
近幾年,孫紹振有意識地做一些面向年輕人的文化普及,把自己上課的內容做成錄音,交由助理們發到網絡電臺上。后來,孫紹振的幾個年輕助理覺得老師學問做得好,但沒有“出圈”,太可惜了。他們突然想到,“局座”張召忠曾成功在B站“圈粉”,于是決定讓孫老師也試試。2019年12月27日,孫紹振的視頻出現在B站時,次元壁又一次裂開了,嚴肅的大人們準備反向滲透二次元世界。
孫紹振有三套話語體系,分別用于寫論文時、上課時、日常跟晚輩交流時。成為B站U P主后,他使用的是第三種話語體系,通俗、輕松,但保持自己的智趣,內容不媚俗。古裝劇《慶余年》熱播時,男主角“范閑”在詩會上默寫杜甫的《登高》。助理們看了,請孫老師即興講講他為什么不選李白的詩。孫紹振一口氣聊了7分鐘,講詩中杜甫置身亂世、憂國憂民的悲戚;講李白是被“幻想”寵壞的孩子,天真天才,永遠快樂……
有時,他見縫插針地塞進一些幽默。一名高中生問他,應試作文強調理性,但自己喜歡抒情文章,該怎么辦?孫紹振表情嚴肅地賣起萌來:“我覺得這個問題比較復雜,要講清楚的話,我要做個廣告哦!”
“在恰當的時間,出現在恰當的地點。”對很多近兩年才進駐B站的U P主來說,走紅具有某種必然性。80后U P主蔣松筠從媒體出走后,在B站注冊了賬號“老蔣巨靠譜”,并一舉成功。
他擅長解析互聯網公司財報、分析各個公司的未來走向,做的視頻動輒三五十分鐘。年輕人的好奇心一點就燃,可苦于一集時間太長,又無法離開,經常在彈幕自嘲:“又臭又長不看……真香……”
2019年11月15日,蔣松筠上傳了分析李佳琦現象的視頻——《看不起李佳琦?該放下你的傲慢和偏見了》。視頻開頭,觀眾對他喊話:“(就是)看不起!”“他不l o w嗎?”老蔣卻說,李佳琦得到追捧不無道理,他解讀女孩們光顧李佳琦,主要是因為價格實惠,且賣的都是女生群體廣泛認可的品牌。另一方面,大眾越來越愿意傾聽跟他們境況相似的人的意見。也就是說,影響大眾的人在越來越下沉化。
37分鐘的視頻內容,老蔣花了3周時間走訪調查。他在李佳琦的直播間蹲了3天,被安利了一款保暖衣,領完優惠券后,商品已被搶空,前后不過10秒,“太嚇人了”。在李佳琦直播間購過物的朋友也被他追著問,老蔣還跑到微博上搜李佳琦的粉絲,看他們平常怎么討論李佳琦,彈幕調皮地形容他是在“暗中觀察”。
意外的是,這則視頻消減了光顧李佳琦直播間的女孩們身上“無腦購物”的負面標簽,得到了許多女生的支持。
“如果把自己比作一種古生物,你覺得是什么?”科普賬號“芳斯塔芙”的主理人芳斯塔芙和鬼谷藏龍婉拒了這個問題:“我們就是裸猿。我們本來在生物發展史上就有自己的位置。”
芳斯塔芙和鬼谷藏龍共同運營著科普號“芳斯塔芙”,2019年2月,他們開始憑嚴謹又詼諧地講解古生物的視頻,在B站圈粉。這一年,泛知識學習內容成了B站播放量增長最快的類目之一。如果說蔣松筠穿破次元壁是有策略為之,鬼谷藏龍和芳斯塔芙則是偶然踩到了點上。
成為U P主之前,“芳斯塔芙”供職于一家學術期刊,業余翻譯科普文章。2018年,他在B站注冊了頻道,發布自己翻譯的外國科普視頻。后來,鬼谷藏龍也加入其中,以拍檔的身份共同更新賬號。當閱讀量穩定后,他們開始自制科普視頻“鬼谷說”和“鬼谷閑談”。
通過鬼谷藏龍的視頻,B站年輕人慢慢互通了一些暗語。“球接子”三個字讓人不明就里,但看過“鬼谷說”,就知道它約等于“咸魚”。它是三葉蟲的一種,身體構造極其簡單,只靠過濾流經它的海水而濾食浮游生物。“芳斯塔芙”的粉絲們甚至想改名為“球接子”,這代表了大家向往的生活——我知道生活還要努力,但在彈幕里,我想暫時假裝咸魚。
年輕人保持著懷疑的精神,有時會指出視頻里的一些說法缺乏依據。鬼谷藏龍考證一番后,在評論區置頂了一條勘誤。倒不用擔心他們會為此難堪,有時從論文里讀到了新結論,也要主動勘誤。芳斯塔芙說:“我們盡量不犯錯,但出了錯就要更正。”
芳斯塔芙和鬼谷藏龍入選了2019年嗶哩嗶哩“百大U P主”榜單,這個榜單集結了B站影響力和個人特色突出的U P主,現實向內容在2019年的榜單中大幅增加。
一些B站年輕人的視頻,正在改造現實世界。1999年出生的U P主“禿草是真的”就是其中一員。2019年6月,他在B站發布了3個教福建地方手語的教學視頻。
禿草出生在福建一個工人家庭。父母都是聽障人士,在家中,大家靠手語交流。直到5歲那年,參軍的哥哥回家,禿草才開口說話。這讓他的父母驚喜,他們不知如何觀察“禿草”對聲音的反應,一直以為“禿草”也沒有聽力。
長大后,禿草成了長輩和外界溝通的橋梁。父母到醫院看病,他陪同問診,藥怎么吃、身上哪里痛,都靠他和哥哥溝通。禿草對B站的觀眾講述這些,自問自答:“為什么不請護工呢,因為護工不會手語啊,醫生也不會手語。”
2019年6月,禿草到醫院幫父親拿藥,路過五官科時遇見一名有聽力障礙的老太太。禿草一眼就認出她是聽障人士——她急切比畫著“眼睛”“很痛”“看不見”,接待她的護士卻一臉茫然。禿草用手語讓老太太把情況告訴他,這才得知老太太眼睛痛了一年,她聽不見,看病麻煩,也沒有兒女幫忙,直到撐不住了才來醫院。醫生診斷老太太得了青光眼,到了要做手術的程度。之后,禿草幫老太太辦住院,直到老太太的工友趕到醫院才回家。
回家后,禿草決定拍視頻教年輕人打手語。他的《福建自然手語教程》做了3期,跳過理論,直接教觀眾實用詞句。“很高興認識你,我只會一點手語”,學會這句話,據說走遍全國都不怕。
在禿草的手語課里,“爸爸”是伸出拇指輕觸嘴唇,表示一家之主。“媽媽”是伸出食指輕觸嘴唇,表示家中最纖細優雅的人。“爺爺”“奶奶”被禿草講解成“爸上加爸”“媽上加媽”,同樣的手勢,上移幾寸,輕觸額頭即可,瞬間滿屏飄過“哈哈哈”。
一位北京的網友看完禿草的手語教學后,偶然在肯德基發現了一位聽障人士。她按禿草教的動作打招呼:“很高興認識你,我只會一點手語。”之后,她看到對方眼中露出了光芒。
//摘自真實故事計劃微信公眾號(ID:zhenshigushi1),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