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學業的選擇上,我曾經怨恨了父母很多年。
中考那年,我所在的鄉鎮中學被劃分到了市里,按照劃分標準,只要成績達標我可以直接升入對口的市重點。這對于很多人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我偏偏發揮失常了,以兩分之差與重點高中失之交臂。
聽完成績,父親背著手在庭院外面沉默了很久,面對市重點高額的擇校費,他做出了讓我去縣一中讀書的決定。那是一所全市排名末端的學校,老師是被市重點挑剩下的,班里同學大多基礎薄弱,很多人在課上睡覺、看小說,早早地放棄了對大學的奢望。我理解父親的決定,可是當我在舍友高聲放著音樂時,像個孤獨的異類趴在床上默默背單詞時,當我看到曾經與我成績不分伯仲的好友Z在重點高中與外教進行口語訓練時,心里還是有無盡的委屈。原本我也應該是他們中的一員的。
那時候我剛剛站到人生這場馬拉松的起點,滿心的憤懣想要發泄,沒有漂亮的跑鞋與過人的天賦,那我就做一只努力的烏龜。我竭盡全力去做了,高一全年我也始終讓自己的名字保持在班級第一的位置上,但全市排名仍然還在四位數以上。
高二學校文理分科,我明明文科成績更優秀,可是父母卻固執地讓我選擇理科。知識結構難度增大,讓我在理科班變得無所適從。物理課上,同桌輕而易舉能理解的內容,我卻總是慢半拍。自信心喪失,使我的成績也一下子掉到了中游。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變得毫無意義,是不是注定我的人生就要一直接受失敗,可是沒有人能夠給我答案。而這兩次選擇,變成了一條鴻溝,高中三年一直橫亙在我和父母之間。以至于每次考完試面對慘不忍睹的物理化學分數,我都在想如果當時自己堅定一點,會不會學得更輕松?
高二下學期期末考試,是全市統一的模擬考試,150分的數學,我只考了80多分,而在市重點的Z考了140多分,總分更是和他差了200分。按照當時的模考分數線,一專都進不了。
北方的夏天燥熱無比,我抱著從墻上撕下來的成績單坐在籃球場上一直哭到晚自習結束,那是一種溺水在深淵,無論怎么掙扎都爬不上來的絕望感。
回寢室的路上,遇見我們年級第一,她抱著厚厚的一摞復習資料剛從教室里走出來。我紅著眼睛走在她身旁,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到了她寢室門口的時候,她卻突然頓住腳,猶豫了一下說:“不要害怕失去什么,我們本來就一無所有。”直到現在,我都不清楚這句話到底是說給她自己聽的,還是鼓勵我的,但在當時它還是讓不知所措的我充滿了力量。
大概我天生倔強,我告訴自己這一次絕對不能輸,于是我摒棄所有的雜念不停地刷題,課間刷,晚自習刷,晚上放了學拿著手電筒還在刷。所有考綱里不會的題被我一點點標出來,前前后后總共做了三遍。
一個狂風大作的雨夜,我躲在被窩里拿著手電筒做有機化學推斷,聽著外面雨滴落地的聲音,特別想沖進雨水里咆哮一聲。我不甘心啊,憑什么別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做不到。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是為了披荊斬棘逆流而上,而不是為了向命運俯首稱臣,于是我咬著牙硬著頭皮拼命往前沖。
那真是一段艱難又黯淡無光的時光,它像是一艘船,我把自己的夢想和期盼全都拋在了上面。我懷著滿腔孤勇,拼命握著船舵。
當我決心要沿著這條路繼續廝殺下去的那晚,我給自己的大腦放了一個假,什么書都沒碰。我戴著耳機一邊聽喜歡的播客,一邊思考我做不好這件事的原因。我發現病急亂投醫、沒有一個適用于自己的方法,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我開始要求自己每晚一點前必須睡覺,而當我精力越充沛,我寫作業和復習的效率也就越高,心態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身上的焦躁不安在逐漸減少。盲目刷題的習慣也被我摒棄,哪些地方不懂,我就去把復習資料上的那一章吃透,再去找歷年真題做一遍,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已經理解的知識上面。
一點點,一點點,在距離高考100天的時候,我的成績重新回到了班級前列。
高考那天,天空在下雨,考場里光線很差,我昏昏欲睡,手卻不受控制地在答題紙上奮筆疾書,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距離未來好近。
考完最后一場,外面密密麻麻站滿了被雨水淋透的家長,我的父母和從外地趕回來的姐姐站在人群里,臉上同樣布滿了焦急。看到我走出來,姐姐輕輕抱了我一下說:“辛苦了。”我永遠記得,那天是我第一次因為高考這件事情感動。
后來,我考上了理想的學校,考研出國,在繞了那么多彎之后生活開始變得順遂。就像是作家黃佟佟在專欄里寫的:“來到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自帶糧草與地圖,你根本不用擔心,基本上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辦法。”
而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坐在福岡開往鹿兒島的新干線上,遠處山間升騰起來的霧氣美得讓人心動。
如果有人問我高考對我人生最大的意義是什么,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它是我的地圖,把我帶到了想要抵達的遠方。”沒有高考的話,十年前那個偷偷跑到鄉鎮網吧追看宮崎駿的少女,一定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在宮崎駿的故鄉求學、生活。
張秋偉//摘自《傳奇故事·破繭成蝶》2019年第10期,本刊有刪節,佟毅/圖